正文 第160章 老喬家的噩夢

正文 第160章 老喬家的噩夢

跟兒子告別的那個晚上,喬建軍做了一晚上噩夢。都是曾經熟悉的噩夢,時隔好久,又捲土重來。

他夢到一個端莊秀麗的女孩,坐在窗下,一絲不苟地做着針線活。她沐浴著夕陽,嫻靜而溫暖。

聽到他回來,女孩溫婉地笑了:「二哥,你回來啦?」

在夢裏面,他聽到女孩爽朗的笑聲;他看到她在村口張望,她抱着一個小嬰兒,輕輕晃動身體,對小嬰兒細語呢喃。

突然,一束白花花的燈光從天而降,如同一陣晴天霹靂。女孩在燈光里拚命奔跑,急促地喊著「二哥,二哥!」

然而燈光越來越近,車聲呼嘯而過,有人在放肆大笑,那張開的嘴像是一個黑洞,須臾之間,一切歸於平靜……

「夕雲,夕雲……」

喬建軍喊着她的名字,一骨碌醒了過來。

天蒙蒙亮,可能是窗戶沒有關嚴實,白紗窗在微微飄動。

喬建軍坐了起來,他往旁邊看了一眼,妻子的手搭在額頭上,睜着眼睛看天花板。很顯然,她醒了很久了,那她肯定也聽到了自己呼喊的那個名字。

「對不起啊……我又夢見夕雲了。」喬建軍充滿了歉意。

李蘭芝嘆氣道:「沒什麼,我怎麼會跟夕雲計較?」

為感謝妻子的通情達理,喬建軍親昵地摟住了她。李蘭芝一巴掌把他的手給拍飛了:「幹什麼呢,孩子還在旁邊呢!」

喬琳在一旁的單人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被子都被她踢到了地上。她不停地發出輕微的鼾聲,睡得十分香甜。她穿着一身小熊睡意,再配上這幅睡姿,大概就是對「無憂無慮」最好的詮釋了。

「她把被子都給踢了,你醒著,怎麼也不幫她蓋上?」

李蘭芝冷眼瞅了女兒一眼,說道:「蓋了兩次了,她屬猴的,一給蓋上就踢了。」

老兩口再度陷入沉默,但他們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麼。

兒子心裏住着一個薛冬梅,喬建軍心底也壓着一個忘不了的姑娘,她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陶夕雲。當然,她本人要比這個名字美好千萬倍。

李蘭芝冷不丁地問道:「老喬,夕雲走了多少年了?」

「過了這個年,就是二十三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活到咱們這個歲數,很多故人的面孔都模糊了,可夕雲的樣子我還記得特別清楚。那時候鄉親們都說,夕雲是咱十里八鄉最漂亮的姑娘。李蘭嵐還不服氣,她每次看到夕雲,都可著勁往臉上塗一堆胭脂水粉,可人家夕雲根本就不跟她比,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但就是很水靈,李蘭嵐再怎麼比也比不過人家。」

回憶總是糖里裹着刀,喬建軍眼前氤氳著一片水汽,輕聲道:「夕雲很崇拜你,說你是她的小先生,不幹活的時候,就去找你認字,她說你一定能當個好老師。」

「我考上師範那年,夕雲給我做了兩雙鞋子,一雙單鞋,一雙棉鞋。她手特別巧,做出來的鞋子比商場賣的都好。甚至我去了南方,陳芸那樣的大家閨秀都問我,鞋子是從哪裏買的。我在南方呆了幾年,沒想到……」

喬建軍捂住了妻子的嘴,不讓她說下去。李蘭芝警覺性很高,一眼就瞥見喬琳坐了起來。

李蘭芝驚問道:「幹什麼呢?你怎麼不睡覺?」

喬琳的頭髮全都炸開了,她似睡非睡,十分不滿:「你們倆嘀嘀咕咕,把我吵醒了,還問我為什麼不睡?」

喬建軍急忙溫言哄道:「不說了,再睡會兒吧!」

喬琳栽倒在床上,重新進入了夢鄉。

喬建軍的聲音壓得更低:「現在想想姓文的那個天殺的,我還是想宰了他!」

「你確定那個小姑娘,就是他的女兒?」

喬建軍情緒很低落:「你不是也覺得她眼熟嗎?肯定就是他閨女。呵,當年說什麼,欠了債要還?還個屁!他們就是來咱家示威的!唉,也怪我,怪我!我當時就該一路殺過去!」

「老喬,你別這麼想。我也覺得奇怪,要是這小姑娘單遇到咱家某一個人,那還挺正常的;如果咱家的人都見了一遍,那就可疑了。」

喬建軍有點兒擔心:「說不定是一段孽緣呢?岳母大人曾說過,這世界特別大,大得看不到邊;但是這世界又特別小,就像大李家那麼小,兜兜轉轉,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那些人!」

一個枕頭飛了過來,接着就是小女孩暴躁的翻身。李蘭芝忙道:「別說了,你閨女抗議了,再睡會兒吧!」

那一個夜晚,只有喬琳睡得香甜,其他人都失眠了。因為白天接待了家人,喬楠晚上加班加到很晚。公事都處理完了之後,他又寫了一封《寄往天國的信》,才躺在了床上。

白天時,媽媽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她想撮合他和黃金子交往。喬楠哈哈大笑了一番,但是一看媽媽的表情,方才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他認真考慮了一番,說道:「我跟黃金子關係很好,但不是談對象的那種好。萬一把這層關係捅破了,我倆連好朋友都沒得做了。」

「年前我跟她一起去看冬梅,她跟我說了很多事,一個姑娘要是心裏沒有你,怎麼可能把你的事都記得那麼清楚?我看,因為她是薛冬梅的好朋友,所以她過不了心裏那道坎,才不敢跟你表白。」

喬楠心裏泛起了波瀾,但是他說道:「媽,這兩年我想把重心都放在事業上,個人問題先放一放。在我心目中,李老師是個熱愛事業的好同志,肯定沒那麼着急抱孫子。所以,先放我兩年行不行?」

李蘭芝急了:「從你上大學,事事都依着你,你也該考慮考慮我跟你爸,不要光想着自己。」

執拗是另一種自私,這一點喬楠最清楚。但是他並不打算妥協,他還年輕,他還有很多理想抱負,他並不希望自己的感情生活需要藉助外界的幫助。他終究是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強硬,而是很溫和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老媽,你不要擔心我,我並沒有喪失希望。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活着。不管是事業,還是感情,我都沒有放棄。你放心,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給你找個一百分的兒媳婦。」

「媽媽並不是急着抱孫子,而是擔心你一個人太辛苦,如果有個知心人能常跟你說說話,你心裏就不會那麼苦了。」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在部隊里有很多朋友,平時也會跟黃金子他們聯繫,你放心好了。」

李蘭芝很難受,喬楠把媽媽攬在懷裏,親昵地說:「媽媽對我這麼好,什麼事都為我考慮,我可得好好活着,要不怎麼對得起你呀!」

李蘭芝笑罵道:「明明是個犟種,還是個油嘴滑舌的犟種!」

喬楠的生活非常簡單,他身上帶的照片也很少,但每一張都很珍貴。他常常藉著透進窗戶里的月光,翻看他和女友那年元旦一起看煙花的照片,看得又哭又笑;想家的時候,他會翻出全家福,跟照片上的妹妹說:「小狗比以前長大許多了,全家福該重新拍了!」;他還有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非常有年代感的結婚照,照片上的女子,清秀水靈,相貌不亞於那個時代最當紅的女明星。

喬楠很累的時候,會把那張照片貼在胸口,無聲地呼喚著這世上最溫柔、也是最讓人依賴的稱謂——媽媽。

儘管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他也從未叫過,但是他相信,在冥冥中,一聲最熱切的「媽媽」,可以跨越重重阻隔,跨越生死,直到她心裏。

在童年時期,喬楠曾做過無數次同樣的噩夢——一道強光從天而降,尖銳的剎車聲響徹天地間。而他會驚悚地醒來,心臟狂跳不止。在無意中探得那段過往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這個噩夢。然而他並不開心,因為做不到這個夢,就無法見到「媽媽」了。

在送走家人的當晚,喬楠大腦興奮,怎麼也鎮定不下來。恍惚中,他回到了荒涼無垠的邊境,眼前的景象還是激烈的交火……在這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往往分不清夢和現實,他居然還夢到自己拼起了刺刀,像先烈那樣不屈不撓;在撤退時,他突然想起有一名狙擊手還在潛伏。在指揮戰鬥時,他顧此失彼,甚至有些手忙腳亂,完全忘記他了。他沒有補給,沒有指揮,被指揮官給遺忘了,他該絕望了吧?喬楠渾身發涼,拚命大喊:「火腿呢?你們誰見到他了?!」而他的一聲大嗓門,換來的是一陣猛烈的炮火攻擊……

喬楠無法呼吸,拚命掙扎,才醒了過來。身邊的戰友們都在,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傳達出一種踏實的安定感。喬楠並沒有忘記單獨潛伏的「火腿」,他也沒有沉不住氣大喊大叫,更沒有迫擊炮打他們。他們取得了勝利,而且很幸運的是,他帶領的這個小隊,幾人去幾人回,有傷,但沒有亡。

經歷過一次實戰,尤其是有傷亡的實戰,通常要經過很久,心理上的衝擊才能緩過來。這次去的地方是邊境,又是高原,但喬楠還是找到了一朵枯萎的小花,藏在胸口帶了回來。

他相信,故去的「媽媽」和女友都在冥冥中保護著自己。在那些噩夢纏身的夜晚,在壓抑到喘不過氣來的夢境裏,總能看到她們的身影。就算她們不說話,只是一個溫柔的身影,就足夠平復他的恐懼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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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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