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小妖女（23）

玄空目光垂下，看着眼前的一桌子小菜，暗自失望着又一次沒等到寧寧到來。

再次見到苑秀兒，玄空比他想像中要平靜多了。不是仇恨過度物極必反導致的極度冷靜，而是真的已經不在乎了。

他看了一眼找了個角落坐下的「母子倆」，伸手到了一杯酒默默飲下，粗劣的酒水在喉間滑過，他突然很想立刻見到寧寧。

修長的手指捏在陶瓷杯子上，俊雅側顏微垂，眼眸中流露出憂鬱之色，完美的線條幾可入畫，引得剛走進來的看上去出生名門正派的江湖人紛紛側目。

沒人發現他的臉只是近乎完美的易容術，就連當初方棠親眼看到玄空仔細地貼上這張假臉都愣了一下，忍不住心裏吐槽小教主不知道在想什麼，給自己男人準備一張招蜂引蝶的臉，將來多出無數情敵很好玩嗎？

看，剛進來那一批領頭的那個女的就盯了玄空好幾眼，隨後那些人向掌柜的定了間上房，全部跟着小二走了。

「……」玄空放下酒杯，起身而去。

方棠趕緊吐出瓜子：「哎，你幹什麼去？」

淡淡的聲音傳來：「如廁。」

方棠：「……」

我信了你的邪！如廁你往樓上跑什麼？！

與此同時，關上門的一群「名門正派」紛紛撕下易容，全身骨骼炒豆子般噼里啪啦作響，沒一會兒身形發生了變化，身段妖嬈的嫵媚女人，肌肉鼓脹如石塊兩米高的強壯男人，還有身形佝僂嗓音嘶啞的老人等等。

全都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魔門前輩。

而走在他們前面之前盯了玄空好幾眼的女人正是風塵僕僕趕來梧桐鎮的寧寧。

「角落裏那個矇著面的和尚就是少主的小情人？」大漢皺着眉，「看起來也不怎麼樣，還有他旁邊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我說之前你聽情報的時候都睡過去了吧，你看的那個根本就不是玄空好嗎？方棠旁邊那個美男子才是。」說話都帶着勾人意味的女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大漢的話，所以說她最討厭和這些臭男人出任務，人家說話他從來都不聽的，「……不過，少主，玄空似乎不是長那個樣子吧。」

「當然不是。」寧寧轉身在上首的位子坐下，雙眉擰起，眼底浮現淡淡的疲憊，「只是易容而已。苑秀兒身邊已經有一個『玄空』了，真正的玄空當然要隱藏起來。」

「少主，你沒事吧，身子可還撐得住。」老人說着皺了皺眉，他是這群人中第一個發現寧寧身體異樣的，原本老人只是湊個數完成一下任務，對教主的命令也沒多在意，但是當他發現自家少主真的揣了某個和尚的崽，一瞬間暴起殺人的心都有了。

寧寧見大家都關切的看過來，忽然低聲笑了：「沒事，你們別把我當做紙糊的了。先說正事。」一句話堵住了急躁的下屬欲問她孩子的話頭，寧寧往門外看了一眼，唇邊隱隱噙著笑意，一閃即逝。

「朝廷在這趟渾水裏攪和了一番，這一路上就遇到數十波對武帝寶庫感興趣的勢力，只怕所有門派勢力都躁動了，若是雪山劍派和梵音寺也來插一腳，平等王就真的哭都來不及了。」

「等我進入寶庫之後，你等就在外守着，與小皇帝派來的人配合拿下平等王的軍隊！這會兒我倒有些感謝師父下的命令了，現下全江湖的視線都集中在招婿一事上，恐怕大家都會覺得凌月教忙於招待未來教主夫君無暇他顧吧。」

說道這裏，寧寧目光涼涼地白了一眼不敢與她對視的下屬們，原本西域那邊的消息就算傳得再快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搞得中原武林沸沸揚揚，多半還是她身邊這群人的鍋。

嫵媚女子訕訕避開小教主譴責的視線，小聲開口道：「這不是很好嗎？向所有江湖人宣佈凌月教有意招贅，玄空那小子要是不來，就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冠上別的男人的名字吧。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咱們小教主行情有多好。」

好個屁！前朝寶藏在前，所有人都是對手。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全世界都知道她懷孕了，妖女這麼一個明晃晃的弱點放在這兒，不攻擊的才是傻子！

寧寧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浮動的心緒，以免自己暴躁的情緒影響到寶寶。

就在寧寧揉了揉額頭，準備和肆意妄為慣了的魔教眾擺事實講道理時，門外不只是誰呼吸驟然一亂，撞翻了什麼東西，叮鈴哐啷一陣亂響，吸引了屋裏等人的注意力。

空氣里霎時安靜了好一會兒，魔教眾面面相覷，寧寧漸漸無奈，終於傳來一陣敲門聲。

梆、梆、梆。

不緊不慢，敲三下。

隨之傳來男人隔了一道門略顯沉悶的嗓音。

「寧寧，是我。」

寧寧臉色變了。

不是因為她聽出門外的人是玄空，她早知道他在光明正大地「偷聽」。而是因為他頭一次喚她「寧寧」，寧寧上次一時衝動不告而別，回頭想想就知道這人會有多生氣，更別提這些日子凌月教小教主的「婚訊」都要傳得滿天飛了，從方棠那兒傳來的消息也顯示了這個人心情鐵定愉快不到哪裏去。

而就在這擺明了該找她麻煩說不準還得教訓她一頓的時候，這個人竟然心平氣和地喊了一聲「寧寧」？

講真，她現在有點方。

這也就是她沒看到玄空此刻的表情，不然寧大小姐說不準會慌得奪窗而逃。

什麼表情呢？

眼神陰鬱，唇線抿直，陰雲蓋頂，像是有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背後一朵接一朵黑百合接連盛開。

——總之絕對不像是以往好脾氣的玄空，反倒像極了他剛重生那會兒的黑化報社版本。

唬得剛上樓來的方棠差點一把扔了手頭的瓜子轉身就跑，這一刻，方舵主又再度回憶起小教主跑路后，被絕頂高手威壓籠罩的恐懼。

就這樣看來，從總部趕來的同僚們還真不是玄空的對手，說不準會被暴怒的前佛子大人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方棠默默合上嘴，蔫壞兒地一聲不吭，等著看屋裏的同僚們大戰未來教主夫婿的好戲。

屋裏寧寧久久聽不到人說話，就有些緊張，對下屬們命令道：「你們都出去！」

「那會議……？」

「按照路上談過的執行！」

「是……」

魔教眾靜默了一瞬，凌月教強者為尊，別看寧寧年紀小，除了實力深不可測的霜凌雪，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和她「切磋」過，這樣一個人認真起來下命令，沒有一個人敢違背。

哪怕心裏多多少少有些不喜小教主看上的是一個和尚，也不敢當着寧寧的面說玄空的不是，最多也就是在玄空進門來的時候或隱晦或直接的挑釁一下——還是不敢動手的那種。

而玄空的反應則是，全部無視，他眼裏心裏此刻看到的只有案幾后艷光灼灼的明媚少女，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被集體無視的魔教眾：嘿呀，好氣！玄空你給老子/老娘/老夫（…）等著！

原本他們還想躲起來偷聽，被斟酌了一番覺得還是生命可貴的方舵主好說歹說「勸」走了。

方舵主笑眯眯一句話扎心：「人家小情人之間的私密話，你們也好意思聽？」

魔教眾：什麼小情人！他們……教主還沒同意呢！QAQ

寧寧垂著頭不敢看玄空的表情，她能感覺到玄空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但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然而也許孕婦的身子真的是經不起勞累，寧寧就這樣低着頭，慢慢地，腦海里湧上一波波熟悉的睡意，突然一方月白色的衣角落入眼帘，她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

抬頭正好望進玄空黑沉沉的眼底，有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寧寧：……

嚶嚶，師父，你徒弟女婿要變身哥斯拉了，好可怕！

在見到寧寧之前，玄空十分生氣。

一夜魚水之後寧寧莫名其妙跑路的失落，還有對寧寧獨自面對霜教主的擔心，全都轉化成了寧寧看見他還視而不見的憤怒。而不知道是誰說的那句「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冠上別的男人的名字」更是直接點燃了他的怒火。

雖然這些日子他翻來覆去的想是哪裏出了錯，多多少少明白自己也有問題，如果他早點與她表明心跡，或許不會鬧出之後的事情來，更別提這些日子到處都是討論凌月教小教主招贅的事。

帥氣的陽光的可愛的羞澀的猥瑣的腹黑的……玄空覺得走到哪兒都有覬覦自家媳婦的人！

賊氣。

甚至他還有一次看見討論的人當中還有幾個女人？！

還說什麼女人比男人更有優勢，因為她們不會要求小教主打掉孩子還可以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長大……？

玄空：請不要隨意染指別人的媳婦，別人的孩子，謝謝。

放眼望去，全江湖都是他的情敵。

氣炸。

要好好教訓她一下——

玄空的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到她面前，寧寧還害怕地不敢看他。

這個時機剛剛好，看樣子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趁此機會告訴她有事好商量，不要自己亂想亂跑，再給他招這麼多情敵來，佛都忍不了火啊。

一定要嚴肅點，好好給她長長記性。

玄空陰沉着臉，此時他已經取下了易容，露出他的本來面目。

可這一切盤算就在寧寧小心翼翼地抬頭，卻被他眼底的陰霾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秒就要摔倒的那一刻，破功了。

這別說訓斥她了，玄空的手不聽使喚地攬住少女的細腰，柔軟的嬌軀撞進他懷裏，引來一聲小小的驚呼，少女試探地將手放在他腰上，怯怯地喚他一聲「沈大哥」。玄空連氣都生不起來了，他耳朵瞬間紅了一圈。

思念許久的人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懷裏，一直空落落的心得到滿足，輕鬆的感覺讓他根本捨不得收回放在姑娘腰上的手，差點連嚴肅的表情都綳不住了。為了不讓寧寧看出端倪，他連忙撇開視線，手掌順着少女的腰線摩挲……摩挲……

玄空皺了下眉，他下意識在微凸的小腹撫摸了片刻，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不是胖了？腰都粗了一圈。」

他還記得少女纖細柔滑的腰肢，那令他愛不釋手的觸感，可以說這裏哪怕只有一絲變化都能被記性賊溜的天才佛子記得清清楚楚，當下垂眸看向寧寧的眼神就多了一種「我明明這麼想你想得食不下咽然鵝一別之後你竟然還胖了」的譴責之色。

寧寧：「……」

臉色逐漸僵硬。jpg

你有本事嫌棄我腰粗，有本事把你爪子挪開啊！

她就知道，什麼緊張無措都是扯淡！她現在好想揍一頓這臭和尚腫么破？！

別說她不是胖了，哪怕就是真的胖了，你一大男人當着愛美的女孩子面說人家胖，就等著死情緣吧！

死吧死吧！

深呼吸了兩次，寧寧終於忍住三尺神暴跳的憤怒，低頭冷哼一聲，發揮出影后級別的演技，迅速醞釀出淚意，仰頭眼圈通紅地看向玄空：「沈大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別這樣，好嚇人……」

「別、別哭，我也沒說什麼啊，你傷心什麼？」玄空嚇了一跳，頓時頭都大了，趕忙輕輕捧起少女的小臉，還沒等他做什麼，那霧蒙蒙的美眸中欲墜不墜的晶瑩淚珠立時從臉頰蜿蜒而下，滑落在他手上燙得他指尖微微一顫。

別說玄空不會真的生她的氣，就算是真的，他這會也氣不起來了，眼眸中的深色迅速淡去，飛快地浮現些許無措。

他本就看不得寧寧受委屈，平時看慣了她自信張揚的一舉一動，在看這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愛的小少女……最後一點鬱氣都碎成渣渣了好嗎？

就在這時，玄空渾然沒有察覺到懷中少女悄悄升起的惡魔尾巴，猶自在柔聲安慰她，卻不想她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揪着他衣襟哭喊道：

「哇！和尚，怎麼辦？我真的懷寶寶了！」

玄空着急忙慌地把人抱進懷裏哄，哪還顧得上自己那點小彆扭：「沒事，沒事，不就是懷寶寶了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