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國師,死了

第144章 國師,死了

遠處,蕭憐喝道:「給他開鎖!」

海雲上剛好滾到近前,弄塵手中劍光一閃,當地一聲,海雲上手腳見的鐵鐐都斷為兩截。

那劍光順勢從他身上掠過,凜冽拂面而去,將後面追來的沙龍砍成兩截。

兩段的沙龍一聲咆哮,激烈地拱了拱,全部縮進了沙中。

同伴遭襲,腳下黃沙中所有沙龍霎時間全部咆哮著衝天而起!

海雲上以腕上斷為兩截的鐐銬為武器,揮動間將弄塵身後襲來的沙龍斷為兩截。

蕭憐與銀風且戰且退,與弄塵兩人匯合。

「退後!」她雌獸般一聲咆哮。

海雲上抓着手中的鐵鏈擋在她面前,「危難時刻,身為男子漢大丈……」

他還沒嘚瑟完,就被弄塵揪着衣領給抓了回去。

蕭憐張開雙臂,炎陽火轟地,橫掃而去!

一片黃沙之上,瞬間瀰漫着惡臭的燒焦味。

那些沙龍半截身子在沙中,被炎陽天火焚燒,成了焦黑地一團,居然依然不死,抽搐著扭動,黑洞洞的口中發出慘烈嘶啞的嚎叫。

弄塵感覺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阿蓮,沒見過炎陽火燒不死的啊!」

這時,腳下的地面開始晃動,銀風如臨大敵般低吼。

海雲上一拍腦門,「不是燒不死,是你只燒了人家的手指頭!」

對面不遠處的一處沙丘,開始緩緩升起,幾個人腳下的黃沙不斷的蠕動。

「跑!」

三人一狼顧不上駱駝,掉頭向與那沙丘相反方向狂奔。

身後的沙丘越長越高,原本在幾個人腳下黃沙中的沙龍開始向沙丘方向聚攏。

終於,一聲幾乎是從大地深處傳出的咆哮之聲!

沙丘上,黃沙落盡,一隻黑黢黢的巨獸蠕動着山一樣的身體,緩緩掀起一隻碩大如輪的獨眼,看向下面的幾個小人兒。

接着,又一隻眼睛張開。

第三隻,第四隻,……,幾十隻!上百隻!大大小小的眼睛,在那怪獸圓滾滾、軟綿綿如肉球般的身體上張開,上下左右,不停地轉動。

怪獸身下,是數不清的一人粗的觸手,如亂髮般飛舞,觸手的盡頭,便是黑洞洞的大嘴,生著細碎的尖牙!

原來所有的沙龍,不過是這隻巨獸的觸手!

幾個人拚命地狂奔,卻依然逃不開巨獸的陰影,啪!

破空一響,一條長長的觸手甩了過來,將三人一狼中間落下!

啪啪,又一聲!

又有兩隻觸手毒龍一般沖了過來,追擊眾人,刻意將蕭憐與其他人隔離開來,無數觸手翻滾著,遮天蔽日地攔住她去路。

那小山一樣的怪物如一大團包裹着污水的氣泡,甩著無數只出手向她滾來。

蕭憐無路可逃,眼見那巨大的身體從一隻駱駝上碾壓而過,便可見那駱駝被吞噬進半透明的身體里一般,在一片污濁中漂浮掙扎。

她瞪大眼睛立在原地,身體綳直如一支箭,兩手握緊,渾身蘊起炎陽火的光,只等它迫近就全力一搏!

怪物越滾越進,伴隨着無數觸手的凄厲嘶吼。

眼見轉眼間就要被吞噬進那隻氣泡腦袋時,忽然被黑壓壓的觸手包裹的頭頂一亮,上方空出一個缺口,弄塵的聲音,「出來!」

蕭憐腳下一蹬,踹在身後的觸手上,蹭蹭兩下,從那被硬生生用劍豁開的缺口躍了出去。

晃晃悠悠站在觸手上的,還有海雲上,他抓住飛上來的蕭憐,順手扔下一大包東西,「跳」

蕭憐隨着他飛身而下,身後一聲巨響轟然而起,接着就被一隻衣袍蒙在頭上,兩人順着爆炸的氣浪,遠遠地被彈飛出去,又順着沙丘向下翻滾,滾了許久,撞在一塊堅硬的東西上,才停了下來。

蕭憐和海雲上被那袍子纏成一團,蒙在裏面出不來,周圍滿是腥臭和粘膩的味道。

「喂!放我出去!」海雲上叫道。

「到底誰放誰!」蕭憐被蒙在袍子裏。

「陛下,你不可以這樣,我賣藝不賣身!」

「拿開你的手!」

「捆住了,動不了!」海雲上趴在她身上偷着樂。

直到弄塵滿身都是污泥一樣的腥臭的東西,奔到沙丘上面,對下面吼道:「喂!你們兩個怎麼樣?」

海雲上這才三扯兩扯,將身上纏住的裹着的亂七八糟的衣袍扯開,悻悻地坐到一邊,看熱鬧般的搭把手,把被裹在裏面的蕭憐給挖了出來。

蕭憐的腦袋鑽出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把它給炸了?」

弄塵大笑道:「哈哈哈!是啊!爽吧?還好帶了一大包雷火彈!」

海雲上起身,低頭看着被纏得亂七八糟的蕭憐,「所有的雷火彈都扔進去了,只是不知這一片黃沙之中,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反正時日無多咯!」

他將手遞給蕭憐,要扶她起來。

蕭憐也未多想,抓着他那隻白凈的手,這才從纏手纏腳的破爛袍子裏擺脫出來。

「你拿袍子蒙我幹什麼?」

「陛下,小民若是不蒙了您,您現在就跟上面那隻一個樣子了。」

蕭憐抬頭看看弄塵,撇了撇嘴,他不但身上全是污泥一樣的穢物,頭上還掛着不明物體,慘不忍睹。

「對了,銀風呢?」

「在那邊。」

蕭憐順着海雲上指的方向,看見銀風遠遠地,在沙坑的另一頭,向著一方向端坐着。

勝楚衣該是在那個方向!

蕭憐立刻來了精神,「走,我們過去!」

海雲上攔住她道:「慢著,今天不能再走了。」

弄塵從沙丘上面滑下來,「沒錯,陛下,是不能再走了,天快黑了,這個沙坑下面,該是能夠躲避夜晚的風沙,而且……」

海雲上接着道,「而且,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該是不敢下來。」

「何以見得?」

海雲上一笑,「陛下且回頭看,那是什麼!」

蕭憐回頭望去,剛剛攔住他們的硬邦邦的東西,是一截蒼白的巨石,深深沒入在黃沙中。

或者說,那不是巨石,而是一截巨大的白骨。

她心頭一驚,飛奔幾步,爬上沙丘的半截,再回頭看去!

這沙坑之下,竟然是一副巨大的枯骨橫卧其中!

萬載黃沙都無法完全掩蓋的巨大骨架!

「什麼東西?如此巨大!」

弄塵從上面下來,身上飄蕩著無比的臭味,「不知道,只是幾根肋骨就這麼大,被埋在下面的,還不知有多少,這麼大的怪物,簡直聞所未聞。」

海雲上也從下面手腳並用地爬上來,一身嬌氣的模樣,完全不似剛才飛身救人時的姿態,「你聞所未聞只代表你讀書少罷了。」

他對蕭憐道:「陛下,這該是一具龍骨。」

「世上果真曾經有龍?」

海雲上狹長的鳳眼裏閃著光,「這世上未知之事,遠超乎您的想像。」

弄塵終於發現了頭頂的不明物態,嫌棄地摘了下來扔到一邊,「那怪物剛才被我們炸了個半死,追到這裏就掉頭跑了,該是對這具屍骨十分懼怕,所以咱們今晚,就在這龍骨下休息,應該比外面安全多了。」

「原來它還沒死?」蕭憐一陣噁心。

「那東西,那麼大,不知來路,也不知命門在哪裏,想一包雷火彈就炸死,只怕是有點妄想了啊,陛下。」海雲上頗有些揶揄的意味。

他拉着蕭憐就走,「來,咱們離遠點,他臭死了。」

蕭憐也掩著鼻子,躲了躲。

弄塵喊道:「喂!你們現在嫌我臭,剛才要不是我拚死攔著那半截噁心地冒泡的怪物,你們能跑出那麼遠?」

海雲上嘲笑,「誰讓你不事先準備好?你看我,將陛下保護地多好。」

說着向蕭憐賣乖,「您說是不是呀,陛下。」

弄塵罵道:「不男不女,妖里妖氣!小心把你喂狼!」

海雲上鳳眼一翻,「快把那一身臟衣服脫了,挖個沙坑搓搓自己吧,臭死了。」

三個人召回銀風,又小心返回剛才遇襲的地方轉了一圈,竟然找回了一頭駱駝,水糧不多,還有一些裝備,也還夠勉強堅持幾日。

弄塵又尋了幾隻臭氣熏天的水袋,得意道:「看我找到了什麼!」

海雲上一陣嘔,「你真是百無禁忌啊!」

蕭憐也一陣反胃!

那是怪物剛剛吞了的那隻駱駝身上背的水袋,在怪物肚子裏滾了一圈,又被炸了出來。

他居然……

嘔!

幾個人在龍骨之下,尋了個避風的角落,簡單整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最裏面供蕭憐休息,弄塵和海雲上在外面,如此安頓下來。

夜裏,蕭憐本來抱着銀風取暖,誰知夜裏被一陣狼嚎吵到了,翻了個身,懷中毛絨絨的不見了,卻湊過來一個沒毛的。

她兩眼一爭,啪地一個耳光扇過去。

海雲上一咧嘴,壓低嗓子道:「陛下,疼啊!」

「你找死?」

海雲上厚臉皮,「也不是完全找死,就是睡不着,又見銀風出去了,擔心夜裏陛下會冷,所以來頂它的位置。」

蕭憐裹着毯子坐起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海雲上兩眼一亮,「做什麼?陛下新近登基,連國師都還沒來得及冊封,就顧念著問我想做什麼?哎呀呀,這正宮之位,非國師莫屬,小人也是知情識趣的,不便相爭。」

他說着,用狹長的眼角餘光撇了蕭憐一眼。

蕭憐陰著臉盯着他,「嗯,繼續說。」

海雲上就笑得更加燦爛,「小人只是個戲子,向來賣藝不賣身,如今能搏帝王一笑,三生有幸,什麼鳳君啊,元卿啊,昭華啊,都不挑揀的,陛下看着給就是了。嘿嘿嘿……」

啪啪啪啪!

一頓小耳光,打得噼啪響!

蕭憐左右開弓,打腫他兩片小白臉,接着一腳給踹了出去。

媽蛋!滿腦子什麼玩意!

「你要是再敢犯賤,別怪朕不顧念你白日間救駕有功,直接將你剁了喂銀風!」

「哎!好嘞!」

海雲上還沒等爬起來,身後一陣臭氣熏天,被弄塵拎着衣領給拖走了,一頓拳打腳踢。

敢惦記小阿蓮,老子這麼多年都沒敢想過的事,你才見到她幾天,就開始犯賤!

蕭憐被海雲上這樣一攪合,再也睡不着了,向著銀風蹲著的沙丘高出爬了上去。

銀風一動不動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偶爾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揉了揉它脖子底下柔軟的毛,「他在那邊是嗎?明天帶我去找他!」

大漠中的月亮,比朔方更低,更圓,將萬里黃沙映得如同一片茫茫白雪。

蕭憐望着蒼茫夜色,越看越是眼花,彷彿夜色中,不遠的前方,影影綽綽,有無數亭台樓閣,林木蔥蘢。

她揉了揉眼,夜色又恢復了一片空茫。

海市蜃樓啊。

晚上還有海市蜃樓?

她回頭問銀風,「剛才的,你看到了嗎?」

銀風:嗚……

它也看見了!那便不是幻覺?

蕭憐重新睜大眼睛望過去,可卻再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龍骨之下,一夜平安無事,清早天一亮,日光跨過沙丘頂部蔓延下來,周遭的寒涼立刻退去,取而代之的灼灼如火的日光,刺得人皮膚疼。

海雲上吭哧吭哧收拾東西,手軟得如同一朵嬌花,對弄塵道:「喂!你也是男人,你怎麼不動手?」

弄塵蹲在地上摳啊摳,摳了半天,挖下幾小塊龍骨,揣在腰間,又挑了塊大的,給蕭憐遞過去一塊,「阿蓮,龍骨辟邪,揣上一塊,有備無患。」

蕭憐覺得多這麼一塊巴掌大的東西在身上沒什麼所謂,就接了過來,揣在隨身的小包里,順便給銀風的脖子上也戴了一塊。

海雲上見沒人管他,自己動手,也摳了一塊,揣在懷中。

三人一狼,牽着最後一頭駱駝,向著銀風已經守望了一日一夜的方向,踏着黃沙,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海雲上將臉蒙得只剩下兩隻眼睛,仰面看了看天,嘆道:「陛下啊,您把小人拖進這北漠之中,這哪裏是寵愛,分明是要將我晒成小魚乾啊!」

蕭憐回頭,見他把自己已經裹得像個木乃伊一般,「矯情!快點!」

海雲上不情願地加快了兩步,「我說咱們別找了,趁現在還來得及,掉頭回去吧,黃沙茫茫,國師已經進來半個多月,只怕早就變成魚乾了!」

蕭憐伸手揪過他的衣領,「你要是再胡言亂語,我不介意現在就放了你的血解渴!」

海雲上也是萬分嫌棄,「看看你,看看你,一個女人,這麼凶!難怪國師豁出命不要,逃到這世間唯一可致其死地的地方,也要躲着你!」

「你什麼意思!」

蕭憐的手直接扔了衣領,掐上脖子!

「哎呀,輕點……咳咳咳……」海雲上艱難掙扎了一下,放棄了,「這不是明擺着的,鮫人啊,出了海,或許還能活,可若是周遭一滴水都沒有,你猜他能活多久?所以我早就跟你說,他凶多吉少,你偏不信,現在大家都要陪他死在這裏了。哎喲,我的脖子啊!」

蕭憐的手放了海雲上,她忽然明白,勝楚衣為什麼不肯帶她一起來!

他若是能活着回去,自然最好,可這其中的艱難,他不願讓她看見。

他若是回不去,她為了紀念他,也會一直將鮫珠帶在身邊,有鮫珠的滋養,她依然可以活得長長久久!

「勝楚衣!」

蕭憐咬牙切齒的念了一聲他的名字,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大喝一聲,「銀風!走!」

銀風嗷嗚一聲長嘯,向著那個方向飛奔,蕭憐就跟在它後面,踏過黃沙,加快了腳步。

弄塵背了好多東西,艱難地跟着前行。

海雲上被落在最後,哀嚎道:「喂!你們這是去送死!哎喲我的媽呀,渾身疼!」

三個人跟在銀風後面,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日頭從沙漠的另一邊滾落下去,大漠之中重新變得寒涼,銀風才終於不跑了。

它迷茫地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彷彿失去了方向一般,東嗅嗅,西嗅嗅,最後乾脆坐在原地,趴了下來。

蕭憐看向四周,與別處沒有什麼差別,依然是一片黃沙,什麼都沒有。

「你怎麼了?走不動了?」

銀風嗚了一聲,下巴搭在沙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找不到他的氣息了?」

銀風還是不動。

「天已經黑了,那我們就暫且休息一下,明天繼續吧。」

弄塵和海雲上尋了附近一個沙丘,稍加安頓,蕭憐就喚銀風一起過去。

可銀風就趴在原地,怎麼都不肯走。

蕭憐立在它身邊,就有些慌了。

忽然,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從腦海中劃過,她蹲下身來,向下面的沙地猛挖!

忙前忙后的弄塵見了,心頭一根崩了許久的弦,也像瞬間被狠狠地彈了一下,扔下手裏的東西,也奔過去,幫着挖。

海雲上跟過來,也不吭聲,抱着手臂看熱鬧。

直到蕭憐和弄塵將那銀風身邊的沙子挖成了齊腰深的大坑,他才搖頭嘆道,「想什麼呢?國師要是真的埋骨於此,那大狗不是早就自己動爪子刨了,還用你們四隻手去挖?」

蕭憐再也受不了了,頓在坑裏,抱着頭吼道:「那你說,它到底怎麼了?勝楚衣一定就在這附近,銀風不會弄錯!他到底在哪兒!」

海雲上也沒轍了,攤手,「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沙魔。」

弄塵去安撫蕭憐,「阿蓮啊,咱們先出去,也許是銀風累了,鼻子不管用了呢。」

蕭憐回手將他推開,「出去,讓我靜靜!」

她一頭撲倒在沙坑裏,埋頭低聲嗚咽起來。

茫茫一片黃沙,什麼線索都沒有,他到底在哪兒!

死寂的沙漠中,沒有一點活氣,蕭憐的壓抑的哭聲,就隨着夜風掀起的縷縷黃沙,飄得很遠很遠。

她在沙坑中哭累了,就蜷縮在裏面,將脖頸上裝着鮫珠的花球拿出來,攥在手心,「勝楚衣,你在哪兒,你到底在哪兒……」

半睡半醒間,她恍惚覺得有一隻溫涼的手,在臉頰上滑過。

蕭憐當是海雲上又來犯賤,猛地睜眼要打,卻睜眼一看四下無人。

「誰?」

她從沙坑中站起來,環視四周,除了趴在上面的銀風,連個鬼影都沒有。

她這一聲喊,驚動了不遠處的弄塵和海雲上,兩個人忙不迭的跑過來,「陛下,怎麼了?」

蕭憐定了定神,「沒事,大概是做夢了。」

她借了弄塵的手,爬出沙坑,向裏面回望一眼,的確是什麼都沒有。

「你們回去吧,我在這裏陪着銀風。」

海雲上一本正經站在她身邊,對弄塵道:「你回去吧,我在這裏陪着陛下。」

蕭憐抬手在他身後猛地一推,那人就撲通一下,跌進了沙坑。

「再犯賤,活埋了你!」

如此,半個晚上折騰過去,幾個人重新安靜下來,蕭憐十分疲累,靠在銀風身上,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憐憐……,憐憐……」

勝楚衣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

「憐憐,你怎麼還是來了?真是傻啊!」

蕭憐眼皮動了一下,強行克制自己不要醒來,紋絲不動,靠在銀風有節奏起伏的肚皮上。

又是一隻溫涼的手,若有似無地在她面頰上滑過,「憐憐,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是他的聲音沒錯!

蕭憐心口激烈的起伏,猛地抬手去抓,卻終於還是抓了個空!

「勝楚衣——!」

她凄厲的喊了一聲,睜開眼睛,依然是除了銀風,什麼都沒有!

蕭憐見了鬼一般的站起來,「銀風!你看見他了嗎?」

銀風轉頭看她,嗚嗚地哼了哼,那雙碧綠的眼睛裏,竟然滿是哀傷。

蕭憐心頭一陣被揉碎般的劇痛!

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勝楚衣——!」

淚水便再也無法抑制,崩潰般的傾瀉而下。

「阿蓮,怎麼了?你怎麼了?尊上怎麼了?」弄塵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將已經癱在黃沙中的人撈起來,抱進懷裏,「阿蓮,你怎麼了啊,你告訴哥,你怎麼了?」

「他死了!他死了啊!」

她抓着弄塵,拚命地晃他,「我該跟着他一起來的!我為什麼那麼傻!要聽他的話!」

海雲上立在一旁,有些尷尬,有些不忍,雖然平日裏玩世不恭,卻沒見過女子這樣為了心上人肝腸寸斷的模樣,一時之間,無法安慰,「內個,陛下啊,您先冷靜一下,你怎麼就知道國師大人他死了呢?」

「他的鬼魂在這裏!他的鬼魂在這裏啊!他捨不得我,他來找我了!」

蕭憐倒在弄塵懷中,似是要將這一生的哀傷都哭盡了一般。

直到哭得再也沒有一丁點力氣,她才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死了一般,直到太陽重新升起。

「阿蓮,你別這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也許尊上沒死呢?也許你只是憂心過度,思念過度,生了幻覺。」弄塵極力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勝楚衣在他心中,是無所不能的神,怎麼可能就在這黃沙中歿了呢,阿蓮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

蕭憐也希望自己是弄錯了,但是,睡夢之中,那聲音,那隻手,太過逼真,如果不是他的鬼魂回來找她,又是什麼?

還有銀風,它為什麼尋到這裏就再也不肯走了?只是不住的哀鳴?

到底為什麼?

她獃獃地坐在烈日之下,跟銀風一起守着那塊地方,眼睛一眨不眨。

「勝楚衣,你若是已經死了,我就在這裏,變成石頭陪你。你若是還活着,就給我滾出來!」

蕭憐站起來,搶了弄塵的劍,開始在那個沙坑周圍瘋了一般地挖。

海雲上揣着衣袖,立在一旁看了半天,隨手撿了個傢伙事兒,幫着挖。

弄塵抹了抹眼睛,掏出靴子上的匕首,蹲下來,也埋頭挖起來。

只有銀風一動不動,趴在沙坑旁,悲憫地看着這三個人。

挖了許久,海雲上扶著腰站直身子,「咱們是不是就在這裏挖到山窮水盡,化作一堆枯骨,然後等你的國師來收拾?」

蕭憐的手停了一下,「你們走吧,剩下的水和乾糧,都拿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我留下來陪他。」

海雲上點點頭,「嗯,也好,反正我救也救過你,幫也幫過你,連暖床這麼不要臉的事,我也努力過了,之前的烏鴉嘴之罪,也算抵消了,那我走了。」

他經過弄塵身邊,「你一起走嗎?」

弄塵埋頭挖坑,「要滾自己滾!」

海雲上所謂地晃了晃,「好啊,剩下的水,若是跟你分,也許還走不出去,我一個人,說不定剛剛好。」

他抬手將脖子上的圍巾蒙了臉,隨手牽了駱駝,「那我走了哈。」

沙坑中的兩個人,誰都不理他,只顧不停地挖!不停地挖!

直到駝鈴聲漸漸遠去,蕭憐抬頭,「弄塵哥哥,在這裏為他殉葬,你後悔嗎?」

弄塵滿頭滿臉都是沙子,抬頭看她粲然一笑,「有什麼後悔的,我這條命本來就是尊上撿回來的,我的一切,都是尊上給的,能為尊上陪葬,是我的幸事。」

他看了看蕭憐,頹然的模樣,令人心碎,「只是你,如果就這樣永遠留在這裏,兩個孩子怎麼辦?」

蕭憐深深低頭,「我心中,只有勝楚衣,他是我的一切!沒有他,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孩子們,自會長大,有司命和霽月照顧,他們很快就會習慣沒有爹娘的生活。」

她將手中的劍,再次深深插入沙中,用力挖下去,再不吭聲。

這時,遠處又響起海雲上的聲音,「喂!你們看!我找到了什麼!」

趴在坑邊的銀風蹭的站了起來,一陣風聲,一把長劍,嗖地破空飛來,嗡地扎在沙坑內,整個劍身沒了進去,只留了劍柄。

「辰宿的劍!」

弄塵驚叫!

「你哪裏找到的?」

「就在前面,說來奇了,我向著那個方向一直走,明明眼前什麼都沒有,就眨了個眼的功夫,前面就莫名奇妙多了一把劍!」

蕭憐走到那劍前,幾乎是顫抖著,將那把劍從黃沙中拔出來。

「辰宿的劍在這裏,說明,他們的確來過這裏,銀風尋得方向沒有錯。」弄塵還懷了幾分驚喜,拍了拍銀風的大腦袋。

然而,蕭憐看着那把劍,反而淚如雨下,「劍在人在!如今劍在這裏,人在哪裏?」

她捧著那把劍,重新跪坐在沙地上。

原本藏在心中的最後一點點希望,也徹底化作了泡沫,在沙漠灼熱的日光下蒸發殆盡。

「啊,內個……」海雲上打破了哀傷氣氛,「我可不可以說句話?」

「你要走就走吧,謝謝你把劍帶來。」

「內個,我不是這個意思。」

弄塵不耐煩,「能給的都給你了,已是阿蓮慈悲,你不要不知好歹!」

海雲上搖頭,「不知好歹!好吧,看在你們這麼悲傷的份上,我要是不說,顯得我不厚道!那劍上有字,自己看!」

他話說完拂袖而去,牽了駱駝便走。

蕭憐心頭猛地一驚,低頭去看劍身,果然一襲似有被利器劃過的痕迹。

她將劍舉到面前,迎著日光,赫然三個字,「活下去!」

「勝楚衣……」

蕭憐站起身,手中拖着劍,漫無目的的向著茫茫沙漠哭喊,「勝楚衣!你在哪?你到底在哪?你是活了,還是死了?你若是已經死了,我就去陪你!」

她撕心裂肺地對着一片空空蕩蕩,心碎不能自已。

「勝楚衣……,你到底在哪兒!好的,我活下去,我不死!但是我就在這兒陪你!我哪兒都不去!」

蕭憐以劍撐地,「弄塵,把他給我抓回來!」

弄塵都沒應一聲,腳下一瞪,飛一樣地沖了出去。

很快,海雲上連那匹駱駝,就一路哀嚎著,被揪了回來。

「蕭雲極,你言而無信!」

蕭憐站起身來,「朕,向來說話算數!之前悲痛欲絕,差點忘了,入北漠之前,朕有言在先,勝楚衣無論死活,你都要死!」

「蕭雲極!你要幹嘛?」

「弄塵,把他和駱駝綁在一起!先吃駱駝!再吃人!」

「蕭雲極——!」

漫漫黃沙之中,響徹了海雲上的哀嚎。

接下來的時間,弄塵繼續在黃沙中漫無目的地挖,蕭憐則抱着那把劍,靠在銀風身上,蜷縮成一團。

活下去。

為什麼?

如果是他在遇險的最後一刻,寫了這三個字,留下這把劍,為什麼劍會憑空出現在沙漠中?

難道一直只是淺淺地掩埋在沙下,海雲上經過時,剛好有風吹過,那劍就露出來了?

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巧?

為什麼是這三個字?

難道他未卜先知,知道她會來到這裏,發現他已經死了,會決定留下來陪他?

如果他能事先算好一切,為什麼還要赴死?

不可能!

他還有我,還有棠棠,還有北珩,他不是一個甘心赴死的人!

所以,這把劍,至少劍上的字,是後來才出現的!

為什麼?

她放棄了生機,「活下去」三個字就出現了。

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若已是鬼魂,那這把劍從何而來?字從何而來?

蕭憐越想越想不通,心碎、疲累,抱着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漫長,卻是香甜。

身邊彷彿有那個日夜思念的人,正與她依偎在一起,將她攏入懷中,小心順着她的長發,「憐憐啊……」

他似是有千言萬語,在對她傾訴,說了很多很多,可她不似上次那樣聽得清楚,只知道他在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勝楚衣,帶我走吧,這種天人永訣的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

她睡夢中開口,可是,只是這一句話,人就徹底醒了過來。

四下空茫,依舊什麼都沒有。

——

一片綠洲之下,芳草如茵,百花盛開,彩蝶飛舞,鳥雀清脆的鳴唱不絕於耳。

「怎麼樣?你就真的打算一直這樣看着她為了你,備受煎熬,活活枯死在烈日之下,黃沙之中嗎?勝楚衣。」

一身婉約的女子,輕紗遮面,聲音猶如泉水般清越,立在勝楚衣身後。

勝楚衣從花叢間起身,「她不會死。」

「可是,她以為你已經死了。你覺得,在這萬里黃沙之中,你靠乙木生與她相聯,在這一滴水都沒有的地方,又能撐多久?她是不是已經聽不見你在說什麼了,很快,她就會徹底感覺不到你,到最後,你們之間的一切,就徹底斷絕了。你連她是怎麼死的,何時死的,死後又被什麼吞吃了屍體都不知道啊!」

女子身穿輕紗,毫不忌憚地裸露著雪白的肩頭、手臂,兩條長腿在紗裙的掩映下,若隱若現,她轉到他面前,「勝楚衣,我知道你是個鮫人,一生從一而終,永無更改,可我並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的人,只要你答應留下來陪我,替我滋養這顆鮫珠,我願將這萬里無邊的綠洲與你享用,而你的小白蓮,也會被安然送出去這無人生還的死地。」

勝楚衣立在原地,彷彿看不見,也聽不見,雙眸穿過眼前的一切花紅柳綠,無邊秀色,只凝視着另一方空間中,那個凄遑的抱着劍的人。

「你可知道,她腳下的黃沙之中,有多少妖魔鬼怪在覬覦著這鮮活的血食?可她為何還能安然活到現在?都是因為我呀,勝楚衣,我讓它們不碰她,她就是安全的,可若是我稍微動動手指,她就立刻香消玉殞。」

女人抬手,想要輕撫他的肩頭,奈何那纖長雪白的手指一旦觸碰到他,就瞬間化作黃沙。

她羞惱地將手收回,「你就這麼看着她吧,等到你耗竭了自己,我再來收拾你!」

她可憐地幾乎不剩幾縷輕紗的衣袖,薄如雲霧,輕輕一揮,蕭憐所在的那一方天地中,遠處,霎時間黃沙衝天而起!

遮天蔽日的沙暴,如百丈海嘯,席捲而來!

「沙暴!」海雲上被困在駱駝身上,「快過來!不想被活埋,就快過來!」

弄塵抓起已經木訥的蕭憐,奔到駱駝身邊,隨手抽了只毯子,招了銀風,將一人一狼,一左一右,攬在了身下。

海雲上還在駱駝上,「喂!還有我!放我下來啊!」

弄塵手中小刀一揚,將困了他的繩子劃開,海雲上一個骨碌從駝峰上翻下來,也擠進毯子下,兩個人剛好將蕭憐給護在了中間。

三個人剛準備好,頭頂便是一陣幾乎是黑色的沙暴,裹挾著隱約的哀嚎,鋪天蓋地而來!

黑暗中,有女子的歌聲在耳邊響起,若隱若現,越來越清晰。

「劫燼琴,蟒龍鞭,傾城之吻,一怒墮仙。白衣褪,江山聘,猩紅花雨,妖顏惑世,身披無盡黑暗,破碎雲之巔。」

蕭憐猛地掀了頭頂的氈毯,逆着狂沙立在風中,「誰!出來!」

風沙如妖魔狂嚎,那個女子的聲音卻清脆悅耳,如山泉一般,「我是水柔,這裏的死神,你的男人,從現在開始,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

那聲音一頓,驟然變得凄厲狂暴,「你就死——!」

不見天日的沙暴中,赫然如有無數鬼手,伸向屹立在風沙中的蕭憐。

然而,只是一瞬,冷硬的利爪剛一觸碰到她的血肉之軀,驟然一聲嚎叫,轟然見,黃沙從蕭憐周身炸開,那漫天的沙暴,幾乎是裹挾著慘痛的尖叫,飛速地向遠處地平線掠去了。

弄塵和海雲上斗去渾身的沙子,這才發現蕭憐竟然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了。

「陛下,你怎麼了?」

「哈哈哈哈哈哈……!」

呆立的蕭憐一陣狂笑,「果然是賤人,死了都有人搶!」

她將手一攤,裏面安然躺着一塊龍骨,「把你們的龍骨拿好,朕,千里尋夫而來,今日起,就要把這是死亡之海,給翻過來!」

那一個世界的綠洲中,勝楚衣面上,笑意深深,他伸手在虛空之上輕輕一掠,她的臉,如鏡花水月,卻因為重現了生機而分外動人。

「勝楚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愚弄我!借我之手,向她傳遞消息!」

「不敢,黃沙之主,豈是隨意任人愚弄的?」勝楚衣轉身,那面上的笑顏竟然是水柔自從見他以來,從未領略過的風華絕代,不覺盛怒之下,竟依然有些看呆了。

水柔見他忽然之間對自己這樣和顏悅色,那話聽着雖不似真心恭維,卻也不難聽,便稍稍軟了下來,「她倒是不笨,懂得用龍骨護身。」

勝楚衣微微低頭,依然含笑,「憐憐對我,一片痴心,可見日月,聞者動容。我若去了,她必不獨活。與其送她離開,不如將她留下,掩入黃沙,來得痛快。」

水柔有些不解,「你想讓她死?」

勝楚衣抬頭,坦然直視水柔那雙金黃色的眼睛,「剛剛在沙暴之中,楚衣已看得清楚明白,她那般無知無畏,實在令人心痛,而且,她不死,我心不安,即便身在綠洲,人也如在荒漠。」

「好啊,想她死還不簡單!她身上一小塊龍骨,不足為懼,我若親自出馬,弄死她只是垂手之間的事。」

「沙主既已留她多日,便是看在楚衣的薄面上,心懷慈悲,不如好人做到底,她既已時日無多,不如再給我幾日時間,容我送她一程,日後也好安心,專註為您滋養鮫珠。」

水柔警惕地打量著勝楚衣,「真的?」

勝楚衣淡淡淺笑,「真的。在這滴水全無的絕境中,楚衣身為鮫人,生死全在沙主的掌控之中,只求她死後安息,而我活得安心,豈敢再有欺瞞?」

「好,那就再給你幾日時間,蕭憐一死,你就是我的!」

勝楚衣微微欠身,「好,一切,如您所願。」

水柔幾步走到他近前,審視他的雙眼,「你不後悔?」

勝楚衣平靜道:「不後悔。」

水柔的手,再次抬起,輕輕落在他的肩頭,這一次,果然沒有化作黃沙。

她兩眼微微一彎,面紗后的臉該是笑了笑,「好,勝楚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不過,你要知道,在我的天下,你若是敢存二心,蕭憐很快就會變成混沌怪身上的一隻眼睛哦!」

勝楚衣笑得有些令人迷亂,「楚衣,不敢。」

------題外話------

仨事兒:

第一,今天起,太華恢復萬更!撒花撒花!比心比心!

第二,昨天有讀者評論,說這一段有沙海的既視感,太華迅速碼完今天一萬字,就屁顛屁顛跑去膜拜了一下沙海,心裏琢磨著可千萬別撞梗,多露怯!

結果,只看了前十分鐘,就受不了了!是不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沙漠裏,都有一隻觸手怪啊!

撞梗!撞梗!善哉善哉!罪過罪過!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刪改我的混沌怪了,畢竟還是有點軟萌的,比如捏一捏,可能手感Q彈,還會尖叫。

第三,解釋一下,當下憐憐跟國師被沙魔分開在兩個平行世界中,一個黃沙萬里,一個無盡綠洲,只靠乙木生還有一點點微弱的聯結。

太花覺得自己的古言文,已經從權謀飛升到玄幻,再開着火箭上到科幻的高度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公主在上:國師,請下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公主在上:國師,請下轎
上一章下一章

第144章 國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