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皇上可以不用喚她去朝露宮走這一次的,明知道如果看到了真相,她會傷心成什麽樣子,卻還是狠下了心腸,他想,怕是也不忍心面對她此時此刻的樣子,皇上才避而不見的,但是卻要他一路相隨、一路心疼。

「衛大人如何料定今晚會有端倪?」汝月小聲地問著,夜裏的風不小,幸而吹在臉上暖暖的,稍許平復了心境。

「微臣沒有說過會是今晚。」衛澤的聲音有些悶,皇上這般舉動,是為了讓汝月記得教訓,吃一塹長一智,否則她一直過於心軟,往後在後宮的日子會越發艱難,這是皇上的一片好心,然而他覺得皇上要自己扮演的,就是那歹人的角色。

「不是今晚嗎?」汝月喃喃不解道。

「也許是今晚。」

衛澤說完這句,將視線飛快地從汝月身上轉移開來,幸好明月被他遣回掌事殿去,要是在後面聽到他們倆這般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對話,不知道會目瞪口呆成什麽樣子。

然而汝月卻是完完全全地聽明白了,點一下頭,緊緊跟在衛澤身旁,沒有再問其他的。

朝露宮宮門前的一排燈籠,在風中無聲地晃動着,汝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衛澤已經自顧自的走上台階,她不明白,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去,就不怕驚動了別人?

可一路走進去,卻是一片安靜,也沒見着旁人,而那種靜謐,叫人心裏頭微微發毛,太安靜了,明明朝露宮裏住的除了柳貴妃以外還有一大堆的宮女、太監,現在卻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或是咳嗽一下,汝月能聽到的只有她和衛澤兩個人的足音,只是聲音也不大,在這樣安靜的地方顯得有些空靈。

「不會打草驚蛇嗎?」汝月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

「都已經安排好了,做戲的會安排,我們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否則為什麽會讓你穿這一身?」

衛澤走到一扇門前,直接推開來,汝月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後背被他推了一把,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摔進去。

衛澤的力氣應該是掌控好的,汝月向前跌了四五步,就已經穩住身子,她一個人在裏頭,殿裏很大,她卻認得此處——柳貴妃曾經在這裏趾高氣揚地訓斥過她,那時候她在柳貴妃眼中怕是卑微得像院裏的那些雜草,只要揮揮手,就會被徹底地剷除掉。

那裏頭中間站着的人正是柳貴妃,一盞燈放在她面前,影子被拉得很長,拖曳到了牆面,隨着她的動作跟着一晃一晃的,汝月才發現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好,就是俗話說的燈下黑,她瞧得見柳貴妃,柳貴妃卻是不會輕易發現她的。

汝月屏氣凝神,站在原地一動都不動,只見柳貴妃的手慢慢舉了起來,汝月見着有一點寒光在眼前閃過,這才發現柳貴妃手中原來握著一把匕首,雖然沒有方夫人那把匕首上的森森之氣,也應該是把利刃,只是這個時分,在自己的宮殿中手握利器又是為了哪般?

念頭才剛剛閃過,那邊的門卻開了,原來汝月進來的是一扇小門,這會兒被推開的才是正門,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從正門走進來的人,又是一個柳貴妃!兩個人連穿戴和頭飾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宛如雙生。

才走進來的那一個,見到裏頭的那個柳貴妃,頓時停下了腳步,一雙眼裏頭彷佛帶着畏懼,雙腳動了動,似乎下意識想要往後大步退開,但還是咬着牙給強行忍住了。

接着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中逼出聲音來,「為什麽你又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本宮的病明明都已經好了,太醫說本宮好了,皇上也說本宮好了,可是你卻陰魂不散!本宮的宮女……本宮的宮女都到哪裏去了來人,快來人,將這個、這個……將這個給本宮打出去!」

然而四周毫無動靜,屋子中加上汝月明明有三個人,卻只有柳貴妃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她明顯是膽怯了,說到最後幾個字,連汝月都聽到她牙齒之間打顫的聲音,看來才進來的這個才是本尊,沒想到曾經不可一世、艷冠後宮的柳貴妃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柳貴妃慢慢的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孔,她不敢去看眼前這個同自己這樣相像的女人,她忍不住想,或許她就是自己的化身,於是聲音不再像剛才那樣有着十足的底氣,反而變得柔軟而無力,「求求你,本宮求求你,不要再出現了,本宮不想再生病了,沒有病才可以將孩子接回來,要是本宮說又見到了自己,誰會相信本宮被治癒了?沒有人,沒有人會相信的,你走好不好?求你走得越遠越好……」

有人笑了,是原先待在屋中的那個柳貴妃,那笑聲隨着牆上晃動的影子,駭人得厲害,又凄涼又尖銳,彷佛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嗓子眼裏發出來的動靜,連汝月聽得都想抬起手來搓一搓雙臂,這笑聲讓她遍體生寒。

還沒有等笑聲停止,那人就舉起手中的匕首,從胳膊上切下一塊皮肉來,鮮血淋漓,儘管離得遠,汝月卻好像看到傷口下已經露出了白骨,頓時明白了柳貴妃怎麽會被所謂的惡夢所困,困到神志不清,要是換成是她,見到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女子在面前自殘,再配上那怨氣十足的笑聲……汝月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柳貴妃那邊已經發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叫聲,像是銳利的箭頭直接刺破了屋頂,要是朝露宮裏頭的宮女太監聽到這樣的動靜再無動於衷,才是真的見了鬼。

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絕對不止一個兩個人,汝月正想着那個簌簌發抖、雙腿都快站不穩的柳貴妃是否又會被打回原形,將才消去的病根又給拾回來,正門再一次被推開來,素蘭和素荷匆忙的快步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地將柳貴妃給扶住了。

只聽她們連聲問道:「娘娘、娘娘,您這是怎麽了?不是在內殿睡得好好的,為什麽會獨自跑到這裏來?」

汝月見到原本空蕩蕩的屋子一下子變得擁擠了,可依然沒有人注意到她站立的這個死角,只是等素蘭和素荷稍後分開些時,汝月發現那個拿着匕首的柳貴妃竟然不見了,那盞燈還是放在老位子,但牆壁上頭已沒有那個晃動的影子了。

汝月勉強按捺住自己的雙腿,生怕會忍不住走過去看看,方才那人是不是連血跡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來?好像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一縷煙似的。

「本宮又看到了、又看到了!」柳貴妃來來去去,能夠說清楚的只有這句話了,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身邊的人聽。

「娘娘,沒有那個人,這裏只有娘娘在。」素荷走到那盞燈下,「連這盞燈都是娘娘寢殿裏的,是不是娘娘拿過來的?」

「血!都是血!」柳貴妃的手指巍巍顫顫地指著。

素荷大概早就對這種情況見慣不怪了,她用手指在柳貴妃所指之處來回的蹭來蹭去,再舉起來給柳貴妃過目,「奴婢都摸過了,沒有血,是娘娘作夢罷了。」

如果汝月是跟着後面一撥人進來的,見到此景此景,怕也是以為一切不過是柳貴妃的臆想,但是方才,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真的有個和柳貴妃一樣的女人站在那,她統統都見到了——見到了血,聽到了笑聲。

若說柳貴妃是在作夢,難不成她還能跟着一起入夢不成?

素蘭和素荷扶著柳貴妃邊低聲安慰,邊往內殿挪移過去,那些個宮女太監也跟着眾人全數離開,正門被關起來,裏頭現在只剩下了汝月一個人,再沒有其他人了。

她用手揉了揉雙頰,感覺手下的皮膚有些發僵。這肯定不是夢,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麽會是夢

「娘娘,好戲都收場了,娘娘看得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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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綉活爭天下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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