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流華夜(一)

第126章 流華夜(一)

殷頌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忽的撲哧一笑

這男人,情話慣來說得好聽,也不知都是從哪裏學的!難道真的有無師自通這一說?!

她又轉回銅鏡前,看着鏡中眉眼含笑的自己,似是愣了愣,側頭問正認真為自己梳頭的玲歡:「孤是不是,像變了個人似的?」

玲歡抿唇而笑:「您比原來愛笑多了。」

原來的殿下,是永遠雲淡風輕、胸有成竹,彷彿再大的事兒也不足以讓她變色,這固然讓她充滿了威信與雍容,但在陪伴了她多年的玲歡,在仰慕忠誠之外,也難免有些心疼

明明是不過花季的少女,明明是尊貴的金枝玉葉,卻甚至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兒有父母長輩呵護寵愛,只能一直用理智與威嚴包圍着自己,與所有人都透著疏離,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保全自己

有時候,玲歡看着殷頌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寡淡與乏味,都會覺得心驚

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自家殿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卻會覺得她那麼遠,彷彿眨眨眼,就會化羽而去

她們總會驚異於自家殿下的奇思妙想,會好奇她偶爾看似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她們隱約意識到,自家殿下彷彿天生的想法就與尋常人不同,她高瞻遠矚、她胸有成竹,但她也就……更孤獨

那種沒有人可以理解的孤獨,那種因為高處不勝寒而產生的孤獨

哪怕她從不說,甚至她自己都並未察覺,但旁觀者清,玲歡是知道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的殿下,感覺更有人氣兒了。」玲歡溫柔道:「不是對別人的人氣兒,只是對您自己,更鮮活、更快樂,喜怒哀樂,就像個真正的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而不是永遠像一尊被塗上鮮艷色彩的玉雕,縱使外面看着再美再多彩,內里卻一直是空寂的

殷頌聽着,也看向銅鏡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即使是昏黃模糊的銅鏡,也掩不住女人傾國傾城的美貌,她眼角眉梢春風般的溫軟笑意,讓殷頌自己看着都覺得陌生

她情不自禁撫上自己的臉

「我算是懂了什麼叫墜入愛河的女人。」她似有些無奈,但還是快活:「算了算了,他都走了,咱們也得干正事兒去。」

畢竟,流華夜上,她可是要做制霸全場的女人!(≧▽≦)

……

六月初六,月上梢頭,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但在揚州城卻恰恰相反

無數人舉著花燈湧上小碼頭,別說風雅漂亮的花船,就是小小的草船都一座難求,一艘艘小船漸漸往水中央劃去,沒能上船的遺憾的嘆幾口氣,趕快後退出人群去找適合觀景的地方,若是從高空看去,會發現秦淮河兩岸一盞接一盞連慢了絢麗的花燈,綿延迤邐足足十里,沿岸簇擁着數不清的人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聲勢比白晝的熱鬧更甚,好一番盛世繁華的景象

而順着秦淮河往中心望,在一艘艘雕梁畫柱的二、三層花船的簇擁間,河中央竟立着一座六層的花樓,牆角飛檐上纏繞着花燈連成的綵線,在黑夜中仿若流光溢彩,趁著牆壁上用金線寶石勾勒描摹的繁複花紋,又因為樓下的底座深埋入水,只有花樓靜靜佇立,竟讓人恍惚間以為是憑空立在水中的仙樓,端得是妙不可言!

在這花樓對面,十多米遠的地方,在水中修建了一座寬敞的平台,以白玉石鋪地,以琉璃輕紗圍邊,彩燈被巧妙的鑲嵌在平台的四周,調整好角度,絢爛的光暈打向舞台中央,當有人在台上表演的時候,不僅動作能讓周圍的客人清晰可見,一舉一動更是披上一層霞光,其中美不勝收自不必多說!

洛琛緩步走上月樓第五層,錦衣華服、侍從迤邐,他容貌俊美,神色從容,修長的手按著一把玉骨摺扇,漫不經心的搖著,一身世家公子的風流做派,彷彿潺潺的詩歌華章流淌而出

這是洛氏,作為江南頂級門閥的底蘊與底氣!

「洛公子。」從流珠簾後走出一位容貌秀美的侍女,姿態不卑不亢,但唇角笑意走可讓賓客如沐春風,侍女屈膝行了一禮,側身恭敬的指向流珠簾:「室內已備好美酒佳肴,只待公子了。」

洛琛緩緩搖了兩下扇子,餘光瞥向已經有高大侍衛戒嚴的上六樓的樓梯口,微微挑眉:「姚大人,已經來了?」

洛二公子生就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此番做派實在讓人耳紅心跳,便是訓練有素的侍女也紅了紅臉,低聲道:「是的,只是大人似有急事,來得匆忙,吩咐暫不見任何人。」

洛琛搖著扇子的手一頓,眼底劃過一抹疑色

揚州知府姚大人是建安權貴出身,向來長袖善舞,才能在揚州這塊兒已經被諸世家分割得乾淨的地盤上坐得安穩,他待諸世家都極是客氣,還甚少有這樣避而不見的時候,倒也稀奇

但這時候也無需想這些,洛琛眼波流轉,輕輕一笑,自顧自走過侍女掀起的珠簾,邁入熏香氤氳的雅閣中

而此刻,月樓六層上

平日裏自然該端坐主位的姚洋姚知府,現在卻只能屈居於側方的軟墊上,而正對着巨大窗口的主墊上,歪歪倚著一位雲鬢高聳、鳳袍迤邐的美人

有兩位侍女跪坐在她身後,輕柔的為她打着扇;另還有一位侍女為她端上清茶與精緻甜點,屋中染著清淺怡人的熏香,被河上的夜風一吹,飄飄散散在人鼻尖,愈發讓人沉淪回味,恍惚間陷於一場幻魅般的美夢中!

明明該是醉於清歌軟語、美酒佳肴的一夜,但姚洋此刻卻只覺額頭微微冒着冷汗,端著的茶怎麼也送不進嘴裏去,只用餘光偶爾瞥一眼倚著軟枕、慵懶隨性意趣盎然的美人,心頭驚疑不定

他正美滋滋準備着參加流華夜呢,卻被侍從匆匆忙忙告知,一位京城來的貴客徑自上了六樓!

姚洋剛開始還呵呵呢,京城來得貴客多了,他自己都是京城來得,不照樣得在揚州伏低做小、長袖善舞,也不知哪個傻缺,敢理所應當直接上了六樓

那些世家門閥有多傲慢,再沒誰比他更清楚!他能上六樓,不過是因為他辦事兒還算得他們心意,他們賣朝廷一個面子,但即使如此,每次他也得先將諸頂級門閥的貴客招待妥帖,而現在,一個不知名的人物,竟敢壓在他們頭上,那還不得被他們活撕了!

他怒氣沖沖趕過來,只一看見那雍容歪著的女人,看見她那身不勝華貴的鳳袍,看見她頭頂着的赤金銜珠鳳冠,準備好的冷嘲熱諷一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惶恐與后怕

不說這位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不說她掌握的權勢與皇帝寵信,只她做監察使的那三年,拉下過多少曾佇立一方的大員、摘了多少官員的烏紗帽和腦袋,百姓津津樂道一時,最高位的大佬們只一瞥便過,但對於他們這些不上不下的地方官員來說,卻是能銘記終生、兔死狐悲的記憶!

揚州富庶冠絕大梁,自古哪位掌管這裏的官員不是腦大肚圓、富得流油!姚洋自然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高風亮節的人在揚州也待不了那麼久,貪得不多不少剛剛好、吃得不多不少剛剛好,但整個人從頭到腳也得寫滿了滋潤,姚洋別的不怕,只怕這位元昭帝姬缺了業績,要拿他殺雞儆猴立個典型,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再如何也不夠這位造作折騰的!

但好歹也在揚州當了這麼些年的地方官,也不是那種沉不住氣的愣頭青,他緩了緩,才用熱情真摯的語氣道:「都是臣的錯,殿下千里迢迢而來,臣竟沒備好接風宴好生款待殿下,還要殿下派人來通知才知道,實在是罪過!」

殷頌輕輕一笑,笑得姚洋都顫了顫,才聽她用輕柔的語調懶洋洋道:「別慌,姚大人,孤也不是走到哪兒就要挑事到哪兒的,你在揚州多年,把這裏整治得太太平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孤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姚大人是聰明人,只要一直聰明下去,那也沒幾個人會與聰明人過不去,你說是么?」

這些話彷彿一顆巨大的定心丸,姚洋鬆口氣,真心實意道:「謝殿下教誨,臣知道了。」

殷頌輕輕「嗯」了一聲,邊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周圍和河對面的花台

又聽姚洋不解的試探:「那殿下……此來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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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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