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至親至疏

第五十三章 至親至疏

琴面上掛着一條紅色的穗子,窗是大敞着的,風一吹進來,那穗子上的流蘇就隨之擺動。

楚芸覺得有些冷,可她不肯關窗,感覺有些不安。

「哇——」

小榻上傳來一聲嚎啕大哭,楚芸忙坐過去看,女兒哭的稀里嘩啦,鼻頭都紅紅的,婢女聞聲忙走進來,「夫人,這是怎了?」

原來是餓了。

楚芸目光流連在女兒滿足的小臉上,待繫上衣服的絲帶,卻見身邊的婢女默默地掉了眼淚。

「怎麼了?」她又好笑又驚訝。

婢女悶聲說道:「我們堂堂王府,如今卻連個奶娘都沒有……奴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郡王太過、太過……」

她含糊了半天,終究沒膽子說出口,只是免不了怨懟幾句,「您好歹也是王妃,寧國夫人的妹妹,可府里卻兩個奶娘都沒有,奴婢怎麼想怎麼替您憋屈!」

「有什麼好憋屈的,」楚芸把衣帶系好,淡淡道:「郡王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

就是把剛一歲多的女兒和還打着肚子的妻子丟在長安,自己帶着側妃跑去了封地?

婢女當然不知李衡乾的真實意圖,只怕她知道,會……更憋屈。

楚芸苦笑了一聲。

府中人本也沒多少,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楚芸捧著肚子踱步到小榻上,自己吹滅了燈,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躺着。

也不知道姊姊怎麼樣了,她前幾日聽說,崔將軍竟然跌下懸崖死了……

心裏一陣抽痛,楚芸慢慢的捂緊了自己的小腹,額上出了細密的汗,似乎是有些難受。

良久,她翻身,依舊不能入睡。

李衡乾,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很疲憊,閉着眼睛卻無法入睡,她已經央求人叫了醫師,不知明日能不能過來……在無限的倦怠中,楚芸終於艱難地進入了夢鄉。

……

李陵也在夢鄉中徘徊了許久。

這幾日他身體狀況特別差,總是無端就睡過去了,可睡着睡着,忽聽耳邊一片呼嘯之聲。

怎麼了?!

他霍然睜開眼,卻見不遠處的草垛上蹲著一個男人。

「阿爺。」李衡義轉過頭來,幽幽的喚了他一聲。

「衡義!」李陵忙從床上滾下來,朝着李衡義就爬過去。

「衡義!」

頓時老淚縱橫,然而手還沒有碰見兒子的衣衫,便撲了個空。

「衡義!衡義!」他嚇得忙四下去看,轉了一圈,卻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衡義去哪兒了?我的兒子去哪兒了?

李陵嘴裏喃喃自語,爬到一邊的牆角,他記得一個情景,當時的燈火還亮,他拉着衡義一直往後跑,卻好似有支箭沖着他們直直的就射了過來。

箭……好多人……還有血……還有什麼來着?

「為什麼,你為什麼沒有照顧好他?」

耳邊傳來一個女人幽怨的聲音。

李陵唬了一跳,忙抬頭去看,只見有個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纖眉凌厲,明眸尖尖,耳邊戴着一隻熟悉的明月璫。

「不是的……瑾兒,你聽我解釋!」李陵一點都不害怕,他撲過去,拽著女子的裙角,「不是的,我沒想過背叛你,你聽我解釋!我待他很好啊,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別的,我的衡義,我最驕傲的兒子!瑾兒……」

李陵哭的涕泗橫流,他一股腦兒把這些年心裏想的全都倒了出來,可是哭着哭着,他卻發現有些不對。

好涼……

李陵直著身子猛然從榻上坐起來。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片白夜光透過窗射進來。

枕上一片濡濕,他躺下去,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了。

「唉!唉!唉!」

他繼續流着淚,嘆了三嘆。

……

那塊小石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周遭一陣驚呼聲,韓鴻照得意洋洋的放下手,看着眼前的大和尚:「怎麼樣,我打的準備,看你還說不說我阿姊的壞話!」

大和尚摘下頭上的冪籬來,溫和一笑:「好潑辣的小娘子……你就是韓六娘?」

韓六娘,我是韓六娘。

翠裙紅衣,揚州十里笙歌動,二十四橋春水綠,蘭橈隨處傍花……行。

韓鴻照慢慢睜開自己的眼,無喜無悲。

如果,如果她一直都是韓六娘,該有多好?

年少不知愁,侍弄玉搔頭,她多想一輩子就窩在那個春花明艷,西湖水悠悠的揚州,一輩子都不知愁!

她側眸往下一看,喉嚨動了動:「元兒,瑤兒。」

兩人都沒睡,只是在守夜,聞言,往這邊開來。

東方瑤先走過來:「陛下醒了?」

元香一語未發,默然坐在了床頭。

「元兒,」韓鴻照望着自己的女兒:「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我不知道。」元香說道。

韓鴻照笑了笑:「那也很好了。」至少,你沒那麼恨我了。

韓鴻照掙扎著坐起來,指着她常坐着批閱奏章的那架案幾,低聲說道:「案幾下有個龍形紋的凸起,你按着它,左側掛着大虞輿圖的那扇牆會有個門開開,趁著輿圖的遮掩你們逃出去,將我藏在密道中的遺詔送出城去,金吾衛石安京是我的心腹,他會帶着你們離開長安,去城外找到衡乾……」

韓鴻照面上掛着欣慰的笑:「衡乾,衡乾得此遺詔,誅殺奸佞,我想他不會辜負我的。」

這就是她的後路,原來韓鴻照早就安排妥當,就連將李衡乾趕出長安,都是預先想好的計謀。

她說着,眼中慢慢含了淚,「我對不住你們,我知道,是我的猜忌害了你們,瑤兒,元兒,我不奢求你們能原諒我,只要你們能好好的活着。」

東方瑤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陛下別急,您先躺下說。」她給韓鴻照墊了個隱囊。

韓鴻照躺在隱囊上,笑着看元香,「元兒,你當初不是問我,為何會如此厭棄你的父皇嗎?」

元香看着韓鴻照,沉默無語。

韓鴻照低聲咳嗽下,嘆一口氣:「先帝可以寵幸無數個陸靜娘,卻永遠不會真心愛一個韓鴻照。他竟至死都不明白我和他曾經恩愛無間,為何會到了今日這步田地,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我是愛過他,可是他也讓我知道了,世間好物不牢靠,至親,至疏。至離。」

「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仙則曾對我那般好,可我也知道,對他的動心不過是鏡花水月難有因果,我沉醉在先帝的柔情蜜意中,他將我從寺中接回,封我為昭儀,待我如珠如寶,許諾我生同衾死同穴,那時候,我真以為世間有真愛,可是他轉眼間也能逼死仙則,散播我殺害親子的流言……敬兒是我的最疼愛的孩子,他……他就是我的心頭肉,你知道我有多想讓他活下去嗎?我恨不得能代他去死去受苦受難,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在病榻上受盡折磨?」

「我斷了他的葯,當他在我懷中失去呼吸的時候,我的心也死了。」

後來這顆心曾經有多熱切,如今就有多冰冷。

「現在我不恨了,我明白,不管是你對我的怨,還是元兒對我的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可我至少得到過。

如果再重來一次,我韓鴻照,依舊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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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春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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