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小公主（6）

事情是如何變成這樣的，騎士團不明白，圍觀的人不清楚，卡洛琳也看不懂。

總覺得事情朝一個很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涅伽提出要找買下龍蛋的少女時，在圍觀群眾看來少女是凶多吉少了，畢竟還沒聽說過深淵生物會對外人手下留情的，更別提那位還是深淵的王。

也就是一頓飯不到的功夫，巨大的黑龍和懷抱龍蛋的少女對視片刻，其他人還一頭霧水的時候，這倆人似乎用眼神達成了什麼協議。

少女非但毫髮無損，手中依舊抱着那顆萬惡之源的黑蛋，看那架勢，竟似要隨黑龍一同回到深淵了。

這倒是稱了某些人的意，摩格冷笑一聲，心道深淵之王是打算將她帶回家，作為俘虜慢慢折磨了，以這女人的身體素質，死在深淵是早晚的事。

努力克服心中恐懼的卡洛琳，探出一絲精神力，仔細地查看自己手腕上的純金護腕，護腕上鑲嵌著三顆寶石，表面上看是華麗的飾品，實際上是蘊含着一絲規則之力的神器。

其實神器的作用並不只是將卡洛琳偽裝成普通魔法師，它的真正作用是屏蔽人的感知，完美的隱藏卡洛琳的真正魔法屬性。

套著白手套的小手微微握緊，卡洛琳眸光泛冷，自從八歲那年，父親發現她體內覺醒了黑暗魔法的天賦，就派人幫她找來的這件神器。修鍊黑暗魔法在亞尼迦大陸是禁忌，一旦被人發現，她這個人人稱頌的帝國明珠立刻會被打入深淵。

僅僅是名譽上的玷污她還能忍受，可偏偏她體內另一種屬性是與黑暗相對的光明，以她如今稚嫩的十五歲身體，一旦讓兩種屬性將她的身體作為戰場，想保留一個全屍都是奢望。

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當初就不該……

卡洛琳狠狠地皺了皺眉，抬眸看到涅伽對寧寧堪稱和藹可親的態度，心裏倒是放鬆下來。深淵生物對黑暗屬性向來敏銳，活了數千年的涅伽尚且感知不到她的秘密，換做其他人就更別想發現。

心頭的石頭放下，卡洛琳膽子也大了起來，眼瞅著下一秒寧寧就要跟着涅伽走了，她眼神閃了閃，心裏頓時有了一個想法。要說能解決她這體質問題的，沒有哪個地方比黑暗屬性盛行的深淵更方便了，他們這些人進深淵只有送菜的份，但有深淵巨龍作保那就不一樣了。

涅伽和寧寧過來的時候，卡洛琳推開擋在她身前的摩格，衝上去擋住寧寧的路。

看着黑髮的少女，滿含擔憂地問：「姐姐，你要去哪裏？」

沒錯，就是這樣，只要寧寧回答她去深淵，她作為溫柔善良的好妹妹，怎能不隨同前往？只要徹底穩定了黑暗屬性，她會感謝姐姐為她做出的貢獻的。

寧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一動，空出一隻手拍了拍卡洛琳的肩膀，同時運轉起命軌之力。

她一邊查探卡洛琳的過去，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我要和黑龍閣下到深淵居住，你們可以回去了。順便告訴皇帝老頭，我和他以後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一瞬間，卡洛琳睜大的美眸寫滿了不可思議，看着眼前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的黑髮少女，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個內向怯懦的大公主，真的不是她做出來的表象嗎？

腦海中忽然劃過一些陌生的畫面，寧寧收回手，眼眸危險地眯起。

她傾身湊近她耳邊，語氣輕柔充滿了深意，「能告訴我你的光明屬性是從誰身上掠奪來的嗎？卡洛琳公主殿下？」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雖然她不記得劇情後來有解釋卡洛琳的光明屬性是不是天生，但她沒想到自己一個無意的舉動，竟然看到十幾年前卡洛琳剛出生時發生的事。

原來，真正具有光明天賦的公主並非卡洛琳，而是早早被國王遺棄在某個角落的宿體，只不過因為宿體先天不足，偶爾溢出的一點光明元素也沒人看見。然而，就在卡洛琳出生的那天，原本沒有展露出過人天賦的卡洛琳在被教皇抱進懷裏的時候，渾身上下突然散發出強烈的光芒，而就在同一天，宿體的魔法天賦一夜之間消失無蹤。

——這裏面沒有問題才怪！

甚至……她嚴重懷疑，宿體因魂契而死這件事，是不是也是被人計劃好的，為的就是永絕後患。寧寧微微垂眸，避開卡洛琳震驚的眼神，掩去眼中的寒意。

卡洛琳幾乎是全身僵硬在原地，女孩幽幽的聲線在此刻聽起來恐怖極了，但多年來的皇族教養讓她冷靜下來，並迅速想好了說辭。

「姐姐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卡洛琳探究地望向寧寧，她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做夢夢到了什麼？」

「哼。」

如果不是寧寧親眼「看見」卡洛琳身上發生的事，說不準還真要被她這一番純熟自然的表演騙了過去，心裏感嘆這人不做演員真是可惜了。不過通過卡洛琳成竹在胸的表現，她大約也明白恐怕是找不到什麼證據了。

「……姐姐，你別這樣。」卡洛琳想了想，竟不知道該怎麼打消她的懷疑，只好道：「我知道父親對你不太公平，但你別放棄自己，跟我回去吧，向父親訴說你的委屈，他會理解你的……」

她直接將寧寧之前的質問定義為「心裏受傷之後的胡言亂語」，哪怕方才寧寧說話時壓低聲調，除了天生聽力過人的巨龍沒有人聽得清，卡洛琳殿下也要做的滴水不漏。

「然後呢？國王陛下拼着格羅薩帝國不要，也要保下平庸無能的大女兒？」寧寧望了涅伽一眼，索性扯起了黑龍王的大旗，表情冷淡道：「卡洛琳，你之所以能站在這裏，是因為我承認黑蛋的所有者是我，以此平息了黑龍閣下的怒火。我在皇宮承受十幾年冷眼是因為你，我走到黑龍閣下面前也是因為你，你該感謝我，不是嗎？」

涅伽嘆出一口龍息，默認小女孩借一借自己的龍威。

卡洛琳表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簡直沒想到她會如此巧舌如簧，「這、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而且，這怎麼能怪我，我和你一樣都是被父親送過來的，父親才是做出決定的人，而黑龍……」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涅伽，「又不是我讓父親這麼做的。」

「所以你終於肯承認，你們送我來是不懷好意了？」寧寧抱着黑龍蛋，輕嘲諷笑道，「左右不過是主犯和幫凶的差別。請你不要對作為受害人的我辯解誰錯的更多，你和國王陛下，甚至包括這些騎士團的人，在我眼裏都沒有什麼區別，這種偽善的說辭，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卡洛琳的臉頰驀地發燙，尤其是她心知肚明自己並不那麼光明正大，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在對方眼神的逼視下，人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退到了摩格身邊。

她注意到周圍的人眼神在她和寧寧之間來迴轉動，顯然對寧寧的話信了幾分。立刻轉身攬住了衝動的摩格，阻止他說出更難聽的話。

那隻會讓皇室的評價在平民中更加不堪。

擔心寧寧說出更驚人的話語，她不敢再拐彎抹角，「姐姐，你一個人去深淵我不放心。」卡洛琳這麼說，她又仰頭看向涅伽，「龍王閣下，不知你願不願意帶第二個人回深淵？」

卡洛琳的美貌是涅伽一早就看上的，美人主動送上門來，涅伽哪有不答應的道理？當即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啊。」

「卡洛琳殿下！」

「殿下，萬萬不可！」

與之前看到寧寧和涅伽離開的沉默不語不同，騎士團紛紛表示了反對，其中以摩格的反對最為激烈。

但卡洛琳顯然是鐵了心要一起去深淵，拉着騎士團到一邊商討了幾句，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再度回來時騎士們一個個都冷靜下來，並未對卡洛琳的舉動多加阻止。

安撫好騎士們的卡洛琳並沒有到涅伽身邊，而是走到受傷的人類面前，手上發出柔和的光芒治癒着他們身上的傷口。雖然涅伽已經收回了具有腐蝕效果的黑霧，但腐爛的傷口依舊不容易治癒。

等到治癒術結束，以卡洛琳的能力都忍不住感到疲憊。

「好了。」

治癒了一個老人的斷肢，卡洛琳起身卻被那個滿面感激的老人扯住了手。

「感謝公主殿下，願神的光輝永遠保護你。」

顯然，方才興起的一絲質疑，在卡洛琳的治療下再度被打散了。

寧寧站在一邊冷眼看着這一切，並沒有阻止的意思。她本來就沒想過僅憑一次就能揭露卡洛琳的面具，如今她也要一同去深淵，以後的日子還長。

她不怕她動手對付她，但只要卡洛琳有異動，自己還怕沒有反擊的借口嗎？

但是有一點她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只是想斬草除根，卡洛琳沒必要以身犯險跟着進入深淵，除非深淵裏有她想要的東西，而且必然是相當隱秘，用普通的手段絕對得不到的。

「難道……龍穴和魔王城有什麼世間稀有的寶物嗎？」

「龍族和惡魔擁有的寶物很多，但是對人類有用的卻很少。若說有什麼值得人類覬覦的，除了龍族本身，就只要積累的數萬年的金銀珠寶了吧。」

突然冒出的平靜聲音嚇了她一跳，寧寧一邊拍拍小心臟，一邊看向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的艾薩克，「數萬年的寶藏啊，那是很讓人心動了，但我覺得，她的目的應該不是這個。」

「她？你是說你那個公主妹妹。」冷漠的金瞳落在寧寧身上，一動不動。

寧寧點了點頭，某龍薄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你也是人類，一樣不可信。」

「……」寧寧算是看明白了，這個金眼龍原來是個排外的種族主義者啊。

嘖嘖，看在他確實有本事，又有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睛的份上，她決定不予計較。

……當然，任何一雙金眼睛都沒有她的好看！

小金烏得意地翹起尾巴。

艾薩克莫名地看到黑髮女孩陷入自我陶醉中，心說人類果然太奇怪了，真不知道王上為什麼總是喜歡和人類女子約會。短短二三十年時間，再美麗的容顏都會老去。

還好小殿下是血統純正的龍族。

*

艾薩克提前變回龍形在城外等候，等到涅伽帶着寧寧和卡洛琳慢悠悠地走出來，通身紅磷的巨龍一爪一個撈起兩個人類少女，跟在黑龍王身後往深淵的方向而去。

卡洛琳坐到龍爪的結界以後坐立不安，她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但又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切都按照她想像的那樣進行，除了那個意外還活着的姐姐比想像中要牙尖嘴利外。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一個沒有接受過人類正統教育的公主，她不會懂得什麼是貴族的犧牲和高貴，她越是欺負自己這個妹妹，只會顯得她越刻薄，自己善良、勇敢、大度的形象就越是深入人心。

雖然她不記得當年的事情有人泄露，那個女孩怎麼會知道光明天賦的事？她不記得當初有漏下馬腳，就連親手檢測天賦的教皇都沒發現真相。

對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無論如何，對方現在和自己一同前往深淵，騎士團又不在身邊，她不用擔心計劃脫離軌跡。

她翻了個身，想通其中關節后，日常開始每天的冥想。就這樣兩人很快到了深淵，這可是全大陸所有黑暗魔法師心目中的聖地，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在深淵彰顯的淋漓盡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生物埋骨深淵，深淵最北邊有一處廣袤的森林，這裏是龍族居住的地方。

數十萬年來，如今已經有了上萬頭巨龍在深淵定居。

對於天生身強力壯的龍族來說，區區環境的變化並不能影響到他們什麼，是以哪怕是黑暗、火、土三大屬性活躍的深淵，也不乏光明屬性的巨龍。

順帶一提，艾薩克就是火屬性的。

卡洛琳剛落地剛剛進來就被撲面而來的黑暗氣息刺激得皺眉，不動聲色地壓下體內興奮起來的黑暗元素，嘴唇不由緊抿，這就是深淵啊……

真是，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