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小妖女（5）

玄空看着她通紅的眼角，看着她臉容上的依賴，心尖顫動了一下，那樣輕微，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他低頭試探著將手抬起，摸向一旁高大的岩石，修長白皙的手掌變得透明，徑直穿過岩石，玄空臉色微沉，眼神黯淡了些許。

若是能碰觸到實物就好了，以他如今的狀況，即便寧寧出了什麼事，他也只能束手無策，連通知別人都做不到。

見和尚臉色不好，寧寧以為他是在思考自己的寒毒，索性直接開口跟他解釋：「我修習的幽冥訣是凌月教至高魔功，二十年前你曾經帶梵音寺和尚來我凌月教，當時是為了那一樁無頭公案而來。實際上，只有我才是每月十五必須壓制寒毒的魔教眾人，如果飲用人血，確實能緩解體內寒毒，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你放心，我寧溪活了三十幾年，還從沒喝過人血。」她見他皺眉沉吟，乾脆連此行目的一併交代了，「我此次下山，就是聽莫無雙來信，說雪山琅嬛花即將開放，此花能治癒我體內寒毒，並延長一定壽數。所以你莫要擔心，等我取到琅嬛花，就會好多了。」

玄空顧不得思考其他，沉默了幾秒，突然抬頭道：「有能壓制你寒毒的辦法嗎？當真除了飲一碗人血別無他法？」他竟似絲毫沒聽見她說的後半段話。

寧寧被他問得一愣，似乎能透過他此刻認真的眼神，看到昔年從容淡泊又善良的玄空佛子的身姿。

「若我不要別人的血，只要你的呢？」寧寧本是隨意調侃，這般說出口，卻意外地有些心動，玄空修鍊的本是佛門至陽武學，又是二十年童子身，以他的血為飲，做出藥劑日日引用，說不準真的可行。

寧寧正琢磨著等她回去之後，抓和尚放血計劃一二三四，就聽到那頭玄空淡淡地開口：「如若我不是鬼魂，能擁有一個健全的體魄，無論寧施主想要多少血，都儘管拿去！」

寧寧有氣無力地笑了兩聲：「這可是你說的。」

等她回去了，可別不認賬。

「出家人……」玄空本想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情況，乾巴巴改了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寒氣一直在肆虐，劇痛也一直在存在，寧寧屏息凝神，抬手攝來一包銀針，飛快出手，銀針如天女散花一般扔了出去，而後迅速按下幾個穴位，寧寧一口血就噴了出來，聲音明顯虛弱的許多，臉上卻有了幾分血色。

「和尚，你覺得我這針法比之你如何？」

滾燙的血在玄空腳前濺了一地，一部分落進溫泉水中，暈開，消失，寧寧卻感覺身體輕鬆了不少，靈兒在她身後，並沒有發現她用的針法比之寧溪更加精妙，玄空卻是看得分明。

他原本就在醫術上鑽研過不少時間，一眼便辨認出寧寧在醫道上的成就遠不是自己能比的。沒聽說過凌月教還會教習醫術，若是毒術還差不多，怕是她多年飽受寒毒之苦，自發學起來的罷。

一路走來，他充分認識到了何謂人不可貌相，除了出手時依舊心狠手辣，印象中的妖女形象幾乎已經全部推翻，並不如傳聞中那般趕盡殺絕不說，她貪吃，賴床，煩他念經，偶爾還有些嬌氣又挑剔，但那也是在她小徒弟和在他面前，一旦周圍有陌生人，她立刻就會變成高貴冷艷的寧教主。

如今還要加上一條，醫術不俗。

「自嘆不如。」玄空低嘆一聲，他能看出寧寧行為處事看似不拘一格，實則都沒有跨過一條無形的底線，比起她那個貨真價實的魔教妖女，他這個曾經的活佛轉世才更像是個妖僧吧。

他兩眼空茫，一看便是陷入往事中的模樣，寧寧見不得他這幅自嘲自嘆的姿態，眼珠轉了轉，一把掐上自己大腿，倒抽一口氣，面容登時抽搐了幾下，立刻便從口中溢出一絲呻吟。

心裏哀嘆自己一個病人，還要照顧別人的心理健康，下針的動作慢了兩分，體內的寒毒也在此時衝撞得愈發厲害，寧寧頓時有些不爽。

因為有銀針的壓制，體內寒毒源源不斷地被逼出體外，附着了一層薄薄的霜花貼在肌膚上，襯得她肌膚越加白皙晶瑩，精緻的鎖骨清晰可見，噴出的淤血落了幾滴在上面，看起來越發誘人。

玄空被她一聲呻吟驚醒，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見她呼吸雖弱，眼眸卻明亮了許多，心下一松，嘴角微微牽起，露出個轉瞬即逝的微笑。

寧寧看得微微一怔：「……和尚，你笑什麼？」說起來，自從玄空變作鬼魂跟在她身邊，還沒見過他笑，目光也是冷冷淡淡，偶爾看上去還有些刺人，她還以為看不到這和尚冷淡以外的表情了，想不到這有如曇花一現的淺笑，竟比她想像中更令人驚艷。

「我沒笑，你看錯了。」玄空迅速收回臉上所有的表情。

「你笑了，我絕對沒看錯。」寧教主肯定自己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模仿着他的表情唇角微微一牽，可惜她忘了自己的相貌跟玄空大師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人家大師笑起來是冰山融化百花綻放，她笑起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在勾引人犯罪。

玄空趕緊把視線收回，垂首注目地面，沒讓她看見眼中浮現的笑意，怎麼說呢，這樣為一件小事斤斤計較的魔教妖女，看起來還挺有趣的。

時間就在寧寧施針壓制寒毒，偶爾與玄空聊天當中過去了，等到天邊泛起了淺白，鬧騰了一晚上的寒毒不甘不願地退去，寧寧明白這一夜算是熬過了，身子一軟，整個人向泉水裏滑倒。

玄空瞳孔驟縮，下意識飛身掠過去抓她的手臂，卻撈了個空，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回頭再看寧寧時，她已經被靈兒從溫泉中扶了起來，正飛快地擦身換衣服。

寧寧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眼下本月的寒毒已去，看看距離雪山沒有幾天路程了，立刻加快速度儘快趕赴目的地。

她奇怪的發現，這一路上玄空比之前更沉默，一個人苦思冥想了片刻，實在想不出他到底是怎麼了，只好暫且先放下，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行蹤不知何時被泄露了出去，找她麻煩的江湖人明顯多了許多。

拍死一個又來一堆，實在是讓她煩不勝煩。

結合靈兒告訴她市井中流傳的消息，寧寧有理由懷疑是有人在暗中針對她，仔細探查了一番，流言最開始出現的時候似乎是從她安葬玄空之後的事情，但那是她剛進入中原武林沒多久，也不一定就是玄空殺的漏網之魚乾的。

畢竟她這些年得罪的仇家也不少。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既來之，則安之，就憑當今武林這三瓜倆棗的劣質貨能有什麼好辦法對付她？再說了，到時候她已身在雪山劍派，哪怕真有人膽大到敢硬闖武林第一門派，莫無雙那女人最多袖手旁觀讓她吃點虧，真要讓寧溪死在這裏，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莫無雙想這樣做，雲天辰都不會同意。

寧寧跨越數個小世界，各種各樣的小說話本都看了不少，作為後宮流，不，升級流的男主角，要是沒點真本事，如何能讓後宮一片和諧？想他收攏的各色各樣的美女，哪個年輕時不是天之驕子來着，還不是照樣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個個心甘情願給他生兒育女。

宿體這個魔教妖女自然也不例外，但與雲天辰那些名正言順的妻妾相比，她最多只能算是個情人。

雲天辰是雪山劍派大師兄，後來則成為雪山劍派掌門，他的正妻就是同門師妹莫無雙，在如今這個年代，擁有如此多如花美眷相伴，他可謂是妥妥地人生贏家了。

雖然寧寧本人信奉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對於古人的三觀，穿越男雲天辰的思想狀態如何她是不會管的，只要那雲天辰不要招惹到她頭上就好。

想想自己一去，如果只有莫無雙出來見面也就罷了，兩人畢竟一正一邪，年輕時便是宿敵，互懟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可要是順便見到了雲天辰的其他美妾甚至是雲天辰本人。

Emmm……那就有些尷尬了。

寧寧收回思緒，看了眼頭頂的馬車頂，心知玄空必然還是坐在上面誦經念佛，心想莫無雙怎麼說都是雪山劍派的長老，對玄空的事肯定比拿下普通的江湖人士了解的多，到時候不如向她多打聽打聽。

很快就到了雪山腳下，寧寧做足了魔教妖女的派頭，完全無視兩個守門弟子的警惕，大搖大擺走進了大門，靈兒笑嘻嘻地跟上，順便給了兩個守門小哥哥一人一掌，直接讓他們躺地上去了。

玄空面不改色地掠過兩具「屍體。」

等到莫無雙帶着派中其餘長老弟子氣勢洶洶地趕過來，演武場已經躺了一地。

莫無雙沉聲道：「寧教主，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座好心好意通知你前來摘取琅嬛花，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

「莫長老說笑了，你哪裏真是為了本座着想？別不是別有目的的好。」寧寧似笑非笑地望向莫無雙，本是詐她一詐，卻不想莫無雙皺了皺眉，竟然直接承認了。

「若是寧教主有意想要那朵琅嬛花，還請入內一敘，雪山劍派有一道交易，不知寧教主願不願意做。」

寧寧這下是真的驚訝了，莫無雙那個人有多驕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說白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什麼時候會說出這種類似於服軟的話？

細細打量眼前這位二十年後的莫無雙，只見她眉心蹙起兩道深深的摺痕，眼角有了些許細痕，鬢角也爬上霜白，那雙凌厲的眼眸也不似以往那般自信張揚，充斥着淡淡的疲憊。

能讓一向眼高於頂的莫無雙露出此等模樣，莫非……

「莫非……是你那雲郎出了什麼事？」寧寧試探道，果見莫無雙臉色微變，好半晌，才在後方人拼了命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

原來如此啊，她就說呢，莫無雙什麼時候會好心到給宿敵送救命良藥來了。

她哼了一聲，盡量不要在表面上將幸災樂禍表現的更明顯，隨意撥弄著纖細的手指，漫不經心道：「他又怎麼了？」

這個又字，倒不是寧寧胡說，概因每一次雲天辰找上她，都是因為那小子惹了大麻煩，能讓堂堂第一門派的大師兄都不得不退讓的麻煩，想也只有與雪山劍派不相上下的魔道魁首能解決了。

遇上這樣的情況，寧寧最多只能保證不崩人設，想要她真心對那穿越男擔心，下輩子都不可能！

莫無雙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寧寧如此情態，只道她是在裝模作樣，心中怕是早就想飛奔而去見自家相公了吧，暗罵一聲不要臉的賤女人，礙於如今這事確實非寧寧不可，只好滿是彆扭的說出和長老們商議的結果。

「之前，我夫君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莫無雙從頭開始敘述，寧寧嗯嗯啊啊地聽着，有些不耐煩，就不能快些說重點嗎？

「我雪山劍派萬丈冰崖之上有一朵琅嬛花，二十年一開放，服用可增加五十年內力，對於某些奇難雜症亦有奇效。」

莫無雙若有所指地看了寧寧一眼，擺明了就是說奇難雜症也包括寒毒，卻正好看到寧寧接過小徒弟雙手奉上的貓耳朵，咔嚓咔嚓吃得正香，碎屑落了一地，莫無雙頓時一噎，多年執掌戒律堂的習慣差點讓她脫口而出把寧寧當做門內那些調皮的小弟子來教訓。

好在她想到了如今自己這方有求於人，硬生生止住了話頭，捏著鼻子忍下這口氣，權當沒看到。

「但是，即便是我派內部也少有人知道，那琅嬛奇花其實有一隻靈猿守護，想要摘得那花，首先得對冰崖上連年不斷的冰雪有足夠的抵抗力，還得內力高深能同時與靈猿抗衡，否則一旦失足落下冰崖，只能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莫無雙看着寧寧的眼睛，淡淡地搖了搖頭，「……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