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小公主（7）

涅伽騰飛在深淵上看，俯瞰越來越近的龍穴，高空凌厲的風掛過身上每一個鱗片，充滿深淵獨有的血腥恐怖，讓骨子裏極為好戰的黑龍王忍不住發出一聲高亢的龍吟。

在龍穴中或坐或卧，或在修行的龍族抬頭看到王上的身影，都放下手頭的事情，應和著天空盤旋的聲音，紛紛發出龍嘯，在涅伽飛過時低下驕傲的頭顱，做出臣服的姿態。

一時間深淵北部森林高低起伏的龍嘯聲不斷，聽起來如同誤入猛獸的巢穴，既震撼又恐怖。

龍族，確實是這片大陸實力最強的猛獸。

直到寧寧被艾薩克放到地上，都還沉浸在強烈的興奮情緒當中，身處亞尼迦大陸最強大的非人類族群中，這讓她不免回憶起過去的事情。

體型巨大的紅色的巨龍落在地上，只見在瞬間，那條紅色的炎龍就變成了一個人類，他擁有着白瓷般細膩光滑的皮膚，細密的紅色龍鱗覆蓋住手臂和下半身，塊壘分明的胸腹肌線條清晰暴露在空氣中，又不至於過分誇張的隆起，看了簡直讓人把持不住。

紅色的及肩長發在腦後紮成一個小揪揪，金色的豎瞳淡淡掃過來，給人一種冰冷無情的感覺。

回到自己家裏，那身在人類社會行走時穿的衣服自然是不用幻化出來了，艾薩克站在原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深吸一口氣，深覺還是深淵裏充斥着黑暗與火元素的空氣更讓龍舒暢自在。

而涅伽在變化的一剎那，臉上浮現出一個鑲嵌著珠寶的純金面具，華貴程度完全不遜於格羅薩國王的王冠。

不用說，這也是一個隱藏真實面目的魔具，與寧寧身上的魔具有着相似的作用。

寧寧早就看過這兩人的人形，是以根本無所謂，但心知深淵規則的卡洛琳見此不由心裏一沉。能毫不避諱地在人類面前展露龍族的人形，說明在兩頭巨龍根本沒有放她們回格羅薩帝國的打算。

這意味着什麼？

總之不可能是友好地將她們當做自己人吧。

「既然是雷諾大人將你帶回來的，那麼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記得千萬要照顧好他，等雷諾大人誕生之後，你會收到回報的。」

寧寧被侍女們領了下去，艾薩克大人吩咐她們好好伺候，誰也不敢不從。就算要為這個脆弱的人類跑前跑后，她們也得盡心儘力不敢怠慢。

一開始寧寧還會奇怪熱衷於變強和收集財寶的巨龍也會有下人服侍，不過仔細一看，這些侍女的種族千奇百怪就是沒有龍……

哦，明白了，敢情也是俘虜。

至於自己這個俘虜一來就能得到有人伺候的待遇，絕對與黑龍蛋脫離不了關係，畢竟照顧好她就等於照顧好龍族的下一代王了嘛。相信有她在，心心念念都是寶藏的雷諾是不會再離開深淵了。

當然，後面這一點，只有少數幾頭巨龍才知道。

至於卡洛琳……

她不是涅伽大人帶來的美人嗎？當然是要安置在龍王的後宮了，怎麼可能和龍族太子住在一個地方。

寧寧：……

她幸災樂禍地笑了。

至於卡洛琳一瞬間變黑的臉色，嘻嘻，她才沒看到呢，是對方硬要跟過來的不是嗎？

有對比才有差距，做龍太子身邊的高級女傭，總比要當老龍王不知道第幾百個後宮美人好多了。

涅伽：等等，老？小女孩，你才誇過我年輕帥氣的！

坐在雷諾的房間里，鑒於他如今還是個蛋，角落裏擺放的大床根本就是個擺設。是以寧寧一屁股坐在床上，找來被子和魔法石，在洞穴里有陽光直射的地方，着手佈置了一個孵蛋的溫床。

深淵少有陽光，龍族孵蛋的地方多半是在靠近火山口的地底禁地中，即便龍族有史以來天賦最強大的雷諾在最初的五百年裏，也是在溫暖而乾燥的天熱溫床中渡過。直到五百年後，火山禁地差點被雷諾一龍獨佔，為了全體龍族後裔着想，涅伽不得不將雷諾抱出來，放入早就準備好的孵蛋魔法陣中。

要知道，當年的他也是一舉霸佔了其他龍蛋的生存空間，讓他的父親花了好些年研究出專門供給龍蛋吸收能源的魔法陣，還自帶保溫效果。

誰讓深淵巨龍的吞噬天賦過於霸道呢？敵我不分這一點有時候讓自己人也頗為頭疼。

話題扯遠了，回到寧寧這裏。她從侍女那裏學了一下魔法陣的用法，研究的片刻，無師自通地學會將大日炎煌灌輸進吸空了的魔法石中，置於其中的黑蛋明顯興奮得多，蛋殼上星辰的光輝都明亮了幾分。

上一次一次性吃太多了，這下有魔法陣維持平衡，黑蛋穩定地吸收著金色的火焰能量，顯得遊刃有餘。

除此之外，寧寧還一手包攬了龍蛋的清洗和愛撫工作，每天樂此不疲地觀察龍蛋的變化，雷諾完全不知道對方完全是將他當做稀有的寵物照顧，為小姐姐的親熱態度高興不已。

看，他和小姐姐心意相通，互相喜歡著彼此呢。

身經百戰的涅伽來時倒是看出了一點微妙的地方，不過他憋著懷愣是不說，就等著那天兒子自己看明白。

與之相對的，涅伽在卡洛琳那邊就不怎麼順利了。他知道卡洛琳來深淵另有所圖，但自負強大的龍族對這一點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但是一連三個月每天見面，話里話外隱晦的試探還不讓龍吃到嘴，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戴着小姐姐親手做的花環，黑蛋在空中飄着往前，蛋殼上還頂着前幾天抓來的廚師做好的甜點。路過一顆樹的時候，黑蛋聽到了來自於上方的長吁短嘆，抬起頭，便看到了一條壯實的黑龍尾巴蔫嗒嗒的從樹上垂落下來，然後piaji一下差點砸到黑蛋。

「小雷諾你也在啊，抱歉啊，沒看到你。」

好容易穩住頭頂歪歪扭扭的盤子，雷諾聽到某人毫無誠意的道歉，蛋殼上啪啪啪連冒三個井字元。

涅伽從層層掩映的樹葉中探出腦袋，底下頭，看到兒子身上的花環和甜點，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好啊，有美人相伴，小雷諾這些天很愉快吧。」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在說這句話之前，先想想你後宮里那幾百號人吧。」雷諾一點都不給自己老爸面子，當即開嘲諷道：「怎麼，老頭子你又在那個女人面前吃癟了？」

要是寧寧在這，必然會忍不住驚訝，那個在她面前只會哼哼唧唧，像嬰兒一般撒嬌的黑蛋竟然會說話？雖然聲線還有些稚嫩，但只聽說話的內容，誰也不會相信這會是一條未成年龍說出來的話。

涅伽噎了下，「……我可愛的小雷諾，你這麼會說話，你的小姐姐知道嗎？」

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家兒子撩妹的方式竟然是裝、小、孩！雖然在人類眼中，龍蛋就跟嬰兒一樣需要照顧和長輩教導，但雷諾已經在蛋里待了一千多年了好嗎？該學的不該學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雖然只是紙上談兵，但真把他當嬰兒看絕對會吃大虧的！

他可是看出來了，那個小女孩對黑蛋根本沒什麼防備。別看她整天笑嘻嘻的在龍穴里輕鬆自如地走動，實際上哪怕是面對自己和艾薩克這兩頭熟龍，她都始終保持着警惕，玩兒似地在龍穴里掌握了不少魔法技巧。更別提她身邊那隻一天到晚鬧失聰的白貓，恐怕這幾個月已經把深淵的情報摸得七七八八了吧。

真了不起啊。

這會兒涅伽已經忍不住為格羅薩帝國的國王默哀了，你說你咋那麼想不開呢，得罪誰不好，得罪個白皮黑陷的芝麻湯包？

話又說回來了，小女孩對小雷諾沒防備是因為覺得他對她無害，可她要是知道哪怕是蛋，也能輕易撂倒卡洛琳那個級別的魔法師，想必又會是另一番境地了。

涅伽看着自家沉默的蛋兒子，眼中明晃晃地寫着一行字——

來啊，互相傷害啊。

雷諾看着眼前的涅伽，他始終沒個正行的老父親，面無表情。

「老頭子，你真的老了，眼力不行了。」

涅伽對着兒子的話挑了挑眉，並不在意他話中的放肆，從樹上跳了下來，鱗片密佈的龍尾在後面一上一下地砸向地面。

啪！

左邊一個坑。

啪！

再來一個坑。

然後在雷諾靜止在空中的蛋身前停下，朝他蛋殼頂部伸出手，撈了一塊精緻小巧的花狀甜點咀嚼著。

「你也知道，我都已經快要進入衰老期了……所以，你看出什麼了？關於卡洛琳？」

他微微低頭看着蛋，月光照下樹冠的陰影落在他臉上，只露出似笑非笑的薄唇。除了雷諾，沒有人看清楚他此時的表情。

而雷諾對於涅伽會這麼問並不奇怪，倒不如說他等的就是對方主動來問。按照涅伽的性格，若是他對美人抱有興趣，那麼他對於這個人的寬容度會無限增長。若不是他自己對卡洛琳失去興趣，只怕自己說出這件事只會讓涅伽更想挖掘卡洛琳更多的秘密。

那可不是雷諾想看到的。

而此時涅伽往前踏了一步，目光中是一種讓雷諾熟悉的散漫笑意。

漫不經心中，透著時光沉澱的鋒銳。

「我說過，我要老了，你才是龍族的領導者。你是毋庸置疑的王，無論在任何時候。」

說完，涅伽抬頭，摸了摸漆黑的蛋殼。

「所以……你看到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雷諾的母親是誰，只有身為父親的涅伽知道，但這個秘密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就連雷諾他都不打算說。

但是，雷諾繼承了他母親的一半血統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他的天賦，除了深淵巨龍一脈相承的腐蝕與吞噬之力，還有另一種，一種看破假象直擊心靈的真實之眼，一切障眼法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只不過如今雷諾在蛋殼裏，使用真視之眼很吃力，要不是那天在拍賣會上，他無意中用精神力「看」出卡洛琳的異樣，雷諾根本不會對父親帶回來的女人投以多少關注。

「那個女人，靈魂深處充斥着黑暗力量。」雷諾冷靜地說。

頓了頓，他接上說：「比起她的光系天賦，那股黑暗魔法與她的契合度更深，看起來不像是短短十幾年就能達到的程度。我懷疑，那個名為卡洛琳的女人只是一個空殼，真正佔據身體的靈魂，應該是一名惡魔。」

期間涅伽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雷諾，彷彿就是是在茶話會一般輕鬆，一邊看還一邊笑着，不過這些都無法影響道雷諾。

他嚴肅的將自己的判斷都說了出來，不過龍老成精的涅伽似乎不為所動的樣子，臉色依舊平淡。

「唔……這樣啊。」

雷諾以為涅伽捨不得卡洛琳，忍不住皺眉：「你在想什麼？一個心懷不軌的間諜，難道你真的喜歡上她了。」

「啊？那倒沒有。」涅伽抄着手否定了雷諾的話，他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想，卡洛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難道……？」

想到了封印中的某樣寶物，涅伽眼底掠過一抹深思，不過他沒有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決定今晚和艾薩克一起去查看一下封印。

事關龍族的未來，不容有失。

看着雷諾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涅伽挑眉笑了，「你關心的不會只有我這個老父親吧，難道其中沒有卡洛琳是小女孩妹妹的原因？你擔心卡洛琳會傷害到她。」他勾了勾唇角，眼眸微深，「小雷諾啊，那個小女孩對你來說又是什麼呢？」

「她是我期盼了一千年的寶藏。」蛋殼中小龍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她是光。」

臨走前，雷諾忍不住提醒道：「老頭子，我都已經告訴你了，你可別陰溝裏翻船了！我還不想早產！」

「知道了，知道了！」涅伽揮了揮手，示意他放心，忽然他彷彿想起了什麼，抬頭喊了一聲，「對了，那個小女孩不是已經將書看得差不多了，我讓艾薩克去教導她使用魔法，你順帶提醒她一下。」

雷諾遠遠地應了一聲，誰也不知道一顆不說話的蛋是怎麼跟寧寧說的，總之第二天當艾薩克來到修行之地的時候，寧寧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旁觀的有：深淵巨龍涅伽一隻、深淵小龍雷諾一隻、金綠異瞳波斯貓一隻。

寧寧看着一瞬間變大的炎龍，捏緊拳頭，吐出兩個字。

「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