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小公主（20）

雷諾帶着被親爹埋汰的鬱氣，陰沉個臉急速奔到寧寧的卧室。

他推開門，快步越過了屏風，便嗅到了屋子裏若隱若現的一股淡淡的暖香，鬆軟的羊絨厚被上，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正側身抱着等人高的黑龍抱枕，沉入酣甜的夢境，睡得正香。

這是累得狠了吧。想到寧寧白天訓練的一天，之後又為了化妝打扮折騰了三四個小時，還沒等她在宴會上放鬆享受一下美酒佳肴，卡洛琳搞事和薩麥爾挑釁兩件事就輪番上陣，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唯恐驚醒了床上睡着的某人，輕手輕腳地站定到床邊。

眼神掠過她懷裏那隻印着星辰紋路的小黑龍抱枕上，落在女孩含着一絲淡笑的唇角，雷諾微微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自言自語道：「還整天把我當成孩子，自己還不是睡覺都離不開抱枕，至少把被子蓋上啊，真當自己體質有多好嗎？」

人類脆弱的身體是硬傷，哪怕寧寧單體攻擊再強，一直不停歇地戰至深更半夜也得撐不住，精神上的疲憊不是那麼容易恢復的。而且自從她修鍊漸入佳境后，艾薩克連那些恢復精神力的藥劑都不讓她用了，說是人類的身體對藥物容易產生依賴性，長期使用並不好。

雷諾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以每天一到時間就催促着她休息，見她睡不着，還特意訂製了一隻黑龍抱枕送給她，裏面塞滿了助睡眠的咒語。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半蹲下來，摟住她的肩膀把人半扶了起來，動作放緩了抽出壓在她身體底下的被子。這一動，剛入睡不久的女孩有所察覺，眼睛還未睜開就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睏倦地微微睜開眼睛望向雷諾，哼唧了一聲：「唔……？」

那一聲，三分嬌，三分軟，三分甜，還有一份似醒非醒的沙啞，淺淺的呼吸噴灑在他頸窩處，少年渾身一僵，耳垂不受控制地紅了個徹底。

「小龍……？你回來啦……」

注意到少年尷尬的表情，以及他一隻手拎起來的被角，寧寧自然而然以為他是在給自己蓋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着他抬起的手臂滾進被子裏。抬起左邊身體，壓住被子，抬起右邊身體，壓住被子，再抬抬腳，把被子封死。

好了，一個完美的蠶寶寶製作完成。

一系列動作下來，困意也散去了五六分，她抬頭看向依舊坐在床頭的雷諾。原本愛在她跟前撒嬌的少年微微垂首，看着裹在被子裏的她，淺黃色的燈光自他身後籠罩而下，打下一片陰影。

少年微微抿唇，這會兒看起來竟是有些肅然，眉宇間不自覺蹙起，彷彿遇上了什麼世紀性難題一般。

沒等寧寧出口關心，少年猛地俯下身，雙手撐在「蠶寶寶」兩側，單薄卻結實的小身板壓在女孩身上——是一種能讓她感受到重量，又不至於壓疼她的姿勢，遠遠看去像是把人擁抱在了懷裏。

他身上有一種高階惡魔才會有的濃烈魔氣，原本應該熱乎乎的皮膚被魔氣浸染地彷彿剛從寒潭裏爬出來似的。那股魔氣她很熟悉，就跟幾個小時前，她剛揍過的只薩摩耶一樣，寧寧心裏一驚，下意識回抱住他：「小龍，發生什麼事了？」

雷諾滿心複雜，在見到寧寧之前，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在見到她之後，那些起起伏伏的心緒居然一句也說不出口了。他能在所有覬覦她的龍族面前宣示主權，也能把意圖拐走他的寶藏的惡魔暴揍一頓，他想，他應該將女孩狠狠抱進懷裏佔為己有。可是他太沒出息了，寧寧金色的眼瞳里是毫不作偽的信任和親近，讓他滿腔沸騰的心思如泄了氣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條件反射地抱住她的腰身，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一樣撒嬌。

寧寧身上有清甜的香氣，雷諾不管不顧地把頭埋在她頸窩裏，居然真的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了。

「我把薩麥爾打了一頓，因為他說他想要你。」他低聲說道，聲音悶在寧寧的頸窩：「我警告他不準妄想，你是我的，誰都不能跟我搶。」

少年語氣頗為任性，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眼神里隱藏的沮喪，就連平時軟綿綿撒嬌的聲線都彷彿浮動着不安。

「呃……」

聽到這些話，想想就她所知的魔王的性格，做出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倒不奇怪，寧寧並不在乎這些事，因此也並不生氣。倒是小龍的態度讓她有些意外，這讓寧寧一時不知該怎樣安慰，只能幹巴巴地說着常規台詞：「你有沒有傷到哪裏？你還好嗎？」

薩麥爾：那隻黑心小龍好得很！疼疼疼，嘶——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QAQ……

答案當然是不好，雷諾覺得自己都快被醋淹沒了，要不是他還顧忌著王儲的風度，恐怕他會忍不住半路就變回龍形飛到寧寧的卧房前……實際上他都忘了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了。

寧寧坐起來，扶著小龍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利用魔法給他除去鞋襪外套，他看起來是真的不怎麼好，一頭黑色微卷的毛髮也是蔫蔫的，看起來像是被主人拋棄在雨雪天的小奶狗，低落可憐得不行。

她一邊為雷諾感到心疼，一邊又有點自責，似乎是因為這個世界任務目標一開始就對她比較依賴，她又沉迷於修鍊的關係，明明說好了要好好照顧（攻略）他，卻還是不知不覺忽略了小龍……可是她真不是故意的啊，誰讓雷諾現在還是一副孩子的外表，她再怎麼心大都不可能對這樣的他生出男女之情。然後她就覺得雷諾在遇到這種事之後能第一時間找她傾訴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沒有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這讓她不禁有些糾結他到底對她是親情多一點，還是愛情多一點。

寧寧不知道的是，方才雷諾那一番暴揍可比她狠多了，直接傷到了惡魔的本源，沒有個百八十年是別想養好了，為了此事，涅伽不得不將魔王大人轉移到龍族「豪華病房」，艾薩克親身上陣與對方談判，雙方正在扯皮條中。

而雷諾已經冷靜了心緒，他只是一時衝動將自己做的是說的話暴露給了寧寧聽，到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心情，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將所有的心情和盤托出，最起碼不要再維持之前那種友達以上愛情未滿的程度了。

她念叨了一句安神的光明系魔法，順手分了一半被子給抿唇沉默的少年，因為他還穿着常服就沒有計較太多親密距離的問題，然後握住他的手，用失而復得的光明天賦驅逐他體內盤旋的魔氣：「別生氣了，我怎麼可能跟那些個莫名其妙地惡魔走呢？我是你帶回來的，無論如何都不會無聲無息消失，放心好了。」

「就算有合理的理由你也不能走。」雷諾固執地拉着她的手，緋紅的眼瞳執拗地盯着她答話：「你是我的寶藏，我是那麼喜歡你。你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

「我離開誰都不會離開你的。」寧寧拍了拍他的手，用一雙溫柔得能讓人不自覺深深沉溺的金眸注視着他，「雖然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說，但我得告訴你，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個世界，是為你而來。」

這話說出來，乍一聽是充滿深情的告白，實則只有寧寧知道其中蘊含了多少的歉意，她是為他而來，更是為任務而來，若是雷諾的命運並非與世界線緊緊糾纏，那麼她在將這個世界的命運扶上正軌之後，便會毫不猶豫地抽身而去。

因為她至今對玉宸充滿芥蒂，以至於她無法再想最初那般，全心全意地對待自己的任務目標。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散漫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似乎就像是玉宸說的那樣，因為一開始她就選擇了與他的分魂在一起，哪怕她後來什麼都不做，哪怕她一開始又瘦又丑還狼狽無比，小世界中的分魂都會不自覺受她吸引。

就像是雷諾。

只要想到這種莫名的吸引力來自哪裏，寧寧就感覺對攻略任務提不起興緻來，似乎還不如一種新型魔法更讓她感興趣。

而雷諾似乎也察覺到了她隱約的避諱意圖，平時很少在她身邊晃悠，哪怕是出現，都是帶着關心和喜悅的情緒來的，比如她修鍊時頭頂上空時不時飛過的大小黑龍，休息時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完全放鬆的舒適環境，還有這次，她一句話都沒說，就送到手邊的合乎她心意的裙裝打扮，就連晚宴上放到她面前的水果佳肴，都是她最愛吃的。

雷諾無聲的細心體貼她都看在眼裏，沒多感受一次，她的心裏就更軟一分。

巨龍的寶藏一說她早有耳聞，她知道小龍對她有好感，卻不知道這樣的好感到了什麼程度。而小龍在外面是個什麼樣的行事作風，哪怕他不說，阿三不說，寧寧也能從周圍人對待他的態度上猜測出一二。說真的，以他這樣的實力和年紀，哪怕把她強行關小黑屋佔為己有，都不會讓她感到奇怪。

但他始終都沒有，這讓寧寧心裏的天平不免更加向雷諾傾斜。

可能是因為寧寧在旁邊，她的聲音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又或者是渾身暖暖的光系元素髮揮了安神的功效，總之最後還和魔王幹了一架的雷諾終於覺得眼皮開始打架，並且前所未有的睏倦。

少年抱着她的手臂蜷縮著身子，依戀地蹭了蹭她的肩膀，這似乎讓他對被窩裏的溫度更加留戀了些。

「我似乎……知道你說這些話的意思。」他小聲說着：「我也覺得你不會離開我，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你似乎離我很遠，很遠很遠……」

他並不是第一個察覺到這份異樣的分魂，寧寧摸了摸他的頭髮，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似乎位面力量越強大，分魂與本尊之間的感應就越明顯，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猶豫了片刻，寧寧還是把那句「抱歉」吞進了肚子裏，又一次做出保證，「我會陪着你的，無論你想做什麼。」

「……所以，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是嗎？」雷諾垂著眸，有一搭沒一搭地勾纏着女孩略帶薄繭的纖細手指，「在你身邊，我感到很……安心。」哪怕你什麼都不做。

「這……」寧寧有一瞬間的猶豫，因為她並不是會輕易承諾永遠的人，對於她來說，永遠這個詞代表的意義太過沉重，可看着雷諾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她頓時就心軟得拋棄了自己的並不堅定的立場：「如果我在這個世界上能活得很久，我會一直都在。」

她最後還是加了一個期限，她能承諾他的也只有這個世界。

「其實我想說的是。」雷諾抬起眼睛，緋紅的眸子閃著水光，恢復了之前寧寧更為熟悉的神采奕奕，但卻讓寧寧沒來由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我喜歡你，是想娶你為新娘的那種喜歡，等我長大了，嫁給我，好嗎？」

雷諾的告白來勢洶洶又似乎有跡可循，寧寧錯愕睜眸，頓時成了不知所措的那個，耳根在他的凝視下迅速燙紅了一片。

「我……」

她的心臟久違地一下比一下更快速的跳動，砰砰砰地幾乎能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很想當做雷諾是少年心性分不清親情與愛情，所以本能地想要更親近她一些，可阿三告知他拒絕了無數母龍求歡的緋聞在耳邊徘徊，那雙近在咫尺的赤色眼睛裏溫柔繾綣，坦蕩得寫滿了對她的喜歡。

她當然知道小龍喜歡她，他表現得太明顯了，恐怕龍穴里誰都能看出來，可這跟他真的告白完全不一樣，因為他不說的話，寧寧還可以在漫長的時光中慢慢和他培養感情，在她想來，只要彼此心意不變，時間久了，他們走到一起是順理成章的事。

畢竟她從沒拒絕過小龍的撒嬌不是嗎？可是雷諾這麼一說，寧寧覺得他們的關係馬上就要跟以坐火箭的速度一樣飛速狂飆了。

望着寧寧微啟的雙唇，下一刻，說不清是心血來潮還是蓄謀已久，雷諾微微使力拉下女孩的脖頸，湊上去，輕輕地吻住了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