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生死
千人的軍隊緩緩走進居安城門，被帝姬府的私衛指引著往各個方向分散，風行翻身下馬，快步走向站在城門邊靜靜看着他們的封七等人，他笑容爽朗、並沒有身為將軍的傲慢自矜，甚至率先打招呼道：「諸位好漢，在下北境北藩軍校尉風行，不知諸位好漢名姓？」
「風校尉客氣了。」封七拱起手道：「我是帝姬府上封七，這是我麾下令十七與令十九，帝姬府上私衛的規矩是出任務時不能以真實名姓告人，請風校尉見諒。」
風行見封七言語進退得宜、神情不卑不亢，暗暗吃驚
—他雖是北藩軍的，但並不只是普通軍士，其實武藝戰力早已被選入玄甲軍，只是他不舍從前的舊部，所以特請留在北藩軍領軍，也是霍劭安在北藩軍的樁子之一，還算的上心腹，也算是少數知道自家王爺與元昭帝姬關係的人之一。
這次奪城計劃事關重大，可以說是對西征的勝利與否有決定性作用，按照計劃，又元昭帝姬府上的私衛負責暗中奪城，而他們北境軍早早便潛伏進北境與漠北邊境，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趕到負責的城池，接手城池接下來的管制。
居安城是第一座目標城，生怕兩方勢力的交接會產生摩擦、壞了大事，軍師親自指派他這個知情人領軍而來。
但包括封七在內的帝姬府私衛，還是讓他大大吃了一驚！
這一驚，不僅是因為他們居然真的能在一夜之間悄無聲息屠進整座城池的防守力量，更因為他們之間無比自然和諧的分工與辦事效率、甚至是每個人的言行舉止！
私衛不比普通下屬，甚至可以說是暗衛，他們絕對的忠誠，是需要自幼近乎洗腦一樣的教導和常年的封閉式刻苦訓練才能培養出的，這樣訓練出來的私衛，有着武器一般的強大殺傷力和忠誠，但與之相對的，他們的思維模式會固化，他們只能聽從命令，並且一板一眼按照命令去做，哪怕刀劍迎面而來，他們也不會想到換一條路走，因為服從命令已經是被他們深深刻進腦子裏了，更甚過他們自己的本能！
但封七這些人不同！
風行特意觀察過，他們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是暗衛那樣面癱般的冷酷刻板，也沒有不通人事，正相反，他們的思維神態無比鮮活，性格甚至比普通人更鮮活多變，看他們笑嘻嘻說話的樣子，半點看不出陰鬱冰冷暗衛的影子！
他們有着強大的武力，有着無比的忠誠，更有着靈活的生存、適應、甚至是變通能力！
流入民間的他們，就彷彿含着火藥的魚鑽入大海，泯然於世，他們可以輕輕鬆鬆潛進任何他們需要去的地方，並在需要的時候，突然一併暴起，激起驚濤駭浪！
風行漸漸有些明白，他們為什麼能完成這個看似不可思議的任務了！
他心底無比驚駭！
他真是想不明白，元昭帝姬是如何培養出這樣的私衛的？！
一個兩個也罷，卻怎麼做到讓所有人都能這樣的？！
他一直以為，自家王爺創建的玄甲軍、培養的那一套嚴苛的暗衛體系，已經無人能及了！但很顯然，元昭帝姬的本事，真不在自家王爺之下，甚至由有過之！
他心中萬般思緒，但臉上卻不露任何異樣
現在正是雙方合作的時候，他們之間的信任還太淺薄，只是因為服從於兩家主子之間的信任，他要做的，就是盡情釋放自己的善意，不能讓任何因素破壞了雙方的磨合！
「我奉命留守在此，協助校尉管理城池、鋪平前路，以待大軍通過。只是我等既不擅長領軍、也不擅長政務，大多事宜，還要有勞校尉與北境的兄弟們。」封七笑着道，話說的極為巧妙，既給足了風行與北境軍的面子，也坦白昭告了己方的監督權利與利益，讓風行聽的舒心，滿口答應，又不免感嘆一番元昭帝姬調教人的本事。
這樣的情形，同樣發生在另外幾個城池
在朝廷大軍的磨刀霍霍，在北境軍的枕戈待旦，在無數人的惶恐不安的時候，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征西討伐，其實已經開始了！
在居安城被密奪的同一夜，位於它西北的壺關城易主！
居安城易主的第四日，封一率領私衛奪下焦縣；次夜，封二奪下莫陽城！
第八夜，第十三夜，第十八夜……
越深入漠北，奪下城池需要的謀划、時間與人力就越多，奪下的城池也越大、越重要。
可偏偏，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在奪魏興城時，那裏的守備已經相當緊密了，潛伏的人硬是沒有找到在軍隊水或食物中下手的機會，封一當即下令在城中縱火，引起騷亂趁機下手，戰死了近三成的人手，甚至出兵在城外追擊了十幾里的逃兵，確定無一遺漏，才險險的保住了這座城！
但即使如此，在第十五日沒有收到幾個城池的消息后，漠北還是有所警惕
在他們商量著再壓兩日派人去看看情況，若還沒來就上報王廷的同時，封二決定向第七座城池、漠北中等城池之一的西城動手！
這是一找危棋！
按理說，他們已經完成了元昭帝姬吩咐下的命令，六座城池，已經算是滿意的答卷！
但封二知道，西城不能不奪！
西城與魏興城之間，有一段天險，沙路九曲十八彎、更兼之深峽溝壑，極為陡峭險峻！大軍過境之時，對方必然會在兩邊懸崖峭壁上埋伏，屆時大軍兩腹受敵、前路狹窄後路無退，兵荒馬亂軍心大亂，必然會損失慘重！
幾十萬大軍的損失，怕是要以萬來計數！
私衛私衛，就當為主君披荊斬棘、分憂解難！
他不貪圖奪城的功勞，他也心知這一去未必能回的來，但自他從亂葬崗里被殿下救起來那一刻，他的命就是殿下的，殿下需要他，他就不能因為任何借口而退縮！
在漠北王都派出的斥候趕到距西城三百里的時候，他在西城動了手
四個營的兵力，即使已經做了種種準備，對於千人的隊伍來說，終究有些吃力
烈烈火光衝天而起，在漫天驚恐的哭嚎與喊殺咆哮聲中，他們用了整整兩天兩夜，殺的刀刃起卷、才終於艱難的暫時奪下了西城
一千二百人來，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四百不到的人
七成的兄弟，永遠的倒在了這裏！
封二用右臂握著劍，沉沉插在地面里，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臉上血汗與泥濘交雜在一起，他的左肩膀垂下，下面空空蕩蕩，左臂齊根而斷，淅淅瀝瀝的血透過粗糙泛黑的巾布滴下來，一顆顆砸在泥濘不平的地上
他放眼望去，只看見一片火燒過後的廢墟，無數四肢不全的屍體，血流成河
他緩緩看過零零散散圍在他周圍的，同樣一身狼藉、疲憊不堪但眼神堅毅的同伴們
「給北境軍傳消息。」他開口，聲音嘶啞的彷彿石頭摩擦在刀面上：「告訴他們，我們奪下了西城，讓他們儘快趕來。」
這一句話，彷彿打破了某種禁忌的魔咒
無數人眼眶瞬間紅了
他們打下了西城！
一千兩百人，攻下了這座由七萬多士兵鎮守的城池！
這是無上的功勛、無上的榮耀，也意味着無上的犧牲、無盡的悲痛！
他們所有人，都在一起相處了很多年，他們不是被洗腦到冷血無情的暗衛，元昭帝姬教給他們知識、武藝、為人處事，更培養了他們的血性與溫情
他們所有人，都有着健全的人格，知道友情與親情的意義，也就因此，更懂得失去與悲傷！
不知從哪裏，漸漸傳來了嗚咽聲，哭聲越來越大，彷彿一股浪潮，洶湧而來
他們見慣了生死，卻終究從未經歷過如此冷酷而悲涼的戰場！
封二抹一把眼睛，並未阻止眾人的發泄，轉過身看着他的副手，啞聲道：「西城的士兵有逃出去的，馬上漠北王都就會發現我們這裏的變故，我們沒有時間耽誤，現在開始首先修復城池的防備工事，再調一部分人處理城中的屍體，為了防止發生瘟疫，一併都……燒了。」
他極為艱難的說出最後兩個字，眼睛卻又紅了
那些倒下的兄弟，連馬革裹屍還都得不到，只能化為一捧火灰！
可他，卻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的身形晃了晃，幾乎快要倒下，副手忙扶住他，緊緊按着他的手，聲音悲戚但堅定：「封二，你得撐住，你得帶着我們，帶我們一起守住這裏，一起回去見殿下！」
封二唇動了動，眼神似哭似笑，他說不出話，只能重重點了下頭
他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