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如果說孟媛被連日誦讀經文一事折騰得下巴微尖,那麽陸景初就可以說是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清風朗月般的模樣竟變得狼狽起來。其實不僅僅是陸景初,便是晉王近日也小病了一場。

可眾人不曾怨過什麽,只盼著嘉德帝能熬過這一關。

然而到了三月十一日這日晚上,孟媛還是被突然響起的喪鐘聲驚醒,她驚出一身冷汗,探手往邊上摸去,發現身旁的被窩早已涼透。

依著姜國舊禮,帝王駕崩後一個時辰內不鳴鐘鼓,等皇子王孫眾臣哭喪後,寺廟、道觀才各鳴鐘三萬次。

鐘聲如破雲而來,一聲比一聲悠長哀慟。

孟媛坐在榻上怔了一會兒才匆匆起身更衣。

綠淇和紅萱早已準備好了素衣過來,伺候她換上後,替她簡簡單單綰了一個髮髻,簪朵素絹白花,就扶着她往柳氏的院子裏去。

柳氏早換好了素衣坐在屋子裏,見孟媛過來,柳氏與她說了一遍進宮後的規矩,才吩咐人去錦繡軒把陸菱喊起來一起進宮去。

宗室女眷要為大行的嘉德帝跪靈,跪靈的地方就在停棺的乾德殿偏殿。

孟媛乖順地跪在柳氏身邊,目光觸及周遭的白燭,她想起只見過一面的嘉德帝,笑容和藹親切,忍不住紅了眼眶落下眼淚。

嘉德帝偏寵陸景初,她也能看得出陸景初對嘉德帝的孺慕,如今嘉德帝沒了,陸景初一定很傷心吧。

孟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絲毫沒有關注周遭的人,壓根不知道偏殿裏的女眷說是跪靈,其實根本沒有幾人是老老實實跪在那兒的。她們都養尊處優,跪一會兒還行,時間久了便有些吃不消了,於是逐漸三三兩兩地改跪為坐,甚至還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孟媛後知後覺注意到周圍的動靜時,兩個膝蓋幾乎已經快要失去了知覺。她抬目四望,注意到殿內的情狀,一時呆住。

「你不用覺得奇怪,能真的為大行太上皇傷心的沒有幾個人。」

輕輕柔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孟媛一轉頭就看到跪在自己身旁那容貌柔美、氣質嫻靜的女子,認出是有一面之緣的端王妃。

宋雲芷看着孟媛一副懵懂的模樣,失笑般搖搖頭,低語道:「最是無情帝王家,若不是規矩禮制壓人,你以為有幾人願意過來裝孝子賢孫?」料想隔壁正殿裏,真心誠意哀傷的宗室子弟應也是屈指可數,宋雲芷的目光落在孟媛紅通通的眼睛上,不免納罕,「你是為了什麽這樣傷心?」

孟媛被問得一愣,為什麽呢?她下意識地望向正殿的方向,只看得見灼眼燭光,並看不見那道身影。

回過頭來再對上宋雲芷柔和如水的眼眸,她輕聲道:「我想,我和你是為了一樣的原因傷心。」

宋雲芷道:「你果然是個極通透的人兒。」

陸行止身為嘉德帝的幼弟,自小跟着嘉德帝讀書習字練武,一向視長兄如父,如今嘉德帝故去,陸行止受的打擊不小,她擔心他向來病弱的身子吃不消。

宋雲芷嘆口氣,勉力安慰了孟媛一番,心中仍不免擔心。

帝王駕崩需停靈皇家寺廟,受七七四十九日香火和經文超度,之後方能葬入皇陵。因此嘉德帝大行後第七日,皇帝便親自扶棺送靈金華寺,除了眼疾不便的陸景初和大病的陸行止得了特許外,其他宗室子弟並文武百官皆隨行送嘉德帝最後一程。

晉王府朔風院裏,一身素衣的孟媛倚門而立,目光一錯不錯地直直盯着院門的方向。好半天,見着綠淇從院外過來,她邁出門外走到台階前,問她,「世子呢?」

綠淇搖了搖頭,道:「奴婢按著您的吩咐去了卧雲齋,可趙宇告訴奴婢,世子爺這會兒不想見任何人。」

孟媛眸色微暗,又問她,「茶水點心有送進去嗎?」

見綠淇依舊搖頭,孟媛益發擔憂。

自打從宮中守靈回來,陸景初便連續兩天將自己關在卧雲齋里不肯見人,每日趙宇端進去的飯菜也未見他動過,孟媛看在眼裏,不免心疼。

她立在台階上抿唇片刻,忽而轉身回屋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往朔風院西邊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因為陸景初不喜在前頭用飯,所以朔風院裏辟了一處小廚房,每日都有專人從角門運送新鮮的食材進來。

孟媛突然跑過來,着實嚇壞了小廚房裏的一干人,一個白白胖胖的婆子趕緊上前想將人往外請,「世子妃,這裏油煙大,哪裏是您來的地方?您有什麽想吃的,只管打發個小丫頭過來吩咐一聲就是了。」

她們都是在朔風院伺候已久的老人,即便平時不往陸景初跟前湊,單聽着府中傳言就知道世子爺對這位世子妃可是真的寶貝呢。

孟媛沖那婆子甜甜一笑,道:「不妨事,我想自己動手做點吃的。」

白胖婆子還想阻止,可孟媛看着軟和,卻是個性子倔強的,婆子扭她不過,只能讓開路請她進來。

孟媛雖是自小被家裏人嬌寵著長大的,卻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因為林氏平日裏喜歡給孟仲文開小灶做點心湯水,孟媛好奇,也跟着學了一點。

小廚房裏食材豐富,孟媛看了一圈,挑了水嫩嫩的豆腐和幾樣素菜,接着就忙活開了。

她先是洗了米,熬了一小鍋粳米粥,然後就開始動刀去切豆腐。

白胖婆子起初還提心弔膽的看着,見她動作還算熟練才稍稍的放下心來。

孟媛動作很快,切菜、倒油、燒菜、出鍋……很快一股誘人的香味就在小廚房裏瀰漫開來。

白胖婆子湊過來,瞄一眼瓷碟里的菜品,頓時瞪大了眼睛,「世子妃做的可是麻婆豆腐?」見孟媛點頭,她有些遲疑地道:「但世子爺他不愛吃辣……」

「我知道啊。」孟媛笑了笑,露出淺淺的梨渦,道:「不過吃清粥配這個滋味才好。」她想,陸景初一直沒有食慾,總做清淡的吃食估計也難勾得他動一動手指,倒不如嘗試一下他從前都不碰的東西。

當然,她不會承認這是她唯一一樣能夠拿出手叫人品嘗的菜肴。

吩咐綠淇將菜和熬好的粥用食盒裝好,孟媛就著小廚房裏的一盆清水凈了手就領着她去卧雲齋。

此時趙宇正守在卧雲齋的門口,腳邊卧著的是蔫頭耷腦的小白。

見着孟媛穿着一身髒兮兮、沾著油煙味的衣裳過來,他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世子妃您這是……」打哪個旮旯鑽出來的?

為免造次,他及時住了口。

孟媛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之前在小廚房裏忙活,的確蹭了一些油漬,她這才反應過來綠淇一路上的欲言又止是為了什麽。不過眼下都到了卧雲齋門口,和陸景初一門之隔,她懶得再回去梳洗更衣,一來是擔心食盒裏的吃食涼了,二來……左右陸景初也見不到她這狼狽模樣不是?

孟媛轉身拿過綠淇手裏的食盒,徑直去推書房的門。

身後的趙宇張了張口,到底沒把人攔下,想着世子爺說的是「不許閑雜人等打擾」,那自然是不包括世子妃了。

孟媛推門進屋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裏屋的陸景初。

「誰?」他的聲音有些乾啞,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抿緊了唇。

因為身在國孝,孟媛喜歡的環佩等物都暫時收了起來,她走起路來少了平日的「叮咚」聲,加上此刻她身上的油煙味掩去了脂粉香氣,也難怪陸景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孟媛沒有急着回話,將手裏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後才轉身掀開垂下的紗簾走進書房的裏間。

窗扉緊緊地合著,日光透過縫隙偷溜進來一兩縷,整個裏間昏暗一片,可孟媛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書案後以手抵額的陸景初,他的身形似乎益發瘦削了。

她轉身去將緊合的窗戶打開,日光歡快地傾瀉進來,屋子登時亮堂起來。

孟媛走到陸景初身邊蹲下,輕聲道:「好端端的你把自己關起來做什麽?連東西也不肯吃,難道是要辟穀不成?」

她說話時的聲音依舊軟軟的,可不悅之意在言語間昭然若揭。

打從發現來人敢不回話就直接進裏間來,陸景初就猜到了這人是誰。這會兒聽着她的話,他心頭意外的暖了一下。

為什麽把自己關起來呢?無非是因為嘉德帝賓天的緣故。

這麽多年來,嘉德帝對他的疼愛和偏寵甚至遠超過他的父親晉王,可這樣一個對他那麽好的人,面臨病痛折磨撒手人寰時,他卻絲毫沒有辦法。那種無力感,讓他不由憶起當初趙氏辭世的情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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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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