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該太縱容她
黑暗中,對面一片沉靜,甚至連人微薄的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藏鋒握緊長劍,劍鋒微微上揚,緊盯着對面看不清神色的霍劭,不知不覺放沉了呼吸,嚴陣以待
好一會兒,才傳來他漫不經心的聲音:「倒是許久沒聽過,有人這樣與本王說話了。」
一股心悸驟然而起,藏鋒薄唇緊抿
同是武者,江湖上的劍客刺客,與戰場上的將軍是不一樣的概念,比起那些將軍看重的謀略、兵法、御人練兵之術,他們這些劍客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練武練劍!
在隱姓埋名之前,他是威震江湖的頂級劍客,手下敗將之多堪比恆河沙數,若非被權貴暗算,絕不至於淪落那般下場;他也許不比那些名將立下的赫赫戰功,但若單純比武功論劍術,縱使是皇宮大內他也自可逍遙來去!不敢說天下無人出其左右,但至少甲子功力內的人物,他不覺得誰能讓自己俯首
他與霍劭只見過寥寥幾面,都是殷頌在場的時候,也不曾與霍劭正面對峙,之前只覺得這些定遠王武藝高絕,直至現在親身經歷才明白這哪裏是高絕,那一身凜冽到讓人膽寒的可怕劍氣,那隱約泄出分毫便能讓人毛骨悚然的暴戾鋒冷,說是凶獸也不為過!
喉結微微滾動,劍風瀰漫在周身,藏鋒沉聲道:「王爺,我並無冒犯之意。」
霍劭置若罔聞,只問:「是她讓你攔著本王的?」
藏鋒道:「是殿下之命。」
那一瞬間,霍劭身上驟然攀升的氣息,讓藏鋒瞬間想起,在建安帝姬府上那夜他離開時的模樣
「王爺。」藏鋒提醒道:「已是夜深人靜,您若執意打擾,我必然得攔,若是驚來了旁人,恐怕不好收場。」
他是殷頌特許一直留在身邊的暗衛,雖然她每次與霍劭親昵時都會讓他離開,但他也隱隱知道殷頌對這個男人的不同
他從沒見過,甚至從沒想過,那個從來勾著雍容溫和卻涼薄理智笑意的女子,會有一日那麼嬌軟柔美的沖着一個男人撒嬌,向他展示她的萬種風情;會允許一個人那麼親近的擁着她、吻着她、在她耳畔低低說笑
不知名的情緒在胸口翻湧,讓向來冷靜冷酷的劍客神色中也多了點說不出的變化,他儘力剋制住,用一種理性而冷靜的口吻道:「王爺,請您慎行。」
「慎行……」霍劭突然低低笑出聲
他攤開手,看着自己帶着薄繭的掌心,微微握了握
幕僚是文士,自是不佩劍,所以他的「闕霄」在上船時就已束之高閣,但他只需要揮一揮手,那把嗜血的寶劍就會衝出厚重的木箱,劃過這黑暗的夜色與重重屋閣,興奮的躺在他掌心,任他執着它所向披靡
但是……
他轉過身,看着那紋絲不動的緊閉的窗欞,彷彿看着那張絕美卻冷酷的容顏
她夜裏向來睡得不踏實,外面風吹草動就會驚醒,他與藏鋒這一番交鋒動靜雖小,她卻不會毫無察覺
到了現在,她都沒有任何解釋,沒出言說一個字!
霍劭閉了閉眼,手頹然放下,松握著垂在身體一側
更可笑的是,即使如此,他終是不捨得帶給她非議與麻煩
他沉默著越過仍然不敢放鬆的藏鋒,隨着背影一步步遠去,身上壓抑的氣息一點點壓縮、收攏,盡數斂回那具高大的身影中
藏鋒靜靜看着他,待霍劭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后,他忽聽窗扉被推開的輕輕的一聲「吱呀」,愕然看去,見剛才一直閉緊的窗戶半開着,殷頌一身素白,散著如瀑的長發,提着一盞小燈站在窗后,看着已經無人的過廊
藏鋒不意會看見這一幕,忙低下頭,耳尖卻漸漸燒紅,幸而黑暗中無人能看清他的狼狽:「殿下。」
殷頌輕輕道,與其說是問,更像是喃喃自語,眼還定定看着那邊:「他走了,是么?」
藏鋒眉目一黯,那些竊喜倏然散去,反餘下淡淡的酸澀,他沒看已然心神不寧的殷頌,平聲道:「是。」
殷頌苦澀的彎彎唇
「走了好啊。」她聲音愈輕:「是我對不起他。」
她獃獃站了一會兒,才恍神般看見一直低頭恭敬站在那兒的藏鋒,擺擺手:「不必守了,你也去休息吧。」
藏鋒有些遲疑,殷頌搖搖頭,像是自嘲:「他不會再來了。」
他是溫柔體貼,卻自有為王者的傲慢與鐵血
她這樣再直白不過的拒絕,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再強求了
這樣挺好的……挺好的……
……
寶船後部的一個獨立的小院中,屋內的燭光燃著,魏禹、黎煌正與林風說着話
世人都猜定遠王暗勢滔天,這都不能說不準確,事實上他手下除了明面上的各城官員體系與軍隊體系,的確還有一整套完整的私部用人體系,監視引導著北域的軍政經濟,也輻射著整個大梁,隨時可為他所用,得到任何他需要的消息,甚至是除掉任何他想出掉的人!
林風自幼服侍在霍劭身邊,是他的貼身侍衛,當然,以霍劭的武功水平,他就更傾向於發揮生活助理的職能,為霍劭出行時解決那些瑣碎小事;魏禹是情報刺探機構的首領;而黎煌帶的人則負責信息傳遞與對北域的暗中監察
兩人不便在屋外停留,直接翻窗進了外屋,一進來,便看見林風伸著脖子直勾勾盯着門,面色緊張,搞得他們倆都是一唬:「你幹嘛呢!脖子都要斷了!」
林風聞言,揉了揉因為僵直而酸痛的脖子,瞅了他倆一眼,呵呵一聲:「來找爺啊!別想了,有什麼事兒明兒早再說吧!」
兩人一聽,對視一眼:「怎的了,有什麼說道么?」
林風哼哼著
王爺去偷香竊玉了,要是成了,那自然是順勢住下了,今兒晚上肯定是沒空回來了;但要是沒成,那就更不好辦了,想想被心上人拒絕後的心情,哪兒還聽得進什麼稟報……
「唉,別問了,你們就祈禱爺今兒最好是沒回來吧,否則……」他話剛說了一半,房門便被推開,霍劭緩步走進來,抬眼,神色淡淡的看一眼他們,又平靜的移開
三人同時渾身一冷,魏禹和黎煌終於明白林風那話是什麼意思了
霍劭徑自走到屏風后架著的盥盆前,把巾帕沾濕在溫水中,然後拿起來微微擰乾,緩緩拭著面,整個動作慢條斯理,卻讓外間的三人身形愈發僵硬
淺淡的葯香凝於鼻尖,緊繃的跳個不停的額角終於漸漸舒緩下來,他把巾帕隨手扔回盆中,抬頭在銅鏡中看見自己的臉,冷峻的容顏眼角儘是猙獰暴虐,某種冰冷的黑暗幾乎化為實質
他面無表情的抬起手,覆在面上,林風等人見狀,皆是下意識放緩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他
半響,男人放下手,臉色雖冷淡卻恢復了平靜,他慢慢走出去,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說吧。」
魏禹與黎煌都偷偷去看林風,林風眼角抽了抽,忙給他們使眼色
這特么想死也別牽連他啊!爺讓他們說他還能說別說么!看個屁啊看!
兩人表情一言難盡,黎煌大義凜然站出來幾步,先彙報了北域各城的狀況和匈奴的動向,又取出一封軍師親手寫的密信呈上
霍劭接過來,拆開信看完,吩咐了幾句,黎煌抱拳應是,退出屋子身影驟然消失
霍劭又去看魏禹,道:「江南萬福商會,把它背後的關係,都清清楚楚查出來。」
魏禹微愣,這大概是他接受過的,任務對象最平凡的一個任務了
但既然王爺讓他查,那自然是看重的了,作為臣子,他也不必多問,只需查個底朝天呈上便可
「是!」
兩人離開后,房間重歸安靜
林風不敢問霍劭剛才經歷了什麼,小心問:「爺,現在可歇下?」
霍劭並不言語,林風也不再問,只沉默站在一旁
燃著的蠟燭不時爆出一個小小的火花,林風低着頭,一會兒才聽那道低沉寡淡的聲音:「林風,本王錯了。」
冷汗倏然下來,林風單膝跪下:「王爺,萬不要這樣說!」
他想說,這天下女子千千萬,想做定遠王妃的可以從北域排到建安去!何須苦心強求一個無情無心的女人!
他跟着霍劭已有近二十年,從不曾見過霍劭如此的模樣!他們睿智雍容的王爺,怎能為了一個女人而亂了心神?!
「王爺,咱們回去吧!北域還等著您呢!這些……都會過去的。」
霍劭不置可否的聽着,然後露出一個莫名的淡笑
「不,本王指的不是這個。」他平靜道:「本王錯在,不該對她太過縱容。」
錯讓她以為,她能將他玩弄在股掌間,說遠便遠,說近便近,隨她所欲!
但其實,已開始了的,又哪兒容得她抽身便走?!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