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小妖女（25）

「外面怎麼了？很吵。」

察覺到門外一片嘈雜，寧寧抬手搭在玄空手上，止住他舉著勺子繼續喂粥的動作，目光中帶上了幾分好奇。

「沒事，你不用管，好好休息。」玄空眼睫毛都不帶顫一下，淡定地又舀了一勺子熬得軟糯香甜的菜粥，送進她嘴裏，「總歸樓下有你那些下屬守着，真要出什麼事了會上來通知你的。」

寧寧一想也對，雖然這幾個人脾氣是不太好，但在發現她懷孕聞不得血腥之後就沒再在她面前殺過人，只要不鬧出人命，那就隨他們去吧。

哎嘿，許久沒嘗過玄空的手藝了，還真有些想念呢。

拋開其他顧慮，房間里兩人一個細心投喂，一個乖乖等吃，一來一往，十分默契——如果忽視掉嘈雜的背景音的話。

適才那張姓少年被凌月教這邊的大漢嚇住，失聲驚呼，但由於後者隨意盯了他一眼就轉移了視線，其他人都沒發現是怎麼回事，只對這一行人暗自提高了警惕，有些警覺性比較強的，已經下意識摸上了隨身武器。

張姓少年臉色煞白，心知這些人恐怕就是長輩說過的，手中沾染無數人命的老江湖，是他這樣初出茅廬的嫩頭青絕對不能招惹的。心下後悔自己方才一時衝動，半刻不敢多留，灰溜溜推開凳子就往客棧外走，速度越來越快，活像背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方棠盯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着搖了搖頭，回頭看向那殺氣泄露的大漢，眼底帶了些警告。

小教主既然是易容前來，想必是不希望此時暴露凌月教的身份，別看方棠不在總教，但他家長輩是教主心腹，他本人本事也不小，真要說起來，在場的凌月教眾除了那名老人，無論是誰在教內地位都不如他高。

是以方棠一眼瞪過來，饒是對方還有些不滿，卻還等乖乖受着。

但那張姓少年剛跑出去，似乎就撞上了什麼人，隨之傳來年輕男子關切的問候：「師妹，你沒事嗎？」

那名師妹似乎搖了搖頭，驚怒交加地啐了一口：「什麼人吶，差點撞到人也不道歉！」

「我看那人臉色驚惶，可能有急事要做，不管他，我們進去休息休息吧。」

「好，聽你的。」

等一群人進來，那一身身標準的雪山劍派統一服飾頓時引起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四下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有因看到江湖大派心生嚮往的，也有為自己的既得利益擔憂的。

「這次有了雪山劍派加入，顧忌前朝寶藏更沒有咱們的事兒了。」這家客棧是梧桐鎮最大的客棧，自寶庫消息傳揚出去，這家名為福緣客棧的地方彷彿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上流勢力駐紮之所，放眼望去，儘是些江湖上數得上名號的一二流勢力。

幸運的是，福緣客棧還有最後兩間天字型大小房間，雲天辰大手筆的訂下來，給自己和師妹莫無雙一人一間，至於其他師弟師妹們，只能暫時去對面次一點的客棧了。

客棧掌柜笑得見牙不見眼，梧桐鎮窮鄉僻壤的地方平時哪有人來？多虧了這個什麼前朝寶藏的福，這些日子人來人往的江湖人一天灑出去的銀錢，快趕得上以往幾年的收益了。

「掌柜的，給我們上一壺清茶，兩碟小菜，再來一屜饅頭，一碗醬肉，我們……」雲天辰四下轉了一圈，剛好看到角落裏一男一女兩人的位置，其他地方都坐滿了，他眼前一亮，「不知道可否與那邊兩位拼個桌？」

「沒問題，沒問題，客官您不嫌棄就好。」掌柜的探頭看了一眼，立刻想起其中一名男客似乎是名僧人，是以只要了簡單的白開水和饅頭，脾氣似乎也不錯，掌柜的便指揮小二去協商一下，沒一會就知道對方同意了。

於是，雲天辰和莫無雙順理成章地坐到了苑秀兒那張桌子上。

苑秀兒其實有些不安，她不明白明明計劃中沒有雪山劍派的加入，但這會兒他們卻出現在了福緣客棧，奈何她那惹人嫌的兒子一張口就答應讓人拼桌，苑秀兒敢怒不敢言，壓根不敢直言拒絕雪山劍派的人。

是以在雲天辰溫文爾雅地向他們二人禮貌地招呼一聲時，苑秀兒連忙回以一笑，心裏卻對同桌的另外三人厭惡到極點。

「玄空」看出來了，但他裝作不知情，甚至還在偷着樂，但凡能讓這女人心塞的，他都樂於去嘗試。

眼見着大多數雪山劍派的弟子想雲天辰二人招呼一聲就走出了客棧，在場之人不由鬆了一口氣，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大了些。

「雪山劍派都來了，你說梵音寺的和尚會不會也來？」

「這……不太可能吧。武功秘籍和金銀珠寶對咱們吸引力是很大，但對於那些吃齋念佛的僧人來說，不都是身外之物嗎？」

「誰說過來這裏只是為了武帝寶庫，你看雪山劍派都來人了，離凌月教派人來還遠嗎？就算是西域魔教那也是大小魔頭無數啊，梵音寺會放着這些隱患不管？」

「說的倒也是，不過凌月教小教主在招贅，她應該沒時間參與咱們中原的這些事吧？」

「那也不一定，說不準小妖女就想趁著這次機會挑個好女婿回去呢？」

正側耳傾聽八卦的雲天辰聽到這裏微微一怔，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那夜少女靈動的身影，心生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心繫他人。

「師兄？」

給雲天辰遞了個饅頭，莫無雙見他目光不帶焦距，就知道他在發獃，疑惑地喚了他一聲。

雲天辰回過神來，朝她微微一笑，繼續聽着周邊的竊竊私語，收集訊息。

只可惜接下來的話頭不知怎地轉移到他們雪山劍派來了，雲天辰見沒有查探到有用的信息，只好無奈地用餐，順帶觀察起這家小小的福緣客棧。

他穿越以來對他人的情緒變化一向感知敏銳，方才他一坐下就發現這桌的中年婦人表面友好，實則對他和師妹的到來十分不喜，但云天辰也沒在意，他又不是銀子，還指望到哪兒都人見人愛不成？

有趣的是，疑似婦人的兒子卻對他們十分歡迎，言談間也不介意告知他們一些訊息，雲天辰頭一次發現，原來貌合神離這個詞還能用在母子關係上的。

他怕不是遇上一對假母子吧。

另外，距離他們稍遠的另一桌人也有些古怪，看似着裝正派，但細細打量似乎總有些違和感，其中那個笑嘻嘻嗑瓜子的人姓方，是一位喚做沈先生的人的家僕，再多的消息就沒有了，至於那些沈先生有多帥氣武功有多出神入化的花痴言論，雲天辰統統過濾，這些東西他才不關心的，誰知道這些女人對心上人的濾鏡有多厚！

就他自己來說，他雖然武學天分好，長得也不錯，但缺點同樣不少，可是在師妹看來他就是完美無缺的，走哪兒都擔心有情敵會看上他。雲天辰也是很無奈了，只好加倍對師妹好以安他的心。

恰在此時，樓上傳來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雲天辰立刻聽到有女俠壓抑地驚呼，那興奮勁一點都不遜於現代追星的派頭。

雲天辰就有些好奇，原來出來的這位就是沈先生？

他轉頭看去，就見一位挺拔如松的背影走向後廚，手中舉著空碗，腳步輕快。但直到沈先生再次出來，雲天辰才發現比起其他人對此人相貌的種種描述，更驚艷的應當是他獨一無二的氣質，就像是經歷了千載黃沙磨礪的珍珠，散發着洗盡鉛華的溫潤光澤。

他微微恍神，下意識在對方目光掠過來的時候露出溫和的微笑，對方回憶禮貌地點頭。若此刻有人注意，就能發現這二人微笑起來的側臉弧度，近乎一模一樣。

兩人的視線交匯十分短暫，一觸即分。

寧寧看着他走進來，坐到床邊將她攬進懷裏，她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蹭了蹭，仰頭看着他不自覺蹙起的眉，「怎麼了？出去一趟看見什麼了。」

「雪山劍派來人了，我看到了雲天辰和莫無雙。」

雲天辰？

寧寧忽然想起她還沒告訴玄空這件事，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沈大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你冷靜點。」

玄空目光一怔，「什麼事要我冷靜？」他輕笑一聲，「除了你的事，還有什麼能讓我失態的？」

「那可不一定。」寧寧搖了搖頭，「如果我說，蘇雪迎還有另一個兒子呢？也就是說，你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在世。」

感覺到背靠的人肉靠墊僵硬起來，寧寧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鬆，以一種輕鬆的口吻簡單地描述了下事情經過：「當年蘇雪迎在離開小漁村時就騙了我師父，不僅騙走了部分幽冥訣，還有了一個孩子，我師父從他口中問出來了，那個孩子就是如今雪山劍派的大師兄——雲天辰。」

「……雲天辰？」

寧寧聽到上方略顯低啞的嗓音，終究是不忍，翻了個身，抬手撫摸上玄空的臉龐，正對上他不平靜的淺色瞳仁，「別想太多，只是我看雲天辰品性還不錯，最多是花心了點，但他為人重情義，絕不是蘇雪迎那等負心薄倖之輩，否則，我師父都不會放過他……唉，我說這麼多的意思其實就是，這個弟弟，你想認就認，不想認就不認。我師父可能會認這個兒子，但你要不願意，我就讓知情的人統統閉嘴，總歸一切的選擇權都在於你！」

「嗯，讓我再想想。」饒是玄空此刻心情再低落，聽到這一番掏心窩子的話都感到全身暖洋洋的，時人皆說她是小妖女，但在他眼裏，小妖女才是天底下最可愛最貼心的女孩子。

哪怕再一次面對前世眾叛親離的情況，小妖女也會陪在他身邊，為他掃平一切障礙。

寧寧自下而上的觀察玄空的表情，見他神色舒展，就知道他真的是放下了，獎勵似的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門……嗯？光溜溜？

寧寧歪著頭有些奇怪：「和尚，我雖然叫你和尚，但那只是咱們倆的昵稱。為什麼你都還俗兩個月了，頭皮上還是一點發茬子都不長，以後要是成婚了，你還想帶假髮嗎？」

「……你希望我蓄長發？」玄空眼神遊移了一瞬，低頭屏息看了寧寧一眼，發現她全幅注意力都集中在摸他腦袋上，並沒有察覺出他語氣眼神的異樣。

其實並非是不長，而是他習慣剃髮了，每次長出一點就被他用內力剃去，自然留不下什麼頭髮。

前世苑秀兒也沒留意，是以他一直把這個習慣保留了下來。

不得不說，光頭真的是相當考驗顏值的，哪怕在寧寧眼裏他是天下最帥的光頭，但她還是希望抱着相公腦袋的時候，不要摸上一手光溜溜。

那晚酒後那啥的時候她就想說了，感覺好奇怪的呀！

「我知道了。」玄空訕訕地把腦袋上的爪子拿下來，低頭小心吻了下她臉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不會在成婚的時候讓你出醜的。」

成婚啊……

真是一個相當美好值得嚮往的辭彙，聽說婦人五六個月大的時候，肚子就該顯懷了，解決了武帝寶庫的事，他必須抓緊時間爭取得到教主師父的認可才行。

總不能讓寧寧大著肚子成親或者是讓他的孩子成為私生子吧。

玄空默默思索著一切可利用的手段，唔，聽說濟慈師父和教主師父私交不淺，還是先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取取經吧，想必濟慈師父得知即將抱上徒孫應該會很開心的。

遠在梵音寺正偷喝久的濟慈方丈：哈、哈、哈——哈欠！

又過了半個月，寧寧懷孕已經兩個月了，雖說沒有多大變化，但疑心疑鬼的爸爸桑還是覺得她肚子又大了一圈。

她帶來的屬下不知何時也徹底「叛變」，時刻跟隨未來姑爺的指導，徹底將小教主從原計劃的實戰派轉為後勤理論派。

不，後勤也得劃掉。

沒有人敢讓她動手，自從這期間寒毒發作了一次，雖然最後沒有大礙，而且有玄空在這絕對是寧寧最輕鬆的一次寒毒，但還是把大家嚇得不輕。

可喜可賀的是，玄空終於不再只做素齋了，為了寧寧身體健康着想，他愣是跑遍了梧桐鎮大街小巷搜集孕婦食譜，終於讓自家孕婦在每日吐得稀里嘩啦的情況下，多少吃下一些別的東西，之前消瘦下去的臉頰也重新長出肉肉了。

比起其他勢力嚴陣以待寶庫的消息，凌月教一行人整天匆匆忙忙，就為了滿足小教主酸甜苦辣輪著來的口味，絲毫不理會大家最關心的寶藏和秘笈，彷彿他們來一趟就是為了帶孕婦郊遊一般，導致這裏的畫風嚴重與外人不符。

就在這樣一方緊張，另一方更緊張的古怪氛圍下——

武帝寶庫，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