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隔世一吻,飛龍在天

第145章 隔世一吻,飛龍在天

水柔的聲音愈發地柔和,雙眼愈發地明亮,「好,我等你。」

「多謝沙主,」勝楚衣稍稍向後退了一步,「楚衣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水柔幾乎有些痴迷地望着他。

「黃沙無情,沙主卻是心懷慈悲,愛妻瀕死,人生最後幾日,楚衣但求傾心相待,送她魂魄安然升天,所以……」

「好的,你不用說了,我懂。」水柔極盡所能表現的如真正的女人一般善解人意,「你想與她單獨相處,不被打擾?我明白,女人該如何取悅自己的夫君,我都明白。我不會妨礙你們,但是,時間只有三日,三日之後,就是蕭憐的死期,你可不要反悔。」

勝楚衣點頭,「多謝沙主,絕不反悔。」

水柔轉身離去,又回眸溫柔地望了他一眼,三日而已,量你們兩個也整不出什麼么蛾子!

她向後衣袖一揮,勝楚衣周遭的景色頓時如幻夢般發生改變,原本芳草如茵,百花盛開之地,瞬間變得古木參天蔽日,灌木一人多高,將他整個圍攏其中。

「勝楚衣,我答應你的,說到做到,給你一方天地,許你三日時光。但是你答應我的,也要說到做到,三日之後,我,黃沙之主,穿着嫁衣等你!」

林木深處傳出勝楚衣的聲音,「好,一言為定!」

勝楚衣在這一片用鮫珠幻化出的綠洲中央坐下,背倚一株數人合抱的老樹,看着與他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到的蕭憐,正在一片黃沙之中,忙忙碌碌地在他面前來回穿行。

「憐憐,你從來沒讓我失望過,這一次,也不要讓我失望……」

他等着她安靜下來,任由她時而從自己身前穿越而過,時而衣角拂過臉頰。

靜靜坐在蕭憐身後不遠處的銀風,彷彿忽然看到了勝楚衣,向著他所在的方向一聲長長地,溫柔的嚎叫。

蕭憐奔走的腳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她懷中抱着一隻碩大的龍牙,「銀風,你怎麼了?」

銀風起身,緩步走到勝楚衣面前,想用鼻尖頂一頂他的手背,卻碰了個空。

於是它只好坐下來,守着他。

蕭憐來到它身邊,看着它碧綠的眼睛裏,滿是期待,又滿是哀傷,「你又看見他了是嗎?」

銀風的喉嚨里輕輕哼了哼。

蕭憐當即扔了龍牙,跪坐下來,「他在這裏?對不對?」

銀風又哼了哼。

蕭憐湊到銀風的臉側,順着它的目光,向前看去,那裏什麼都沒有。

可是它就一直定定的看着那裏。

於是,她也伸出手去,向著一片虛空,探出指尖。

勝楚衣坐在這面,微笑地看着她,伸手將她的指尖輕輕捏住。

蕭憐頓時周身如被電流擊中一般,雙眼瞪得滾圓,她感覺到他了!

他就在這裏,正牽着她的手。

「勝楚衣!是你嗎?」

手心,被人輕輕一點。

蕭憐立時熱淚滂沱,說不清是哭還是笑,「你真的在!你在這裏!你怎麼了?我該怎麼救你!」

那手的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手掌,平靜而溫柔,似乎在示意她安靜下來。

蕭憐深吸幾口氣,安靜的跪坐下來,「好,我明白,我不哭,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就寫在我手心。」

她說完,將掌心向上,閉上眼,悉心體會。

果然掌心就被輕輕一點,之後,似有一隻溫涼的指尖在她掌心慢慢書寫。

乙。

木。

生。

「乙木生?」蕭憐睜開眼,望着勝楚衣的方向,掛滿了淚珠的臉綻出一抹笑意,之後,她拍了拍銀風的頭,「幫我守着。」

銀風似是看到了對面勝楚衣欣慰的笑容,乖順的用頭拱了拱蕭憐。

便端端正正坐在了她身邊。

遠處正被迫拖着一隻巨大的龍骨向這邊艱難走來的海雲上見了,「喂!蕭雲極,你別以為你是女的就偷懶!你知不知道這一根龍骨有多重!」

他身後立時被弄塵踹了一腳,「怎麼跟我們陛下說話呢!不想變魚乾就趕緊幹活!」

蕭憐不理會身後的吵吵鬧鬧,安靜閉上眼睛,調動乙木生的力量,一抹淡淡的綠光,便開始緩緩在掌心浮起。

那抹綠色,彷彿有穿越空間的能力,透過黃沙與綠洲之間無形的屏障,漸漸縈繞上了勝楚衣的掌心。

觸碰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

蕭憐迫不及待的將勝楚衣的手緊緊握住,勝楚衣那隻手也立刻反手將她握住。

乙木生的力量驟然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泛著濃郁的綠光在兩界之間翻滾。

「憐憐……」勝楚衣在這邊輕喚她,聲音就有些哽咽。

蕭憐望着空握在半空中的那隻手,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將他牢牢地握在手心。

「勝楚衣,告訴我,要怎麼才能救你?」

勝楚衣的聲音停滯了一瞬,「憐憐,若是你我從此天人永訣,你怕嗎?」

「不!」蕭憐立刻死死握住那隻看不見的手,「我不會跟你分開,死都不會與你分開!」

「憐憐啊,若是真的留下來陪我,你可知是什麼代價?」

「什麼代價我都不怕,我不會撇下你一個人離開這裏,你若回不來,我哪怕化作一堆枯骨,也在這裏守着你!」

那隻被緊握的手中,勝楚衣的指尖動了動,「好,那便且行且珍惜。」

沙魔水柔遠遠地立在勝楚衣的古木屏障之外,側耳細聽了許久,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無非是男女情情愛愛,依依不捨之詞,於是撇撇嘴,走了。

沙漠之中,寂靜地夜晚,傳來蕭憐咯咯咯的笑聲。

她坐在沙丘上,望着天空那一輪月亮,歪著頭,似是枕在誰的肩膀上。

身邊,銀風安靜地守着她。

沙丘下面,搬了一天龍骨的弄塵和海雲上簡單啃了幾口乾糧,對視了一眼。

海雲上道:「你家女皇陛下可能是真的瘋了。」

弄塵慨嘆,「多情自古空餘恨,她若是這樣能開心,就讓她開心好了。」

那兩隻被分隔在兩個空間的手,被乙木生聯結在一起,自始至終沒有分開過。

勝楚衣笑着道:「只是可惜了,說了要與你生八個孩子,最後卻只留下棠棠和珩兒。」

蕭憐靠在他肩頭,拉着他的手猛地一緊,明明是十二個,他為什麼故意說成八個?

有人在監視他們!

於是她順着他意思嘟著嘴抱怨道:「你說話向來不算數,說過要千里紅妝,盛世大嫁地娶我,卻為何沒了下文?」

勝楚衣的手該是在她的頭上揉了揉,「只能來世再補給憐憐一個盛世大嫁了。」

蕭憐扭頭看向一片虛無,在那一面,則正是勝楚衣的雙眼,「不,九幽天神像下,我們還差了一拜,不如,在我臨死之前,湊一個完滿吧?」

勝楚衣抬起另一隻手,輕撫她的面頰,「好,湊一個完滿。」

兩人相對而跪,一個在白茫茫的黃沙之上,一個在幽深的叢林深處。

同一個地點,不同的世界,全靠那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向聯結。

勝楚衣向著蕭憐的方向,深深俯身拜下。

蕭憐也向著勝楚衣的方向,深深俯身一拜。

兩人就這樣保持着跪拜的姿勢,凝然不動,誰都不願先抬起頭來。

蕭憐一隻手緊緊握著勝楚衣的手,另一隻手緊緊攥著黃沙。

良久,勝楚衣才溫柔開口,「第三拜,夫妻對拜,禮成。」

他直起腰身,抬起另一隻手輕扶蕭憐,「娘子,請起。」

蕭憐深深埋着的頭緩緩抬起,綻出了無與倫比的笑顏,「夫君。」

「既然長夜漫漫,想邀娘子月下共舞,不知是否有幸?」

蕭憐笑道,「好啊。」

勝楚衣立在她身後,執了她的手,一圈一圈繞下殺生鏈,又從她耳畔摘下霜白劍碎片,小心牽着她的手,引着她將那隻劍鋒的殘片掛在纖細的金鏈上。

他帶着她的手臂,浩然揮出殺生鏈,那手中順勢運出的力道,便將柔軟的鏈子揮出如長劍。

勝楚衣在她耳畔低語,「今夜起舞,名為蒼生嘆,娘子當牢記。」

蕭憐兩眼中放出堅定的光,「永世不忘!」

一雙看不見的手,牽着蕭憐的手,整個人縱身飛躍而起,霜白的碎片在月色下光華璀璨,流螢飛火,曇花怒放,此處轉瞬即逝,彼處又再次盛開。

而另一個世界中,操縱着蕭憐的勝楚衣如一人獨自林中起舞,無與倫比的盛世風華,猶如幽深的密林中一朵暗黑的花。

水柔遠遠立在綠洲高處,矇著面紗的臉上,眉宇之間神情儘是傾慕之色。

有種按捺不住的悸動呼之欲出。

三日,三日之後,這個人就是她的!

如此,倒是沒什麼必要晝夜監視了。

她終於稍稍放下心來,離開了那片古木叢林,扔下勝楚衣一個人,依然在密林深處,一襲黑袍,舞得如痴如醉。

起初是與她共舞,之後是牽着她的手,稍加點撥,讓她隨着自己手下的力道跳躍騰挪,最後便只是牽着她的手,看着她將那蒼生嘆越舞越是嫻熟。

坐在沙丘下陪着的兩個人,撐著腮幫子看那上面彷彿瘋魔了一般絢爛舞動的人影。

海雲上:「你們陛下是不是傷心過度,已經瘋了?不過這一條大金鏈子還真是舞得好看。」

弄塵則越看越是心驚。

勝楚衣的劍法,他長這麼大,只在劍劈神都那一日見過一次,雖然當時一片混亂、驚恐、哀傷,可那絕世的劍舞卻是任誰只要看過一眼,便終身再難忘懷。

阿蓮怎麼突然會了尊上的劍法?

他跟海雲上打了個哈哈,「陛下該是想以舞姿祭奠尊上吧。」

如此,不眠不休,直到幾近天明,蕭憐已有了幾分疲憊之色。

「憐憐,休息一會兒,可以了。」

蕭憐咬牙,「再練一次,我還沒完全記住。」

勝楚衣牽着她的手一緊,將她拉入懷中,雙臂抱着虛空,「我們還有時間,切莫急躁。」

蕭憐將頭埋進那看不見的胸膛,「可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勝楚衣將臉頰在她耳畔摩挲,以極低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憐憐,你當安心凝神,悉心體會乙木生,才能真正與我配合地天衣無縫,成為我的劍,與我共舞蒼生嘆。」

「我真的可以嗎?」

「不可以也必須可以。我們只有三日時間,甚至更少,若是失敗,便從此天人永訣,永無相見之日。」

「楚郎……,我好怕……,我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七年前引下天火自絕於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怕過!」

「憐憐,你且記得,只要乙木生在,你我就在一處,若是敗了,我便隨你去。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入輪迴,我隨你入輪迴。生生世世,形影相隨,不離不棄,永世不渝!」

「勝楚衣!不要這樣……」蕭憐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捧了臉頰,一雙看不見的唇輕輕覆在了唇上。

蕭憐垂着手臂,任他攬進懷中,合上眼,淚珠潸然滑落。

隔世一吻,生死一諾。

第二日,弄塵依舊與海雲上儘可能多的搬運龍骨過來。

蕭憐端坐在商丘上,以為在勝楚衣看不見的肩頭,遠遠看去,依依不捨,柔情蜜意。

「憐憐,萬里黃沙之中,雖然沒有一滴水、一絲生機,限制了天街雨和乙木生,但卻無礙於你的炎陽火,你當因地制宜,接住沙漠中的炎炎赤日,使天火再上一個台階。否則,對上沙魔,依然毫無勝算。」

「可你沒有天賦護身,我放出炎陽火,萬一傷到你怎麼辦?」

「不會。相信我,我有自己的辦法。」

「好。」

這一日,蕭憐依勝楚衣所授,自日光和黃沙的灼熱中吸取力量,將體力醞釀到了極限。

入夜,依然是起舞不息。

那月光投在地上,形隻影單,卻與另一個世上的影子剛好湊成一對。

勝楚衣牽着她的手,兩日兩夜間不曾分離,帶動她飛旋,再飛旋,「出劍,還要在快一點!手還不夠穩!身子要更輕一些。」

蕭憐咬牙,再次出劍,飛身躍出時,周遭的氣息卻是一盪,牽着她的那隻手,悄然鬆開了。

勝楚衣將手背在身後,悠悠轉身,水柔果然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他身後不遠處。

「勝楚衣,你在幹什麼?」

「教她舞劍。」勝楚衣坦蕩道。

「她都快死了,你教她這個做什麼?」水柔陰鬱著臉,懷疑地打量他。

「憐憐一生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為她舞劍,如今人之將死,卻不能相見,楚衣便只好將平生最為得意的劍舞傳她,一了她的夙願。」

水柔聽了,將信將疑,陰沉的眼中神色稍緩,「你會舞劍?」

「是。」

水柔向他走了幾步,「那麼,你可願也為我舞劍?」

勝楚衣神情有些涼薄,「好啊,榮幸之至。」

水柔思忖了,試探地將他重新打量一番,「你會舞劍?那你的劍呢?」

「很多年以前就斷了。」勝楚衣淡淡道。

「因何而斷?」

「因為個孩子。」

「哦……」水柔始終覺得眼前這個人並非她所看到的這麼簡單,卻想不通他到底還有什麼更大的秘密她不知道。

鮫人,海皇血脈,本就是已經天大的不凡。

萬里黃沙中,從來就不會有鮫人來這裏送死。

所以,勝楚衣是她所見過的活物中最美好的一個。

完美的容貌,悠長的生命,一個鮫人!可以賞心悅目地陪她很久很久,而不會像普通的男子那樣,用不了十年的光景就頹然老矣。

她目光穿透空間,看着那一面的蕭憐,還有沙丘下方被搬運過來的龍骨,安哼了一聲,「不自量力!」

水柔忽然兩眼一陰,「勝楚衣,我改變注意了,我現在就要蕭憐死。」

勝楚衣眼中凶光一現,旋即恢復平和,「沙主,說好了三日。」

「事先,的確說好了三日,可是你的女人,好像並沒有坦然赴死之心,反而,還妄圖想要與我對抗到底。」

「他們搬運那些龍骨,只是為了一求安心。」

「她以為,有這些龍骨在,我就奈何不得她?」水柔轉身,淺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勝楚衣,我的耐心用完了,你已與她耳鬢廝磨了兩日,我看膩了,我現在就要她死!」

勝楚衣袖底的手指微微一緊,聲音有些沉,「沙主,我們說了,三日為期!」

「我反悔了,」水柔歪著頭看他,「勝楚衣,你太天真了,我是個妖魔啊,你居然跟妖魔講約定,我讓你們兩個最後纏綿恩愛一番,你已經應該感恩戴德才對了啊!」

她衣袖一揮,捲起狂沙,消失在原地。

蕭憐在那一頭,加進了搬運龍骨的速度,兩日來卻依然只運來一些小塊的碎片和牙齒。

「只怕這些遠遠不夠削弱沙魔的力量。」

海雲上累得披頭散髮,「不行了,女皇陛下您也不去看看,那些埋在沙子下面的肋骨有多長,我跟弄塵挖了半天都挖不到頭,還有頭骨,都不知道在哪裏。我跟你說,這玩意,若說辟邪,一定要頭骨才是最凶最厲害的,你搞這些牙齒,頂多就是嚇一嚇沙漠裏的小怪物。」

弄塵懟了他一下,「你能不能不整天烏鴉嘴信口開河,能不能不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說的沒錯啊,這沙漠裏,不知有多少聞所未聞的妖魔鬼怪,那天看到的多手多眼的泡泡怪,只怕還是個小的。但是饒是那個東西,這些破牙齒,碎骨頭,也抵擋不了多久。」

蕭憐不吭聲,從兩人之間穿過去,拾了地上那把辰宿的劍,「時不我待,儘力而為便是。你們兩個,現在想要離開還來得及。」

海雲上哼了一聲,「我才不走呢,你這個女人,整天出爾反爾,一會兒放我走,一會兒一句話就把我給抓回來。這次我學乖了,不走了,省得白高興一場。」

蕭憐也懶得理他一個話癆,凝眉悉心體會左手上的乙木生。

剛才勝楚衣忽然放開她,必是出了差錯,只怕,是要提前動手了。

這時,周遭的沙漠中,不再如之前一般死寂,開始有東西蠢蠢欲動。

三人一狼立刻退到了龍骨圍成的防禦圈中,背向而立,警惕地望着四周。

那些隱藏在黃沙之下的東西,果然被龍骨拒之其外,便緩緩繞着圈子,開始越來越躁動。

蕭憐拍了拍銀風,「他在哪兒?」

銀風原地轉了個圈,坐了下來,仰頭看着她身後。

蕭憐便笑了笑,勝楚衣該是就立在她身後。

於是手中綠光漸濃,悉心體會乙木生的力量遠遠不斷的輸送向另一個空間。

「楚郎,你在嗎?」

「我在。」

「我準備好了。」

「你還差一日的日光儲備,只能提前發難,只能竭力一搏了。」

「我不怕。」

「好!」

他將手送進她泛著綠光的小手中,牽起她另一隻持着辰宿那把劍的手腕,在她耳邊輕聲道:「霜白劍起蒼生嘆,憐憐,你今日為我手中之劍,替我盪破虛空,有勞了!」

蕭憐唇角綻出數日來罕見的笑容,「好!」

一雙人,在兩個世界,以同一個姿勢舞起,蕭憐周身炎陽火起,借了日光,蓄足了全部力量,正要一劍劈出!

整個沙漠上空,驟然響起一個空靈的女子聲音,「原來你們兩個膩歪了兩日,就琢磨出這麼個法子?是不是太小看我這黃沙之主了?」

原本一片寧靜,晴空郎朗的沙漠中,驟然四面黑色的沙暴騰空而起,四面八方如山一般,隆隆而來,速度之快,迅速將龍骨中的人淹沒其中。

黑暗中,狂風肆虐,稍有不穩,就會被風沙卷到天上!

蕭憐的兩隻手,沒有一刻的放鬆,一面,緊緊握著勝楚衣的手,另一面,緊緊握著那把劍。

「蕭憐,你就這麼信任勝楚衣?難道你就沒想過,也沒問過,他失蹤的這半個月到底都幹了什麼?」水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想知道。」

「呵呵呵……!」水柔輕笑,「你還真是天真啊,要不要我給你看看?畢竟說出來,實在難以啟齒。」

原本一片漆黑之中,蕭憐的眼前驟然一亮,便是一片芳草如茵的綠洲,花叢間,有人在纏綿,糾纏旖旎,如海浪波瀾起伏不絕,聲息綺麗香艷,鸞鳳和鳴。

「這就是你的勝楚衣過去半個月的美好時光,與我的美好時光。」

蕭憐閉上眼,「你說謊!」

「說謊?既然我在說謊,那為什麼你不敢看了?你認得他的背影對不對?說實話,他的脊背真是漂亮啊,可惜被我留下了許多血痕,真是讓人心痛。」

「閉嘴!」蕭憐怒吼!

「哎喲,你生氣了?你知道我沒有說謊,對不對?雖然海市蜃樓是我的拿手好戲,可若是沒有親眼見過,如何會有如此逼真的情景給你看呢?他在歡好時,是何姿態,你最清楚不過了,對不對?」

蕭憐握著勝楚衣的那隻手,就有些鬆動了,那一邊的人似是感覺到她的動搖,反而反手將她的手抓得更緊。

水柔的聲音越來越近,「蕭憐,你那花花世界中,男人無窮無盡,其實不論別的,就是跟你深入險境的這兩個,我看也很不錯,你為什麼偏偏要抓着勝楚衣這個負心漢不放呢?」

蕭憐咬牙道:「把我身邊這兩個男人給你,換他!」

水柔輕笑,「哎喲,你還真是無情啊,他們兩個對你忠心耿耿,你卻拿來換負心人。說實話,我若不是要靠勝楚衣的海皇血脈替我滋養鮫珠,才不會這麼巴巴地非他不可呢。」

這時,許久沒有聲息的乙木生那一端,猛的傳來勝楚衣一聲怒吼,「蕭憐!不要同她講話!」他似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這一句話送出來,之後就再沒有聲息了。

蕭憐一個猛醒,重新攥緊勝楚衣的手,揮劍向黑暗中刺去!

那裏面空無一物。

空中回蕩著水柔的笑聲,「你可真意思,以劍刺黃沙,如抽刀斷水,徒勞啊!」

她話音方落,黑暗中股大力轟然而起,直接將蕭憐擊飛出去。

蕭憐左手一空,四下去抓,卻再也找不到勝楚衣的手了。

「勝楚衣——!」

無邊黑暗中,一陣徹底的絕望!

她將他丟了!

接着,身上被重重一擊!

蕭憐再次飛了出去!

該是有不知多少實體的東西,在黃沙上向她移來,有尖牙咔嚓咔嚓作響,有無數細小的腳沙沙作響,還有咕嘟咕嘟的氣泡聲,光滑的鱗片摩擦沙地的聲音,沉重的腳步聲,形形色色,伴隨着某些沉重的呼吸,黑暗中,該是佈滿了妖魔鬼怪。

水柔的聲音再次響起,「蕭憐,我給過你和勝楚衣機會,可惜你們並不懂珍惜,反而一心想要重新在一起。這萬里黃沙中,我就是天,就是一切,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憑什麼跟我搶!跟我斗!」

「你不過是個普通的凡人!一個肉體凡胎的人!朝生夕死,螻蟻蜉蝣罷了,你憑什麼佔有那麼好的男人!你不配!」

蕭憐剛剛連受兩次重擊,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傷了哪裏,口中一片腥甜,勉強站起來,耳邊那些怪物的聲音更加迫近。

「是的,我不配,可我至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我與他心心相映,我為他生兒育女!而你是什麼東西!你拿什麼給他?你的心在哪裏?你拿什麼給他生孩子?哈哈哈哈哈……!」

蕭憐忽然笑得開心,水柔便氣得發瘋!「蕭憐!你死到臨頭!」

「是你死到臨頭!」蕭憐爬起來,傲然昂頭,一隻有力的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左手,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透過乙木生如海嘯一般洶湧而來,從她身體中橫貫而過,直注右手所持的劍鋒之上!

蕭憐周身,炎陽天火再起,凄冷的劍映出灼灼的火光!

霜白劍起蒼生嘆!

飛旋而起的長劍橫掃周遭一切妖魔鬼怪,劈空而下!

一聲慘叫!

黑暗的狂風沙,如被一道閃電擊中,驟然白光耀眼,蕭憐飛身落下,藉著光亮,看到前方不遠處,口角沁了血的一個女子,穿着暴露,一身輕紗,上半張臉瑩白如玉,一雙通透的大眼睛,而下半張臉,則如同一隻沙雕,由細細的黃沙凝結而成,沒有嘴唇,露出慘白稀疏的牙齒和猙獰的牙床。

蕭憐的身後,一隻大手搭在她的肩頭,勝楚衣從黑暗中翩然現身,「憐憐,好久不見!」

失去面紗的水柔尖叫,「勝楚衣!你騙我!」

勝楚衣皺眉,「黃沙之主,太天真了,居然跟本座講約定,你難道不知,本座才是這世間最大的妖魔?」

水柔退後幾步,「給我殺了他們!」

原本被白光嚇退的妖魔,隱在盡頭的黑暗中,重新蠢蠢欲動。

勝楚衣抬手將蕭憐撥到身後,一道冰淵極寒拔地而起,向水柔所在之地瘋狂蔓延而去!

水柔慘叫一聲,裹挾著黑色的沙暴逃走了。

蕭憐接着白光,赫然看到那道冰淵是血紅色的!

她還沒來記得及問,勝楚衣抓起她,衝破翻滾著的沙暴逃了出去。

「勝楚衣!」見到外面的天光,她喚了他一聲,還沒等開口說什麼,就被勝楚衣一把抓進懷裏,緊緊地抱了又抱,在頭頂狠狠地吻了一下,「冰淵維繫不了多久,我們沒時間多說!快走!」

不遠處,弄塵拉着跌跌撞撞的海雲上迎了過來,「尊上!」

勝楚衣道:「弄塵,做得好!我們走!」

海雲上慘嚎:「這裏這麼多活物,你要發動冰淵之極,憑什麼你們要放我的血!」

蕭憐的腳步停了一下,抓住勝楚衣,「你是方寸天?」

時間緊迫,哪裏有功夫細說,勝楚衣抓了她,「憐憐,不怕,是我!」

他看她的眼神,還一如從前,身後是鬼哭神嚎的嘶吼聲,什麼都來不及多想,她抓着他的手,繼續亡命狂奔。

這時,漫天的狂沙鋪天蓋地,捲土重來,水柔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清透水潤,完全是嘶啞的狂暴,分不清男女,「往哪裏跑!全都留下來陪我!」

幾個人,一匹狼,一路向前奔逃,身後,幾乎整個沙漠都被席捲到了半空,如一隻無邊魔口,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蕭憐牽着勝楚衣的手,倉促間回頭看了一眼,那身後的風沙,已經凝聚成一隻碩大無朋的骷髏,向著他們獰笑,「逃啊!逃啊!看你們用兩隻腳,能逃到哪裏去!」

蕭憐心頭一陣惡寒,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空,腳下黃沙陷落,直接滾了下去!

一通沒頭沒腦的翻滾,幾個人落到殺坑深處,撞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跌作一團。

蕭憐伸手一摸,龍骨!

再抬頭,一隻巨大無比的龍頭已化作白骨,兩隻碩大如輪的眼睛,黑洞洞地,彷彿正俯視着她。

蕭憐背上一陣灼熱的刺痛,被一隻手在身後一拍,便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氣瘋了的水柔,掀起的黑色沙暴,裹挾著吞噬天地的力量,席捲而來,偌大的沙坑,在那沙暴之下,瞬間就被填平,將四個人和銀風一起,掩埋其下!

「哈哈哈哈!好玩嗎?留下來陪我吧!做乾屍,還是混沌獸的眼睛,你們選!」

水柔卷著沙暴在半空中狂笑,對下方隨之而來的妖魔下令,「把勝楚衣給我挖出來,要完整的!」

妖魔鬼怪,似是全無心智,卻對她唯命是從,在黑暗中,湧向了那個被填平的沙坑。

轟!

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

轟!

接着,又是一聲!

似是有什麼巨大的事物,在黃沙深處,正呼之欲出!

轟!

第三聲,一隻碩大無比的身影,從黃沙中轟然崛起!雙翼張開,似有橫掃千軍之勢!

「魔龍!」水柔一聲慘叫!

下方妖魔四散!

「不可能!它已經死了!」

巨大無比的龍骨終於整個從黃沙中活了一般地站了起來,恍如山脈一般的脊骨,輕輕晃動,兩隻骨翼扇動一下,便振翅飛起,直衝水柔的黑色沙暴!

他一路飛,下方之前被蕭憐和弄塵幾個人搬走的龍牙如被吸引了一般,從地上拔地而起,重新組合回骨骼上,在沖入沙暴之前的瞬間,巨大的龍頭上,上下頜骨咔嗒咔嗒開合了兩下,似乎在檢查是否好用,之後便滿意地,整隻沒入了沙暴。

鋪天蓋地的沙暴中,傳出龍之怒吼和沙魔嘶啞的慘叫,黑雲翻滾,接天蔽日。

這一方晴空下,沙坑中,勝楚衣懷中抱着昏睡中軟綿綿的蕭憐,雙眼定定地望着上方。

帝呤……

骨龍與沙魔的激戰,驚天動地,終於,那沙暴之中一聲響徹天地的慘嚎之後,所有風沙瞬間轟然瓦解!

巨大的翅膀扇動聲由遠而進,之後是巨大的雙足落地,緩緩走向沙坑邊的沉重聲音。

勝楚衣抬頭,一隻巨大無比的骷髏頭從上面探了下來,大嘴咔嗒一張,從牙縫裏掉出一隻珠子。

勝楚衣抬手接住那隻鮫珠,笑道:「憐憐,辛苦了,快回來吧,這個樣子,不好看。」

那骨龍卻晃了晃大腦袋,轉過身去,將長長的大尾巴扔了下來。

勝楚衣一笑,「好主意!」

海雲上擺手,「幹嘛!你們要幹嘛?不行啊!我恐高啊!」

弄塵第一個七手八腳順着龍尾爬上去,回身幫着勝楚衣接過昏睡的蕭憐,「你愛來不來,要是不來,你就留在這裏變成小魚乾吧!」

「討厭!」海雲上哭喪著臉,順着龍尾往上爬,「被放血不算,還要坐飛的回去!撞上你們,我是真的倒霉透了!」

骨龍行了兩步,剛要振翅,卻停住了,回頭看勝楚衣。

弄塵也沉不住氣了,試探問道:「尊上,辰宿呢?」

勝楚衣面上原本的淺笑瞬間淡去,「他……,他為了救我,死在了沙魔手中。」

那日,被沙魔困在綠洲中的勝楚衣,看着傷心絕望,一心求死的蕭憐心急如焚。

辰宿割破自己的脈管,遞上寶劍,「尊上,辰宿的全部,不過是一條命,一把劍,都是尊上給的,如今,便還給尊上!」

有水有血之處,便是滄海訣無所不能之地!

辰宿用自己的全部鮮血為引,給了勝楚衣將那把劍送出綠洲的力量。

當水柔發現他的屍體時,只是嘲笑了一番,就將他扔了出去,餵了妖魔。

然而,勝楚衣不能說出這個事實,因為,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

巨大的骨龍振翅高飛,沒過多久,就到了沙漠的邊緣,咕咚一聲,落在地上,便癱倒在地,散架成了一攤。

蕭憐從勝楚衣懷中,疲憊地睜開眼睛,「你們幾個大男人,好重啊!」她哼唧。

勝楚衣笑着將她在懷中緊了緊,躍下骨龍。

幾人一狼走出萬里黃沙時,秦止卿已經率軍在邊哨等了許久,見女帝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如今已經拿到了第二顆鮫珠,便不着急趕回璇璣城,蕭憐第一次經歷這樣靈魂出竅的事,元氣大傷,與勝楚衣一商量,決定暫時在邊境的小鎮里修養幾日。

如今,安然躺在柔軟的床上,喝着香甜的小米粥,蕭憐卻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勝楚衣,我問你,你進沙漠這半個月都在幹什麼?」

勝楚衣在床邊坐下,「進了沙漠沒多久,就被水柔的海市蜃樓給困住了。」

「我知道,我問你在她的海市蜃樓中,都幹什麼了?」

勝楚衣稍稍頓了一下,「憐憐以為,我都幹什麼了?」

蕭憐撇撇嘴,將粥碗放下,「水柔,給我看了些幻像。」

「哦?都是什麼?」

蕭憐看着勝楚衣坦坦蕩蕩、平靜無波的眼睛,「她給我看你在花叢中……,什麼都沒穿……,打野戰……」

勝楚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眉梢輕揚,「你可見了那女子是誰?」

蕭憐見他並不否認,心頭一震酸痛,可畢竟人活着回來了,比什麼都重要,就道:「我看那麼仔細幹什麼,我認得你就是了。」

勝楚衣端起她沒吃完的那半碗小米粥,盛了一勺,送到她嘴邊,「沙魔擅幻像,將虛妄變為現實,你我在沙漠中所見妖魔,皆是化作了實體的幻像。」

蕭憐不樂意地吃了一口,滿臉的不高興,「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難不成她還幻化出一個我來迷了你?」

勝楚衣兩眼彎彎,「非也,這世間能迷了我的,唯眼前這個憐憐也。」

「那你說我看到的是什麼?」

「沙魔除了會造幻像,還擅窺視人的夢境,」勝楚衣盛了滿滿一大勺,塞進她嘴裏,「你看到的,是我這半月來睏倦至極,不小心睡着時,做的一場與憐憐難捨難分的春夢。」

砰!一拳!

「哎呀,好疼啊,憐憐。」

「你們鮫人是不是都這麼犯賤?」

又是一大勺!

「說起犯賤,我倒想問問,憐憐,你身邊那個賤兮兮的鮫人,是哪裏來的?」

勝楚衣眼光有些沉,蕭憐就有些慌,「內個,他是個算命的。」

門,咣地開了,海雲上闖進來,「不對呀,陛下,我不是算命的,我是賣藝的,斬紅翎的最新頭牌,賣藝不賣身,就是我了!」

勝楚衣手裏的那隻勺子,在米粥里攪啊攪,「看來,本座不在的時候,憐憐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啊。」

蕭憐正想解釋,海雲上歡脫地笑着道:「是啊,陛下看我跳舞,看得可開心了!還讓我給國師算了一卦,結果你猜怎麼着,『凶多吉少』四個字啊!啊哈哈哈哈哈!」

咣朗!勝楚衣將勺子扔在碗裏,「走,我們出去說話。」

他抬手拎了海雲上就向外走。

海雲上向著蕭憐伸手求救,「陛下!救我!國師要殺人啊!」

蕭憐滑進被子裏,將頭蒙好。

勝楚衣,你隨便吧,只要不要讓我再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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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在上:國師,請下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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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隔世一吻,飛龍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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