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穿新衣服了

不知原委的鐘點工阿姨嚇得丟了吸塵器，「這家裏有個瘋子，我不幹了！錢我也不要了，嚇死我了！」

說着把吸塵器丟在原地，匆匆忙忙的跑下樓，拿起自己的包小跑了出去。

譚爸譚媽回到家就發現鐘點工阿姨已經不見了，家裏靜悄悄的，譚金鴻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譚媽有點慌張，連着喊了好幾聲，「金鴻，金鴻，你在哪裏啊？」

譚金鴻蹬蹬地從樓上跑下來，「爸媽，怎麼樣了？你們找到辦法沒有？」

「你還有臉說，連我們都被你連累慘了！」

一向很疼譚金鴻的譚爸發火，「我和你媽想辦法找了各種人，託了各種關係，都沒辦法把網上那些咱們家的電話和住址撤下來。不僅如此，我們倆還被人排擠了一頓，說是教出這麼惡毒的女兒來。你看看你給我們惹了多大的麻煩？」

譚媽小聲勸道：「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就別怪咱們女兒了，還是想辦法解決要緊。」

她嘆了一口氣，疲倦地在沙發上坐下。

譚爸也坐了下來，「解決？怎麼解決？」

他更氣了，對着譚金鴻一頓數落，「我早告訴過你那個危寒樹是惹不起的人，你偏不聽。你以為只有你會花錢，去買那些水軍抹黑陳涼？要說起錢來，人家危家缺嗎？」

譚金鴻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你的意思是說，陳涼這次為自己澄清也買了水軍嗎？」

「你管人家買不買水軍！買不買水軍你都管不了，被人發現你買水軍那咱們家就更麻煩了！」

譚爸聽見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更加生氣，立刻站起來，「你有心管她們還是想想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吧！這樣吧，你現在立馬上網寫一個道歉聲明發出來，一定要寫得情真意切。」

「我才不寫！被電話騷擾、被恐嚇的是我，憑什麼要我道歉？」

陳涼只不過被抹黑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完全平反了，真正的受害者明明是她。

她還要道歉？

以譚金鴻的脾氣，她做不出這種委屈自己的事。

「金鴻啊，你就道個歉吧。」

譚媽無奈道：「這件事不僅僅只關係你一個人，還關係到你爸爸的生意。這件事在網上鬧得那麼大，現在你爸爸的生意夥伴都知道了都不願意和我們合作了，你說怎麼辦？」

「媽，怎麼連你也這樣說？」

譚金鴻氣結，「是爸爸的生意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你爸爸的生意重要。」

譚媽見她這麼不懂事，口氣也嚴厲起來，「你能吃好穿好喝好，咱們一家能生活的這麼好，住二層樓的小別墅，是因為什麼？還不都是靠你爸爸的生意。」

「要是你爸爸的生意垮了，咱們全家都得喝西北風去！和這個比起來，你寫個道歉聲明又算得了什麼？」

譚爸譚媽都帶着怒意看着譚金鴻。

譚金鴻一向被寵得囂張，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她爸媽心中她根本比不上生意重要。

所謂的疼女兒，根本就是假的——

他們最在乎的還是錢。

她忍不住流下了淚水，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無助……

比起譚金鴻家，汪珍珍家面臨更可怕的災難。

她爸爸是個打漁的漁民，她還有一個弟弟，一家人全靠她爸爸打漁的收入養活，而冬天是捕撈皮皮蝦的好時節。

因為汪珍珍的事，汪爸連皮皮蝦都不捕了。

一家四口坐在簡陋的客廳里沉默著，家徒四壁，汪爸黑著一張臉，抽的是最劣質、最嗆鼻的香煙。

八歲的弟弟捂著嘴咳嗽。

汪媽看了一眼被拔掉的電話線，嘆氣，「電話線拔掉了，那些找你爸爸買皮皮蝦的主顧也聯繫不到咱們了，昨天你爸爸捕了皮皮蝦根本賣不掉。」

汪珍珍縮在一張有破洞的黃色單人沙發里，眼睛出神，聽見汪媽的話才回過神，「怎麼會呢？爸爸不是有手機嗎？」

「你爸爸嫌手機話費高，已經停掉了，原以為有我在家裏接電話聯繫買賣就夠了……」

汪珍珍沉默起來。

汪媽無奈地別過臉。

從汪珍珍還沒到家那天開始，家裏的座機就一直接到騷擾電話，有一次是汪珍珍八歲的弟弟接的，小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汪珍珍一回來馬上就拔掉了電話線，自己的手機也關了機。

煙灰快燒到手了，汪爸才把煙屁股丟了，長嘆了一口氣，「再過十來天就過年了，家裏年貨買了沒有？」

汪媽顫了顫，好像汪爸提及了什麼她最不想提的事情，「沒，沒有。家裏哪有錢買年貨啊，小弟這幾天有點凍咳嗽了，我都沒帶他去醫院看……」

汪珍珍把自己縮成了一隻皮皮蝦。

窗外北風呼嘯，屋裏一點熱氣都沒有。

汪爸忽然站起來朝外走去，汪媽趕緊喊他，「這麼冷的天你去哪裏？」

「去看看船，就算賣不出去，捕一些皮皮蝦回來給他們姐弟嘗嘗鮮也好，也算過年了。」

汪珍珍抬起頭，汪爸矮小的身形有些佝僂，慢慢朝門外花白的天光走去。

她眼眶裏慢慢湧上淚水。

……

汪爸這一出門，直到晚飯時刻都沒回來。

汪媽急得不得了，偏偏汪爸的手機停用了聯繫不上，她就站在門口朝外張望，一直張望到天完全黑了，也沒看見汪爸回來的身影。

「珍珍，珍珍！」

「媽，怎麼了？」

汪珍珍正在哄弟弟吃飯，她和汪媽都還沒吃，可弟弟年紀小等不及了，只好先讓他吃飯。

汪媽六神無主，「珍珍，你爸爸怎麼還沒回來？你在家看着弟弟，我出去找找你爸爸。」

「去哪裏找？」

「去……去海邊，你爸爸說了他要去看船！」

汪珍珍回頭看了一眼，廚房裏，小弟正乖巧地抱着碗吃飯，她想了想，點頭道：「好，媽你小心點。」

汪媽拿了一把破了傘骨的破傘，匆匆忙忙出了門，還沒走出院子，就看到前面似乎有兩個醉漢互相扶著走了過來。

汪媽覺得奇怪，仔細一看，「他爸？孩子他爸，你被打了？！」

原來不是醉漢，被攙扶的是正是汪爸，他額頭上好大一塊紅色的血跡，傷口血肉模糊。

汪媽當場嚇哭，扶著汪爸的是隔壁鄰居，他把汪爸送到汪媽身邊，「你扶著，我拿個東西給你。」

屋裏汪珍珍也聽到了動靜，連忙出來幫着汪媽攙扶汪爸，鄰居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沓百元人民幣，「這是剛才打了老汪的人給的，算是醫療費，你們看看，足足一千塊呢！」

鄰居把錢交到汪珍珍手裏，見她淚眼汪汪的，忍不住道：「哭什麼？這是好事啊。你爸頭上那傷去小診所包紮一下頂多一百多塊，人家可是給了一千塊呢！你們家過年的錢有了，這不是因禍得福嗎？」

一千塊？

汪珍珍想起陳涼在五星級酒店請她們吃的那頓自助餐，那頓飯就不止一千塊，又想起陳涼的一個小包就值十萬塊。

還有她放在床底下那雙高跟鞋，看起來像明星走紅地毯穿的，和汪珍珍的生活相距十萬八千里……

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難道她爸爸的命只值一千塊嗎？

汪爸痛得哼唧了一聲，「珍珍，拿一張給伯伯。他扶我回來也不容易，這錢該分他一些。」

隔壁鄰居笑了，嘴上還假裝推辭，「哎呀，這是你們一家人過年的錢，我怎麼好意思……」

「珍珍，快給啊。」

汪媽扶著汪爸，催她，「快點。」

汪珍珍無奈地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給鄰居，鄰居接過來，心滿意足，「你們一會兒趕緊送他去小診所哈，我家裏做了飯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汪珍珍無暇理會他，連忙和汪媽一起扶著汪爸回家，汪爸躺在床上，才緩緩說出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他今天去看看自己停在岸邊的小船，想着明天繼續出海捕魚，卻發現有一群遊客模樣的人站在他的小船上。

他們這裏雖然窮，但因為有山有海平時也有些遊客，汪爸沒有想太多，以為是遊客在他船上拍照什麼的，沒想到走過去才發現那些人正在打砸他船上的漁網、木桶等物。

那些工具是他們一家吃飯的本錢，如果砸壞了他現在根本沒錢再買，於是汪爸立刻上去驅趕那些人，護住自己打漁的工具。

混亂中，他被那些人打成了這樣。

「好在那些都是城裏來的有錢人，他們也怕擔責任。所以打完了還給了錢，這下好了，咱們有錢過年了。」

汪爸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千塊還剩下九百，足夠買年貨了，說不定還能剩下一些給小兒子買件新衣服。

這頓打挨得值。

「爸……」

他的笑容讓汪珍珍覺得心酸。

別人覺得汪爸的命不值一千塊，連汪爸自己都這麼覺得，所以他在笑。

這算什麼？

他們一家人的命就這麼低賤嗎？

汪珍珍忍不住道：「那些城裏來的人為什麼無緣無故打爸？一定是因為微博上的事，一定是這樣的……」

汪媽從她手裏接過鈔票，不滿地看她一眼，「珍珍，不要再說了。這件事錯在我們，做錯事了就要挨打，沒什麼可說的。」

「是我做錯了，和爸有什麼關係，他們為什麼不來打我？」

汪珍珍大喊起來，汪媽趕緊捂住她的嘴，朝門外看了看，「別胡說，小心真的把那些人招來！你一個女孩子要是出了事怎麼辦？今天幸好你爸爸沒受重傷，這件事就算了。」

汪爸虛弱道：「你是我的女兒，你做錯了事爸爸替你挨打，這是應該的。珍珍啊，以後不要再做欺負同學的事了，知道嗎？我們家窮，爸爸媽媽只希望你一個人在外讀書平平安安，不要被人欺負，卻忘了教你也不要欺負別人……這是我們沒教好你。」

汪爸即便受了傷也沒怪汪珍珍。

他從小家裏就窮，受盡旁人的欺負，村裏連分地都欺負他這個最窮的，可他總是忍着，不和別人起衝突。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好好培養汪珍珍姐弟，讓他們爭氣，將來好讓他們老兩口揚眉吐氣。

沒想到汪珍珍完全沒學到他們的容忍，反而走了另一個極端，居然主動去欺負同學……

汪媽道：「珍珍，你去給你爸倒杯熱水，我馬上去診所，看看能不能請醫生過來給你爸爸包紮一下，開點葯。」

「媽，還是你在家照顧爸吧，我去找醫生！」

「別去。」

躺在床上的汪爸搖搖頭，「把傷口旁邊擦一擦，再用紗布貼起來就好了，不用去找醫生，浪費錢……」

汪珍珍不肯聽，連忙站起來，「爸，花不了多少錢的，你傷在頭上不能不看醫生，我馬上去找！」

說罷衝出了家門，也不管身後汪媽怎麼喊她。

夜裏風很大，很冷，她落下的眼淚冰涼地掛在臉上。

她頂着風朝前走，一次又一次咽下淚水……

「過年啦！」

程美錦和陳涼買了許多紅燈和春聯回家裝飾，福城的冬天比南城冷一些，陳涼穿着一身厚厚的大紅色漢服上襖，底下配了一條藏藍色的馬面裙。

這是前幾天她們母女倆出門買新衣服，路過一家定製漢服的小鋪子時程美錦一眼相中的，「你小時候媽媽就喜歡給你穿漢服，那些照片都還在呢，像年畫娃娃一樣。」

程美錦說的時候，一臉懷念。

陳涼為了滿足她的回憶，就同意買下了這套漢服，沒想到穿起來真的很好看，今天她們出門買燈也引得許多路人注目。

陳涼盤腿坐在地毯上，一旁的茶几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年貨，還有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她把燈籠的包裝撕掉，抓住骨架用力往下一壓，收受的燈籠噗的一下膨脹成球形。

她提起燈籠，對着陽台比劃了兩下，搬過一張椅子墊腳，「媽媽，你說這個燈掛在陽台好不好？」

「好啊。」

程美錦舉着手機站在不遠處，手機屏幕里陳涼穿着喜氣的漢服登高爬低，看起來格外有趣。

陳涼墊着腳把燈籠掛上去，回頭一看程美錦，「媽媽，你在幹什麼啊？」

程美錦笑道：「聽說最近有個小視頻軟件很火，媽媽也下載了下來，給你拍一段傳上去，一定很有趣。」

「我剛才都被拍了嗎？」

陳涼索性笑道：「那就祝看到這個視頻的人，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隨即笑着走回來看程美錦拍的內容，只見她熟練地操作了兩下，視頻就傳到了網上。

她點開給陳涼看，畫面里陳涼和平時的採訪視頻里完全不同，穿着一身漢服，仙氣飄飄，笑容又親和得就像面對自己家人一樣。

她也確實是在面對自己的家人。

陳涼鬧着也要給程美錦拍，正在說笑，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

「……提前祝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打電話來拜年的人絡繹不絕，快遞也經常上門，送來出版社和一些書商等寄來的小禮物。

或是零食，或是土特產，還有春聯、掛歷等物。

程美錦道：「涼涼，你過年還有安排活動嗎？」

「沒有啊。」

陳涼掛了電話到沙發上坐下，「是有一些活動找我，不過我都推掉了，過年還是想陪着媽媽。」

她撒嬌地依偎在程美錦身邊，「大過年的都不能待在家裏，那些活動再好也覺得沒意思。」

程美錦輕輕拍着她的背，「你啊。媽媽的意思是希望你和寒樹兩個人在一起過，不用陪媽媽。聽說寒樹過年不回家，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在南城過年嗎？」

陳涼抱着灰色的小鹿沙發靠墊，坐起來，「我問過他，過年期間警隊公務繁忙，所以他才不回家過年的。我想回來陪你，等這個年過完了再回去陪他也不遲。媽媽，你不要老把我當成嫁出去的女兒好不好？」

明明她和危寒樹還沒結婚，程美錦總是想把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

程美錦笑着搖搖頭，「傻孩子，就算你出嫁了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媽媽只是覺得寒樹是個好孩子，你們倆在一起媽媽很放心，希望你們多多相處感情更加和睦。」

「我們不相處感情也融洽。」

陳涼朝她吐吐舌頭，一臉甜蜜。

程美錦摸摸她的頭髮，「那就好。對了，媽媽明天約了孤兒院的院長阿姨，你要一起去嗎？」

「去孤兒院嗎？」

「嗯，去看看那裏的孩子。」

陳涼知道，前幾天程美錦曾經給市裏那家孤兒院捐了兩萬塊，說是為了讓那些孤兒們也能過個好年。

現在她又要自己親自去看，大約是想看看孩子們吧？

「媽媽，我不在家的時候你經常去孤兒院嗎？」

「是啊。」

提起孤兒院那些孩子，程美錦滿臉笑意，「你不在家的時候媽媽也覺得挺寂寞的，所以就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做。幸好我之前的一個同事認識孤兒院的院長阿姨，在她的介紹下我經常去孤兒院做義工，認識了不少孩子。」

原來是這樣。

陳涼道：「那我明天陪你去吧，看看那些小朋友，把我的稿費也捐一部分給他們。」

程美錦知道她現在不缺錢花，只是笑了笑，沒有阻止，「放心，媽媽這裏有錢，一直在定期給他們捐款。」

「那是媽媽的心意，我也想表示一點我的心意。」

陳涼說着，忽然想起來，「對了，上次寒樹他們警隊里開展定點扶貧的活動，他告訴了我，除了他那一份我自己也想盡一點心意，就跟着捐了錢和一些學慣用品。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媽媽也帶上我吧？」

程美錦調侃她，「都說女明星喜歡做慈善，我們家涼涼還不是女明星就有這份心了，媽媽真為你驕傲。」

陳涼有些不好意思，「我才不當女明星呢……就是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幫幫別人。也希望做好事會有好報，爸爸能早點回家。」

……

「老汪，老汪！」

「哎，來了！」

汪爸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跑去，屋子裏，汪媽和汪珍珍姐弟倆滿眼期盼地朝外看。

「媽，爸去幹啥了？」

「可能是村裏發扶貧補助了。」

汪媽一臉期待地朝外看，哪怕能發一桶油、一袋米也好，她就能多省出一點錢來給姐弟倆各買一件新衣服。

要是沒發什麼東西，她只能把給汪珍珍的那份買衣服錢拿來買油了，兒子畢竟還小，沒有新衣服怕他被別的孩子嘲笑。

汪珍珍隔着玻璃，踮腳朝外看，期待能多發下來一點東西。

隔得遠她看不清楚，隱約看到村幹部把什麼東西交到汪爸手裏，可並不是油或者米——

油和米沒那麼小。

她有點失望。

小弟很懂事地抬頭看着她，「姐姐，沒關係，要是錢不夠我就讓媽媽給你一個人買新衣服，我不穿新衣服了。」

－－－－－－題外話－－－－－－

這大概就是，可憐和可恨糾纏的矛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