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和親(三)

第230章 和親(三)

平心而論,和親在兩個國家之間,是常事

對於大梁,或者歷史上任何一個中原帝國,都有帝姬和親以團結邊遠民族、鞏固邊疆和平的舊例

但沒人想到,匈奴想求娶的竟然是元昭帝姬!

帝姬與帝姬是不一樣的,歷史上絕大多數和親的帝姬要麼是宗室旁支之女、要麼是王侯將相之女,被特封為帝姬,和親前接到宮裏住些日子,然後以一國帝姬之尊出使嫁人。可元昭帝姬呢?!她是當今皇帝膝下唯一的嫡女,是大梁皇室唯一的嫡後裔,更兼任御史大夫,擁有着比任何一位皇子明面上更龐大的實權

她已經不僅僅是一位帝姬了,而是可以被看成是與安王、齊王一樣,在朝堂上有着相當話語權的皇家代表

這樣尊榮的身份,讓人下意識早早便把她和其他女子、乃至帝姬分隔開,在此之前,便是連她的婚事朝上都沒敢多談,更何況是,和親?!

百官面面相覷,心中驚愕之極,一時卻沒敢說話

皇帝若真不願元昭帝姬和親,匈奴六王子這番話,根本不會這麼大庭廣眾的說出來,但他不僅說了,而且當事人之一的元昭帝姬,昨夜還特意被要求停朝休養,今日都不在現場,這其中深意……

「元昭是朕之愛女,從未想過要她遠嫁,只是六王子情真意切,又事關兩國建交……」皇帝嘆了口氣:「朕一時也不好決斷,便讓眾卿也一道聽聽,商議個結果。」

空氣一時凝聚,無人說話,但有些人的目光漸漸閃爍

元昭帝姬謀略深沉、鐵血果決,有多少人敬佩她的才華、有多少人欣賞她追隨她,就意味着有多少人嫉妒她、恨她擋了自己的路!

她是皇室帝姬,深受皇帝寵愛信任,曾任三年監察使,平瘟疫查貪污籠絡東域,雖步入朝堂不過幾年時間,卻已經清名揚天下在政局上立穩了腳跟!她是一個女人,在這個男權社會上看似可以輕易被摧毀,但她更是皇帝最喜愛的寶劍,之前哪怕有人想借她的婚事拉攏她、打壓她,卻也要顧忌皇帝的猜疑,不可擅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她一日日壯大,逐漸長成龐然大物!

但若是和親匈奴了,那可就不一樣了!

那蠻荒之地,天高皇帝遠,一去這輩子都回不來了!那她苦心建立的勢力,她赫然的威勢與日益興盛的風頭,便如沙漠中的城堡,被輕輕鬆鬆的吹散,那麼大的一塊肉,可以養活多少人?!

彷彿有異樣的氣流在涌動,驟然一位中年留短髯的御史越眾而出,用狀似極為凜然大義的語氣道:「帝姬和親乃國之舊例,是為兩國之和平友好,臣以為六王子之言,可予以考慮。」

這一聲,彷彿打破了什麼禁忌,下一刻又有一人上前道:「臣附議,大梁與匈奴患亂多年,此番和談,若能有帝姬和親之美談,想必更於兩國百姓有利。」

「臣附議……」

殷頌一脈的人終於坐不住了

任從四品京兆少尹的程啟明咬着后牙

在聽見匈奴那個六王子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真恨不得自己能當場弄死他!

他們的主君,那璀璨的、無暇的、至高無上的明珠,他們連肖想都覺得是褻瀆的人兒,怎麼能容得他這個蠻橫狡詐之人,用那樣看似深情實則滿是虛偽的噁心語氣提起!

想讓元昭帝姬下嫁,他也配?!

他深吸一口氣,再也顧不得那些謹慎與隱忍

他是元昭帝姬的人,哪怕就此暴露,哪怕後路難行,他也得站出來

他受她的庇護與賞識那麼久,現在她不在,那他便該為她做他所能做的事!

他冷靜的邁出幾步,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毅然跪下,朗聲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元昭帝姬是為嫡帝姬,更兼朝廷御史大夫之職,非尋常帝姬可比,和親之事古之未有先例,需待繼續商議。」

他自入仕以來,一直低調內斂,是周圍人都知道的老好人,此刻突然站出來,極為引人注意!

但隨後,又有幾位官員站出來,請求再議

自古和親的帝姬,默認都是不受重視的庶帝姬或者大臣之女,哪個皇帝也不捨得不願意自己嫡親的女兒下嫁受苦,但這些話自然不能明面上說,於是他們便扯著元昭帝姬身份特殊、身體孱弱恐不能遠行為由

只是相比另一邊的昭昭大義而言,顯得難免蒼白了些

在有人義正詞嚴一句「這些小事在兩國建交之大義面前不值一提。」之後,陷入僵局

晏千琉一直冷眼旁觀,只是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耶律蘭提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在這個時候提,故意讓百官立刻就討論

當着匈奴六王子與使團的面,有很多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就是危害兩國建交,就是不利於天下大義!分分鐘被扣上一個黑帽子,不僅不能把人撈出來,自己恐怕也得沉下去!

耶律蘭提狡詐詭譎,但這樣巧的時機,真是他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么?!

他目光緩緩定在寧國公與安王身上

殷頌遠嫁,誰得利,不用腦子都想得出!

他看一眼以程啟明為代表,那些跪了一地的臣子

他們大多都是年輕人,入仕不過幾年,要麼是在她的庇佑下默默成長,要麼是經年不遇、得她賞識后才邁上青雲之路

他們大多站在百官的中後方,白衣出身、官位不顯,可他們年輕,才華橫溢,心地還炙熱真誠、幹勁十足

這是一股常年默然的、看似弱小的,實則未來無可限量,潛力可怕的力量!

但時間終究太短了,根基終究太淺了

也許未來的他們會成為最強勢的力量,但現在,他們還太孱弱了,朝堂大勢面前,他們彷彿螳臂當車!

這是她費了那麼多心思建起來的,總不能今夜都給折了吧!

晏千琉無聲的嘆了口氣,眼尾卻含笑

真是奇妙,若是六年前的他,大概此刻已經順理成章的放棄了她,畢竟天下的勢力多的是,在大廈將傾之前及時抽身才是正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但誰讓,她是他的主君呢

他選定的人,說好的披荊斬棘,怎麼能言而無信?!

他唯一的,主君啊!

他腳下微動,剛要往外走,後面一人卻先快步而出

「陛下,臣以為和親之事不可!」

年輕的中郎將軒然站在大殿中央,撩開袍角直直的跪下,目光堅定,神態昭昭蓬勃似驕陽

「匈奴先言求和之說,卻向我大梁索要奇珍異寶、金銀棉糧,甚至又要我大梁以元昭帝姬和親,但對於和談約定,卻含糊其辭,可見其毫無誠意!我大梁,如何能將一國之嫡帝姬,嫁與此等敵友尚不分之國!」

明朗清越的聲音回蕩在軒敞威嚴的穹頂,又順着雕金龍的地板在每個人腳下震蕩

多少人驚駭的看着他

這樣膽大包天的大實話,他竟也敢說?!

寧國公本是穩如泰山的站在最前方,心中不說萬分篤定,但也沒多少擔憂

但當聽見第一個音的時候,他心頭便是一個咯噔!

他不敢置信的猛的回頭,多年來難得失去了慣有的風度與老練

他看見他的兒子,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就那麼跪在那裏,大聲說着所有人心知肚明卻都不敢說的話!

寧國公眼神凝固,氣得手都在微微哆嗦

那從來讓他驕傲的、雖然年輕卻絕不輕狂的好兒子,他此刻在做什麼?!

他在與自己的父親對峙!他在用自己的前途做賭!

耶律蘭提看了衛越一眼,不言不語,耶律洪上前兩步,口氣不善道:「這位大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衛越靜靜跪着,脊樑挺拔而堅毅,少年般清俊的面孔竟顯出些成年人的稜角分明

他無視耶律洪的話,只看着自己的父親,目光歉然而哀戚

他知道他任性了,他讓父親失望了

但他不能看着心愛的女子淪為政治的犧牲品而無動於衷,他不能眼看着大梁失去一位清明仁義的大政治家,他也不能眼看着大梁畏畏縮縮、被匈奴按著腦門卑躬屈膝!

忠孝難兩全,他得站出來,否則這一輩子,他衛越都再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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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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