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又一年……風雪夜

在除夕那天下午，閔佳跟燕大夫分開之後，便跟父母一同前往郊區別墅，跟整個宋家一起過年。在車上，她跟爸媽說了自己的目標——她想當一名幼兒園老師。

小姨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目標，才抑制住自己想要把車速飆到180的衝動。

宋易之倒是淡定多了，他馬上給大姐打了電話，讓她為閔佳選一個最適合她的學校。就這樣，喬家也知道了閔佳要上學的消息；正好那時街坊鄰居都聚在餛飩館里一起過年，順帶着大家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不容易啊！」所有人都從心底發出了這樣的感嘆，都為這個小女孩感到高興。

喬琳是最高興的那一個，她知道，從現在開始，閔佳不再逃避現實了，她要長大了。從前的那個閔佳，又要變回來了。

在2009年，依然是喬家、孫家、魏家和老董一起過年。喬家本來想把姥姥他們都接過來，但是舅舅情況極不穩定，醫生勉強同意他回家過春節，所以還是在老房子過年保險一點，有異常可以隨時去醫院。雖然很遺憾，但是喬琳很理解，並打算初一一早就過去。

餛飩館的桌子重新拼了一遍，他們將多餘的桌子、椅子全都搬到了外面，已經長大的孫瑞陽、魏成林毫不費力地把老董家的沙發搬了過來，放在空出來的地方，那個沙發會成為孩子們看春晚的陣地。

從99年到09年，這幾家已經堅持十年了，都習慣這種過年模式了，每個人都能在這裏找到最舒服的狀態，就連狗都不例外。喬貝蒂和董元寶在經歷了互相示威、接着互相認慫、最後以轉圈咬尾巴來掩飾尷尬等階段之後，兩隻狗也成了好兄弟，在店裏來回穿梭，很和諧地啃著喬老闆賞的排骨。

熱騰騰的飯菜一樣樣端了上來，每一樣都是兩份，酥脆的烤鮁魚、炸刀魚，軟糯可口的炒燜子，香氣四溢的糖醋排骨、酥肉湯，港城酒席必不可少的油燜大蝦、辣炒花蛤，還有香辣海螺、老醋花生、涼拌海蜇皮等清脆爽口的冷盤，真是讓人饞涎欲滴。

在人多的場合，寶寶更加變成了人來瘋，她趴在桌子上抓着各種東西吃，吃得小嘴都是油。陳芸將一盤香腸端了出來，一看女兒這幅行徑，當即勃然大怒，拍了她肩膀一下，質問道：「老人吃了嗎？」

「沒有……」

「大人吃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能吃？」

陳芸難得這麼嚴厲，寶寶嚇得眼淚汪汪，委屈巴巴：「我……我就是想吃。」

「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嗎？我告訴你，要是在你姥爺家，你這麼沒規矩，早就用戒尺打手心了！」

陳芸的聲音越來越高，寶寶哇哇大哭起來，其他人急忙出來勸，陳芸終於有所鬆動：「今天過年，就放你一馬。要是下次還敢這樣，我真打你手心。」

寶寶極度委屈，但是不敢反駁媽媽，沖着媽媽的背影直做鬼臉，但是看到滿桌子好吃的，又惆悵得不行。

魏成林一直蔫蔫的，把沙發搬過來之後，就坐在上面看MP4里存的NBA視頻。寶寶鑽到他身邊，

問道：「成林哥，過年了，你怎麼不開心啊？」

「沒有不開心，就是感冒了。」魏成林輕輕推了她一把：「一邊去，別傳染給你。」

「感冒了我也不怕！」

誰也說不清楚，寶寶為什麼那麼黏魏成林。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魏成林教得很有意思。他不是在教鋼琴，而是在玩鋼琴，在他的手中，鋼琴就變成了小雞走在雪地上，小松鼠呲溜爬到了楊樹上……

如此無厘頭的表達讓眾人一頭霧水，後來魏成林給大家解釋，小雞走路那個，是3/4拍，噠噠噠的節奏特別像小雞昂首挺胸地走，腳還一顫一顫的；小松鼠爬樹，就是一長串反覆的音符，要彈得特別快，手指頭飛起來，像松鼠一樣「蹭蹭蹭」，幾下就能躥到樹上。

魏成林解釋完后，大家停頓了兩三秒，才頻頻點頭，臉上露出「原來是這麼回事」的表情。可是他們心裏想的都一樣，那就是——還是按照小雞走路、松鼠上樹來理解吧，這樣的場面，至少是他們能想像出來的。

如果說喬楠在軍旅生活中還保持着豐富的想像力，那麼魏成林在音樂方面，也有着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這是一個藝術家最可貴的素養。在一片敷衍的點頭中，喬琳、孫瑞陽倒是很認真。或許別人會覺得魏成林瘋瘋癲癲，但是小夥伴們希望他把這份瘋癲持續下去，才能保持旺盛的創作力。

伴着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吉祥路的除夕晚宴也拉開了序幕。每個人都要舉杯說幾句吉祥話，寶寶也長大了，從最原始的「過年好」，可以擴展到「祝爺爺奶奶身體健康，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工作順利，哥哥姐姐學習進步，祝大家過年都好」。

寶寶口齒清晰，嗓音清甜，自然引得眾人一番喝彩。老董打趣道：「寶寶，你這張小嘴可真了不得，以後能跟周濤、董卿那樣主持春晚！」

寶寶得意地搖頭晃腦：「我可是我們學校的小主持人，長大了要當大主持人。」

孫瑞陽默默地給潑了一盆冷水：「咱先定個目標，先把大學給考上。這次又是全班倒數，也不知道你這基因到底隨了誰。」

一套連貫的天馬流星拳，打得孫瑞陽一陣咳嗽。眾人又是一番拉架，才讓兄妹倆重新歸於和平。喬琳跟着哈哈大笑，但是笑着笑着，難過就一個勁兒地湧上來了。

跟她打架的那個人，遠在幾千里之外的軍營；幫他們拉架的那個人，還在加州的實驗室。他們都長大了，分開了，再也沒有吵吵鬧鬧的機會了。

喬琳小心地看了爸媽一眼，媽媽還好，爸爸沉默著喝了一杯悶酒。

孩子們總歸是吃得快，吃完了就坐在沙發上看春晚。對於喬琳他們來說，春晚並不是一定要看，但是聽姐姐說，他們在國外過年，每年都要費盡心思地找到中央四頻道，大家聚在一起看春晚。或許他們的說笑聲早就掩蓋了春晚的聲音，但是他們依然開着電視，好像穿過電視那道屏障，就能直接到達朝思暮想的祖國。

喬琳他們對春晚最大的期待就是趙大爺的小品，可他的小品基本算是壓軸了，每次都出來得特別晚。寶寶早就在裏屋的小床上睡著了，喬琳也

打着哈欠，努力地等著。那會兒還都是短訊拜年，大家都是粘貼複製，可喬琳是很認真地手動回復的，按鍵按得手指頭都酸了。

快到十二點了，趙大爺的小品終於出來了，那年的節目是《不差錢》，觀眾沒有白期待，那個小品果然很好笑，還創造了很多流行語。喬琳哈哈大笑，對哥哥姐姐的思念也沖淡了很多。

喬琳冷不丁地瞥了爸爸一眼，他眼神迷離，不停地眺望着門口。喬琳心想，在爸爸內心深處，也沒有忘記2006年春節的那一幕吧！應該說，喬楠披着滿身風雪回家的場景，也深深留在了吉祥路街坊鄰居的心裏。那樣一個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的大男孩，到底有多想家，才能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堅持回家？

只要見過的，誰都忘不了，哪怕是在剛剛過去的2019年。

老董喝得微醉，但是看穿了好友的心思，便問道：「老喬，喬楠幾年沒回家過年了？」

「三年了。」

「最近在部隊挺好的？沒啥事了吧？」

喬建軍心裏很苦澀：「他跟家裏說的話很少，不好的話，就更少了。」

老董點點頭，說了一句「從軍這條路苦啊」，淚珠子又要滾下來了。正在此時，推拉門突然被來開，一個黑色身影躥了進來。

喬建軍激動地站了起來，「喬楠」還沒有喊出口，就失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趙磊磊。他爸爸說，吉祥路這邊的房子比家裏的老房子好太多了，索性在這裏過年了。趙琳琳「互不打擾」的願望落空了，過年也沒見得多開心，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盡量減少跟爸爸、奶奶的接觸。

剛才那一下衝擊太大，鄰居們都目睹了喬建軍從驚喜到失望的轉變，不由得對趙磊磊怒目而視。趙磊磊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了。

「磊磊，沒事，過來坐，再來吃點吧！」喬建軍心有愧疚，便盛情邀請。

「不了，我是來找你們放鞭的。」趙磊磊興沖沖地說道：「咱們在一起放，是不是更有氣勢？」

那時港城還沒有禁止放煙花，以至於每個除夕夜，港城人民都是在鞭炮聲中度過的。就在十年前，鞭炮還是春節的象徵，不放鞭炮哪兒叫過年啊？

幾個男孩子出去放鞭炮了，尤其是孫家父子，還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喬建軍沒有去湊熱鬧，而是找個借口去了后廚。疾風驟雨般的鞭炮聲劃破了夜空，喬貝蒂嚇得跳了起來，發瘋般地到處亂竄，寶寶也被吵醒了，喬建軍也沒有從后廚出來。

喬琳看着他們放完了一掛鞭，耳朵已經震得半聾了。她回到店裏，沒有看到爸爸，心下狐疑，便鑽到了后廚。而眼前的一幕，足以讓她銘記一生。

爸爸無力地倚著牆，拿着全家福照片，眼淚簌簌而下。他摸索著兒子的臉龐，說道：「你這個臭小子，怎麼就不回來？過年啦，我想喝個酒，可是連個給我倒酒的人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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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個給我倒酒的人都沒有」……

是的，這句話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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