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綿里藏針
這一晚上，兩個人喝到半夜，都喝了個酩酊大醉。
當高秀菊在電話里聽着兩個人亂七八糟的醉話，找到這片城中村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兩個人坐在水泥路邊的路沿石上，只會傻笑了。
「你看看你們，都是老總的身份了，老的沒有老的樣，小的沒有小的樣，丟人不丟人？」高秀菊臉都氣紅了，大街上就扯開嗓子訓這倆酒鬼，「你張叔弄成這個樣子，我送你回去，怎麼和我嬸兒交代！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劉萬程沒數，你也沒數是不是？」
張年發就會傻笑，別的一概不會了。
張年發心裏覺得，他雖然為老不尊，挨了高秀菊這一通數落，但是值了。
他和高強，雖然沒有學歷，早早就入廠干工人。可是，他們處於那個講究理論武裝思想的年代，自覺不自覺學到的理論知識，恐怕不比現在這些動不動就敢稱什麼理論家的人差。
劉萬程的這些話，一般人還真無法理解，特別是沒有經歷過火紅年代的人們，他們沒有那個親身體驗。什麼叫無憂無慮，什麼叫親密無間？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是很難有體會的。
張年發經歷了那個年代，他才會真正懷念那個年代。劉萬程要讓他的江山集團，首先恢復那個年代，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
但只要他肯做，不管結果如何，張年發都會毫無保留地支持他。兩個人討論了如何利用員工代表委員會，來改變趙一舟的想法。
就算改變不了趙一舟，張年發知道劉萬程不支持趙一舟，而是支持員工代表委員會，不會解散這個組織，他心裏就高興，挨高秀菊一頓罵，也值！
高秀菊早就知道，只要劉萬程和張年發這對老搭檔湊到一塊喝酒，沒有第三個人在場，那是非喝個亂七八糟不可。
她就鬧不明白了，兩個人差著十五歲，怎麼就這麼投緣，有那麼多話要講？而且還越講越高興，最後自己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這才算一天過完了。
跟醉漢你有多少道理都白講。她只能先把兩個人拉回家，陪着笑臉跟張年發媳婦道歉。然後，虎著臉把劉萬程弄回去，繼續審訊。
審訊也是白審，劉萬程在車上的時候就睡過去了，到家更是什麼都聽不到了。得虧高秀菊身體壯，才能把他給弄到樓上去。
劉萬程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喝醉過了，第二天早上都沒醒酒。高秀菊給他在床頭櫥上涼了杯白開水，廚房裏給他弄了早飯放在鍋里，自己上班去了。
直到上午十點，枕邊的電話才把他吵醒。
他以為是公司里誰找他，拿起來放在耳邊，電話里卻傳來了傑奎琳的聲音，他立馬就清醒了。
傑奎琳通過了大學的考試，下個月就要去大學學習去了，打電話過來告訴他一聲。然後就埋怨他把她給忘了，她不打電話，他從來不主動把電話打過去。
劉萬程就解釋說:「沒有，我怎麼會忘記你呢？我這邊工作太忙了，再說兩邊時間不一樣，我有時間的時候，正是你睡覺的時候。你又那麼能睡，我打電話不是要打擾你睡覺嗎？我也沒有給你張靜媽媽打電話啊？」
哄了大半天，傑奎琳才放下電話，睡覺去了。他又和張靜說幾句，聽聽青青的動靜，然後就把電話放下了。
從電話里，劉萬程能夠聽出來，雖然他已經回來一個多月了，傑奎琳還是對他一如既往，感情一點不變。
他從床上坐起來，愣怔了好久。要是這小丫頭就是忘不了他可怎麼辦？
想半天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起來吃了飯，繼續跑到床上，睡覺醒酒，乾脆把手機也關了。
劉萬程故意躲著趙一舟不見，就是見到了也對實際問題避而不談。趙一舟就是傻子，也可以感覺的出來，劉萬程對他管理，是有意見的。
有意見你說呀，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對？你不滿意，咱們探討，我錯了我改，你這樣躲著是幾個意思？你以為我願意管你這攤子爛事呢？要不是上邊的命令，老子一天都不願意在你這裏呆！
趙一舟心裏也十分奇怪，就劉萬程這個軟塌塌的性格，有不同意見都不好意思講，他怎麼就能創造江山集團這麼大一個集商貿、製造、物流、房地產與科技研發為一體的帝國式產業呢？
在他的印象當中，像這種大型集團產業的老總，必須得雷厲風行，有霸主的氣勢，說一不二，才能掌控住這麼大一個家業。
劉萬程呢？恰恰相反，為人溫文爾雅，做事拖拖拉拉，明明自己不同意的事情，也不會明確表態。這種性格，能讓一個一萬多人的集團公司有序運轉，還能研發出世界上最先進的產品，簡直就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趙一舟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劉萬程的這種性格，叫綿里藏針。他沒有把握的時候，什麼事都會在心裏憋著，讓你無法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不是不打算和你計較，而是在暗暗準備。當他準備充分之後，那個反擊則是驚濤駭浪式的，根本不給你防禦的時間和機會。
一個半月之後，劉萬程首先組織了趙一舟的管理團隊和吳曉波主管的銷售機構的見面會。江山集團分佈在各地的區域銷售經理幾乎全部到會。
會議的唯一論點，就是現行銷售制度，是否要按照管理團隊提出改進方案，進行整改？
首先發言的，是南方某區域的銷售經理。從數據上看，他的銷售業績是最好的，但他首先反對的，就是以銷售數據論成敗。
然後，他就講自己區域的優勢以及劣勢，結合著統計出來的銷售數據，進行逐一分析。
銷售是一門理論和實踐，以及個人能力結合起來的學問，真正講解起來，並不容易。
那銷售經理整整講了倆小時，才把所有數據來源和經過講解明白。總而言之一句話，只靠數據，是不能評價整個區域的的效率和業績的，這裏面牽扯到的人為因素太多，隨機性也太多，甚至還有無法擺在桌面上講的東西。真正的銷售手段，花樣繁多，令管理團隊大開眼界。
最後，那銷售經理說:「記得剛來江山集團銷售部的第一年，快過年了，我還在長江中段一個城市裏跑業務。當時天上飄着雪花，賬沒要回來，按照公司規定，工資都沒有。可是，家裏老婆孩子還在等着我拿錢回家過年。
當時，望着滿大街的雪花，想死的心都有。這時候，吳總給我打電話，問我，要過年了，你還不趕緊回來，在外面浪個什麼勁？我要不回賬來，沒法跟公司交代，怎麼好意思回來？吳總說，先回來過年。沒錢，公司借給你！你已經儘力了，我知道了，這事不怪你，誰都有第一次。問題就是，是漢子，就不要讓第一次給擊倒！
聽着吳總的話，我的心裏暖暖的啊。這就是江山集團和江山集團的領導！我為什麼願意在這裏干，其他公司給我再高的薪水我也不去？因為這裏，存在着濃濃的人情味！
從那以後，我的業績每年都在遞增，直到現在，做到區域經理。我不能不好好工作，因為我不努力，我覺得對不起吳總，對不起江山集團對我的信任！
我不是說數據化管理不好，但他不全面。從我前面的分析，你們諸位領導也看到了，尤其是在咱們這個國企還存在大量漏洞和弊端的時代，死板的數據，會讓我們損失很多的客戶。好多事情，還要憑藉我們的經驗判斷，來捕捉蛛絲馬跡，最終從這些蛛絲馬跡當中，梳理出我們的主要客戶來。
這僅僅是一方面。而我最擔心的，是數據化管理，把公司的人情味給管沒了！
現在，我也有不少的手下。有時候，手下犯了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會在犯這個錯誤的時候，增長經驗，再不會去犯第二次。
這時候，我就會主動把他的錯誤承擔下來，給他一次機會，就像當年吳總對我做的一樣。
試想，如果當年吳總按著規章制度，我就沒錢過年，也不會這麼熱愛這個集團，把集團當做自己的第二個家。如果我死板的去執行數據化的東西，那麼，我敢保證，我手下至少一半的優秀業務員，會埋沒在普通人群里，再不會有如此驕人的業績！我的話完了，謝謝！」
接着，不給管理團隊反駁的機會，另一個區域經理，就根據管理團隊制定的考核辦法，解釋用怎樣的手段，來達到考核數據的要求，也就是弄虛作假。
這時候，團隊的專家才有了用武之地，和這個區域經理反覆討論。最終，理想化的東西終究無法戰勝現實，被區域經理用操做手段給輕鬆擊敗。
到這時候，趙一舟忽然發現，他當初在舟車集團的銷售部門，有許多他無法弄明白的東西迎刃而解。原來那些銷售經理，用了這個銷售經理所講的，同樣的手段糊弄了他。有些東西，從預算開始，人家就串通好了，最終從運作的第一步，到整個工程完結，一環套一環，所有的數據都是完美的，沒有毛病，錢卻不知道哪裏去了。
吳曉波後面還準備了六個經理等著發言，估計至少再開三天會，都不會沒有東西可講。
趙一舟已經不想聽了，他明白了劉萬程的用意。國企那樣玩是沒有問題的，頂多少掙幾個錢，或者不掙錢。可江山集團是私企，不掙錢就會倒閉。
原來，劉萬程是怕他趙一舟把他一手打造起來的帝國，給玩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