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瓊瑤化形,靜待花開
碧波海上,巨大的陰影浮空掠過。
龍翼御著海風,忽高忽低地滑翔,稍一振翅,便是一去數十里。
周遭,除了風聲和海浪聲,再無其他。
蕭憐深深閉上眼,將還來不及撫平的哀傷,在心中一點點沉澱、消磨。
不管晴空帶了千淵去哪裏,都該是能令他開心的。
無論怎樣,他這一世已是這樣隱忍、剋制,無限遺憾,無數錯過。
那麼,若能重活一次,願他活得恣意,每日展露笑顏。
她向著海天相接之處,一聲悠長龍吟。
情之一字,既然給了一個人,就再也容不下旁人。
如今能給他的,也只有這一聲哀悼了。
海上,日月輪換,入夜之後,一輪圓月,寧靜的海面上一片銀白。
蕭憐的雙翼用力一振,向著月亮的方向飛去。
化龍數日,她終於第一次安靜下來,帝呤的記憶,便緩緩湧入腦海之中。
那個她沒看完的故事,如今感同身受。
……
琉璃城的半個月時光,她過得很開心。
九幽帶着她將凡是他能想到的好玩的,都帶她玩了個遍。
他莫名其妙地對她一日比一日更好,彷彿用盡了憑生所有力氣,竭盡所有一切的對她好,寵愛她。
「帝呤,好玩嗎?」
「帝呤,喜歡嗎?」
「帝呤,你累了嗎?我抱着你吧。」
「帝呤,困了嗎?在我懷裏睡會兒吧。」
「帝呤……」
他孜孜不倦,她來者不拒。
千年朝會在即,他卻再也沒有回瀚天宮,雪薰來請了他幾次,說是有誰誰誰求見,他也都打個哈哈,將人支開,之後回頭帶着她,跳窗戶跑了。
朝會前日,他帶着她再次逃了出來,在一條僻靜的街道上溜達,雙手背在身後,手中拎着一條長長的珠串。
帝呤就跟在他身後,張嘴去咬那串珠子。
眼看就要得手,他拿着珠串的手微微一挑,咔嗤!
兩排龍牙又咬了個空。
他回眸,得逞地看着她笑。
她齜牙,撲通,四隻爪子齊齊抱了他的大腿,連牙都用上,咬住衣袍,成了他的腿部掛件,說什麼都不下來了。
「好了好了,給你吃就是!」
他彎腰將她從腿上摘下來,抱在懷中,順手將那串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華麗珠串餵了她。
帝呤這才心滿意足,索性四腳朝天窩在他懷中,抱着珠串咔嚓咔嚓地啃。
忽然,她忙得不可開交的嘴停了下來,一雙燦金的龍睛直勾勾向上看去。
誰家的飛檐啊,碧綠碧綠的琉璃瓦,還雕著那麼漂亮的神獸。
一定很好吃!
九幽順着她的目光,仰頭看去,「你喜歡?」
「嗯。」
他有些為難,「看門庭的儀制,該是在瀚天宮中上得了數的。」
帝呤哼唧一聲,「那就不吃了唄。」
九幽安撫地拍拍她的頭,眯着眼,看了看那碧綠的飛檐。
入夜,睡得正酣的肥龍被不由分說,拎起來就走。
「去哪兒啊?」
「吃宵夜。」
叮!
一聽到吃,帝呤的兩隻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他帶着她,來到白日間看見的那個院落外,指着她垂涎三尺的飛檐,「去吧!」
說着,手臂一振,將她向上扔去。
帝呤藉著他的力道,撲棱著小翅膀,飛上屋頂,張嘴就啃。
她吃得歡,他就背着手,立在下面看着。
這邊兒啃沒了,就啃那邊。
琉璃瓦在龍牙下,發出響脆的破碎聲。
「誰!」
她鬧得動靜太大,終於驚動了裏面的人。
九幽張開手臂,悄聲道:「快下來!我們走!」
帝呤連滾帶爬,蹬脫了一連串的琉璃瓦,向他撲去。
可肥噠噠的身子還沒落下,就被隔空一道刺目的光襲來!
「哪裏來的妖怪!敢在上神府邸造次!」
電光火石之間,九幽手中不知哪裏化出一把炫白的長劍,橫空出世,擋在那道光與帝呤之間。
他身形落地,卻是背對着來人,用衣袖擋了臉。
後面追來的人不依不饒,「還有同黨!來人啊!一起拿下!」
九幽正要抱起地上的肥龍就跑,又是一道更犀利的攻擊,向他身後襲了過來。
嗷——!
一聲龍嘯!
所謂的上神府邸,立時瓦礫翻飛,巨龍身披雷霆橫掃而過,掀得牆倒屋推,人仰馬翻,撈起九幽,捲起狂風,龍尾連帶着將隔壁不知誰的宅院一併夷為平地,轉眼間飛了個無影無蹤。
等到她沒頭沒腦地不知飛了多久,才尋了個空地落了下來。
九幽從她身上躍下,腳尖剛點地,帝呤就立刻重新變回幼龍的模樣,哼唧著趴在地上,等著挨罵。
九幽的臉色並不好看,搖搖頭道:「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樣很危險?」
帝呤眨眨眼,不吭聲。
「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這樣冒失,若是碰到難纏的,我怕自己會忍不住。」
帝呤仰頭望着他,好奇道:「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再平了琉璃城。」
「再……,」她想起雪薰曾說過,他是個混世魔王,闖下過滔天大禍,便問道:「你以前干過一次?」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小東西,「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聽說你是個混世魔王啊?」
「我不是。」九幽忍着笑意,不理她。
「不是?不是才怪!」她又四隻爪子齊刷刷抱了他的腿,「告訴我啊,告訴我啊!你都幹什麼了?」
「真的沒幹什麼。」
「你肯定幹了,告訴我啊!」
九幽仰面望天,作勢盤算了一番,「無非殺了幾個人,弄壞了一些房子。」
「就這樣?」
「是啊。」
帝呤歪著腦袋想了想,他說的幾個,可多可少,被他殺的那些人,也可貴可賤。
還有房子,這個「一些」,實在就難以估計了。
她若此時是個人,臉上必是詭秘的笑,「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說,你為了我,可以再干一次那樣的事?」
九幽寵愛地低頭看着這個肥胖的腿部掛件,「有何不可?」
「那你以前可曾為別人做過?那人是誰?」
「嗯?」他微微俯身,眯着眼細細看她,「你這小胖龍,吃醋了?」
帝呤頓覺兩頰好燙,兩隻前爪本抓着他的衣袍,這會兒卻下意識地去捂臉。
結果一松爪,便從他腿上掉了下去。
身子還沒着地,就已經被他伸手給拎了起來,「竟然還知道害羞了!嗯,吃得多,果然長得快……」他意味深長。
帝呤不知他意有所指,爬上他肩頭,「那你到底為什麼惹了那場大禍啊?」
「誰告訴你的?」
「雪薰唄。」
「她胡說的,她那張嘴可以當跑馬場,你不要當真。」
「哦。」她乖乖地趴在他肩頭,「我只信你說的。」
他抬手輕輕拍怕她的頭,「嗯,乖。」
「我們回去嗎?」
「城裏不能回了,我們去山上。」
「那你可以變房子給我吃嗎?」
九幽抬手在帝呤剛長了一對幼角的額頭上爆了一個栗子,「就知道吃啊!忍一忍,我們低調一點,明日千年朝會上,拿了瓊瑤果,我們就走。」
「哦,好吧。」
帝呤勉強答應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忍着饞,趴在他肩頭,跟着他去了山上,尋了個洞窟落腳。
她始終貪吃覺多,沒新鮮多大一會兒,就依偎在他懷中呼呼大睡了,全不設防,十足十的依戀,十足十的信賴。
九幽的手一遍又一遍在她的鱗甲上撫過,「她若是如你這般,該有多好啊……」
第二天,帝呤醒來時,山洞中只有她一個人。
她睜開眼的瞬間,洞中有一聲極輕的花開的聲音。
一朵雪白的花,漂浮在半空,此時綻放來開,裏面飄出九幽的聲音,幾分憧憬,幾分激動,幾分歡愉,「我去拿瓊瑤,等我。」
他只說要給她吃瓊瑤果,卻沒說幹什麼用的。
不過既然他不說,該是要給她一個驚喜,她就真的乖乖地趴在山洞中等著,就連肚子餓了,都不出去,生怕他回來時,找不到她。
無極神域的千年朝會,聲勢浩大,是神域千年中最隆重的一刻。
昊元身披神帝冕服,在眾神朝覲之中走過,與過去的幾千年沒什麼分別。
然而,這一次,眾神的目光卻停留在他的身後。
方寸少君回來了!
那是方寸少君嗎?怎麼與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九幽微微頷首,一襲潔白奢華的少君禮服,恭順地跟在昊元身後,走完漫漫的一條雲路,登上帝位,立在他身旁,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多餘的眼神,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昊元在帝位上坐下,這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早能如此,何致當年受了那麼多苦。」
九幽不語。
昊元眼中,剛剛升起的欣喜,又被失望淹沒,他輕嘆一聲,不想再看他,「你啊!這副嘴臉,簡直與她一模一樣!」
九幽攏在身前的手,驟然一緊,兩眼之中,全沒了方才的順從和淡然,一字一句道:「她是你的神后。」
昊元見他又要發瘋,「好了好了,不提她,做你該做的事。」
九幽眼中剛剛泛起的冷厲漸漸消退,重新頷首,筆直地立着,陪着他,接受眾神朝拜,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他不吭聲,也沒人敢惹他,恭賀少君還朝的話,零星說了幾句,就再沒人敢來他這裏觸霉頭了。
好不容易,熬到八方眾神朝覲結束,盛宴開席。
天地奇珍流水價地上桌。
當一種通透如冰的果實被獻上時,九幽的眼中終於露出一絲情緒,他不動聲色將瓊瑤藏進衣袖,破天荒地起身,向昊元敬了一杯酒。
眾神難得一見這倆人父慈子孝的場面,於是紛紛欣慰讚歎。
宴至酣時,八方神女獻舞,紛紛擾擾的衣裙和落花,不停地有意無意在九幽近前晃動。
他連干三杯之後,臉頰有些微微的薄紅,借醉離席,悄然退了出去。
那腳步一旦離了神殿,立刻輕盈如飛,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琉璃城,飛回山中,尋了那山洞。
人落在洞口,卻有一瞬間的遲疑。
如此安靜。
萬一,山洞中,早就沒了她,他該怎麼辦?
他又該去哪兒找她?
他輕輕摸了摸袖中的瓊瑤果,深吸一息,終於邁了進去。
洞中,沒有預料的空空蕩蕩。
反而有些凌亂。
這隻肥龍,該是等他等得百無聊賴,將周遭石壁撓得全是爪痕,之後折騰累了,倒頭呼呼大睡了過去。
九幽欣慰笑着,蹲在她身邊,指尖輕輕戳了戳她頭頂那隻嫩嫩的角。
摸一隻龍的角,就像咬情人的耳垂。
帝呤夢中蹭了蹭,翻了個身,四仰八叉,繼續睡。
九幽掏出瓊瑤,在她鼻尖碰了碰。
神果的香氣,沁人心脾。
帝呤眼皮上的虹膜勉強動了動,可大概是在太困,掀到一半,又重新啪嗒!重重合上了。
「真是懶得可以啊!」
九幽又把瓊瑤在她嘴邊碰了碰,之後拿走。
帝呤也不睜眼,順着香氣,伸了伸脖子,想追着那香氣,卻又找不到了。
於是該是在夢中十分失望,將頭一歪,繼續睡。
九幽笑得兩眼彎彎,再次把瓊瑤送到她嘴邊。
嗷嗚!
這一次,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還做着夢的帝呤一口給搶過去,吃了!
龍牙劃過他的手指,幸虧他收地快!
九幽哭笑不得,「貪吃鬼啊!我本還想着,要怎麼哄着你吃下去,你卻自己給搶了吃了!」
他期盼地看着她,見她身上泛起薄薄的一層冰霧。
帝呤該是冷了,有些瑟縮。
他就將她抱進懷中,心中有些忐忑。
他只是聽說過瓊瑤的功能,卻從未見過,現在就這麼貿然給她吃了,萬一……
九幽想到一半,立刻收了這個想法。
沒有萬一!他造就了她,從來就不是想養一隻寵物,或者多一個坐騎的!
她身上泛起的冰霧,越來越濃重,將兩個人重重縈繞包裹在其中。
他什麼都看不見,卻感受到懷中的帝呤發生了變化。
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卻強令自己耐心,再耐心,等待,再等待。
終於,冰霧漸漸散去。
九幽合著眼,嘴角向上滑起,那樣好看。
懷中經歷了瓊瑤果的洗禮,原本瑟縮著的小龍不見了。
他緩緩睜開眼,猶如近香情怯一般,不忍一眼看盡。
她依然在睡,身子緊緊依偎着他,從他身上取暖,只是鱗甲化作了瑩白的肌膚,長長的黑髮,半裹着身子,纖長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了扇面樣的陰影,睡得如一個孩子般安穩。
他仔細打量她的睡顏,一模一樣!
與她一模一樣!
他失聲笑出了聲,將她依然冰涼的身子緊緊抱在懷中,「帝呤,帝呤,帝呤啊……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該是吵到了她,她在他懷中動了動,瑩白如雪的身子,一塵不染,完美無瑕,卻如初生嬰兒般聖潔。
他只好禁了聲,小心用衣袍將她裹着,靜靜地等她醒來。
帝呤該是吃了瓊瑤果的緣故,一直睡了許久,直到天色將晚,三輪日頭沉入海中,才悠悠醒轉。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九幽正滿含期盼地看着她的臉。
他離她太近,以至於她剛睡醒,都看不清他。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沒什麼。」九幽向後坐直身子,靜靜地等着她發現自己的變化。
帝呤像以往一樣,睡醒之後,晃晃悠悠坐起來。
原本蓋在身上的九幽的衣袍,順着如水的肌膚滑落下去,便將如玉雕一樣的身子展露地一覽無餘。
她跪坐在原地,依然是做龍時習慣的姿勢,雙手撐地,可這才發覺,哪裏不對勁,自己的兩隻爪子與以往不同了!
「嗯?」
帝呤抬起一隻手仔細看看,再坐直腰身,看看另一隻。
如此,婀娜的身姿,糾纏着有些凌亂的黑髮,從上到下的風光便一覽無餘,
坐在她對面的九幽一陣氣血上涌,直衝頭頂。
他強壓着小腹深處被撩起的熊熊的火,坐得如一尊神像,深深地看着她,靜待花開般地欣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