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繁華落定(二)

第五十六章 繁華落定(二)

夜如潑墨,空中紅色的螢火點點,時近時遠,時東時西,朝着一顆不大不小的星子慢慢逼近。

「咣當!」玉蓮正在關窗,往天空斜了一眼,頓時手中沒了力氣。

「怎麼了?」東方瑤蹙了眉,順着她的眼光看去。

離離亂亂,形如鬼魅……《天官書》中有言,熒惑星現,則有水之憂,竟是熒惑迷亂之兆!

昨夜韓鴻照已去,心星墜落,此時只余螢火,可見不是天下大亂,便是朝代更替,皇位飄搖。

東方瑤深深的吸下一口氣,替玉蓮將窗屜落下,語氣平平:「不必理會。」

不必理會,因為,它終將會來。

是夜,全城戒備,武侯都躲在坊中不肯出來,因為該白日巡城的衛軍,此時傾巢出動,繞着長安城內,尤其是大明宮周圍舉火巡視。

城外東南,曲江旁,有十幾個身着黑衣的青年系好了腰間的繩索,只等著身邊的長官一聲令下,便即刻出發。

不多時,有隻灰鴿從城內飛出來,撲稜稜落到長官手中,那人解下灰格腿上的紙條,嘴角勾起沉沉的笑意,對着面前十幾個黑衣人做了個利落如風手勢,「下!」

登時,這十幾個黑衣人如同矯健的游魚般就投入了護城河中,順着曲江水底的暗道向城內的芙蓉園中游去。

而城外數十里的野樹林,一個風塵僕僕的青年郎君正坐於大帳中,點着微弱的燈火,他依舊和對面的頭戴冪籬的男人侃侃而談。

「從東城門進,這裏地勢低,易攻,又連着芙蓉園,開城門方便。」

「到時候杜侍郎、東監門衛和我們在這邊回合,打南衙十六衛一個措手不及。」

蕭恪一邊興奮的指著帝都長安的地圖,一邊興緻勃勃的說着,末了,發現對面的男人似是心不在焉。

「你這是怎麼了?」他疑惑的問道。

想了想,終於冷靜下來,「我一直沒有問你,寧國夫人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男人說道:「我……她那麼聰慧,應當早就猜到了。」

男人終於把冪籬摘下來,露出一張俊逸的容顏,他輕輕撫著自己的一條已經不能彎曲的腿,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我早就知道,她會留在長安,從一開始,就不該由着她這般任性。」

不到萬不得已,他當然不願意要她在宮中涉險,尤其是在桓修玉那般狡詐的人身邊,群狼環伺,她又不知自己的真正生死,怎麼可能不難受?

可這個時候,他竟然不在她的身邊。

也不知道,她睡的好不好……

崔城之眼中露出了一絲失落和迷惘。

蕭恪說道:「不管怎麼說,如果沒有夫人在其中周旋,我們也不可能這麼快獲得先機。」

崔城之頷首。

「那,」蕭恪遲疑了一下,問道:「那之後呢,此事一了,你待如何?」

崔城之背對着那盞孤燈,身形消瘦,愈發顯得無限寂寥。

他輕輕一嘆:「會離開,我想,她亦是這樣想的吧。」

倘若長安不再有眷戀之人,那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思呢?

李衡乾退後兩步,放棄了進去的念頭。

他負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望着長安的方向。

長安,長安,這世上,真的會有長安嗎?

蕭恪剛來時的喜悅被沖淡,不知為何,李衡乾的心頭爬上了一絲悵惘,他突然想起來,臨走的時候,芸兒已有身孕八月,至此,正好十個月——

……

綺容跪在麗政殿中,面前的案几上擺了一個冠冕,沈如恩一見就上了火,這是做什麼,今日就要入宮登基,哭喪呢?!

他上前就把那太子冠冕抬袖掃在了地上,還不解氣般的踩兩腳,氣哼哼地叫道:「李綺容,你給我老實點兒……」

「住口!」

桓修玉大步走進來,喝道:「沈如恩,怎麼跟太女說話呢!」

沈如恩訕訕的住了口,退到一邊去。

桓修玉面上又掛滿了笑意,他對着一邊揮揮手,便來了一排老長的隊伍,婢女們手中捧著各種衣裳,瓶瓶罐罐,恭敬的立在一邊。

桓修玉說道:「太女,女皇陛下駕崩時曾要太女在靈柩前即位,今日是即位大典,還請太女梳洗一番,隨着臣等即刻前往含元殿。」

綺容撩衣從地上站起來,她轉過身去,掃了一眼身後的等着她眾人。

一臉笑意的桓修玉和崔知同,鼻孔朝天的薛禮,嗤笑不已的沈如恩,還有許許多多她熟悉的大臣面孔,比起身邊一聲不吭恭敬而立的婢女還不如……身後是成行的佩刀禁軍,彷彿都是在等着她一個人。

「我不明白,」綺容看向桓修玉,說道:「如果女皇陛下有親生子,能夠名正言順的繼承皇位,為何還要選我來做什麼女皇?」

「你——!」沈如恩似是要說什麼,被崔知同一記眼刀嚇了回去。

桓修玉只當她小女子不明事理,便好聲好氣的解釋,「正是因為女皇陛下是女皇,故而才要尋一位德行才能均能與之比肩的女子,方能繼承女皇陛下的皇位;再者,太女生前是女皇陛下最為寵愛的孫女兒,選您來做下一任女皇,再合適不過。」

綺容忽然掩嘴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如此好笑!桓少監,諸位大臣,你們用腦子想事情嗎?其一,我的德行可不敢與這大唐獨一位太后稱帝的女皇相比,其二,自從女皇陛下將我們一家都趕到潁川的時候,我便不是她最疼愛的孫女兒了。」

她冷冷地笑,聲音清冷如碎玉擊石:「她愛稀罕誰稀罕誰,與本郡主無關!」

果然是……嘴毒。

殿門外的大臣們各自面面相覷。

桓修玉面上的笑容沉了一沉,說道:「太女,是您想多了,您看,最後女皇陛下還是立您做了下一任女皇不是?」

「是女皇陛下,還是你們?你,桓修玉?」綺容沉聲笑着,纖指上下一劃,最後停在了桓修玉的鼻子上。

「毒殺我的父王,射殺我的夫君和兄長,桓修玉,你當真以為本郡主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告訴你!我李綺容今日就是死在這裏,血濺東宮!也絕不會聽憑你所言,做勞什子皇太女!」

她一步步逼近,譏諷的笑:「你不過是個教坊司出身的舞伎,蒙的祖母的賞識才一步步有了今日,而你非但不感恩,竟然還想着禍亂朝綱,挾持本郡主上位!本郡主再告訴你!」

綺容揚著下巴,一字一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本郡主今日就是死,也絕不會要你得逞!」

說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手露出藏在袖口的金釵,朝着自己的心口扎去。

「女兒!女兒啊!」沈如柔被禁衛攔著,對着綺容哭天搶地:「你死了,我該怎麼活啊!」

綺容將金釵對在胸口,淡淡道:「我死了,您也該收拾收拾了,母親放心,我和阿爺會在黃泉下等著您的。」

「住口!」

桓修玉終於爆發了,他一把奪下一邊薛禮腰間的寶劍,橫在了沈如柔的脖頸處,喝道:「李綺容,你真的不管這個婦人的死活嗎?!她可是你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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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春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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