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破城（三）

「殿下！」

一座城牆之隔，裏面的動亂自然瞞不過外面的人。

陳宇帶着幾位主將意氣風發的走過來：「殿下！王都裏面大亂了！」

殷頌正站在護城河邊上，盯着那幾道直通到城牆底下的暗道，微微頷首

「殿下當真是料事如神。」陳宇有些唏噓：「長廣王統御王都幾十年，麾下一直安穩，這才一個月的功夫，說動亂就動亂了。」

殷頌聞言一笑

「他只是高估了自己。」她淡淡道：「百姓的忠誠是有條件的，因為漠北能帶給他們富饒安逸的生活、能給他們生存下去的機會，所以他們才會忠誠的維護漠北，不惜為之而死！但若是漠北背叛了他們，剝奪了他們生存的可能，為了本能，他們會反！」

百姓是最弱小、最能忍受、但也會爆出最可怕力量的群體！

再有權威、再輝煌過的君主，假如不能一直帶給他的子民榮耀與太平，就會被他溫厚但也薄情的百姓所拋棄

她太了解人性，所以並不信任人性，也不想去考驗人性

她只要一直帶給她子民以平安富足，那他們就永遠不會背叛她，這就夠了！

陳宇問：「殿下，城中既然已經亂了，那咱們是不是就不需要衝倒城牆了？王都城牆屹立百年，若是就這麼毀了實在可惜，將來還要花大功夫重建。」

「不可以的。」殷頌遙望着城牆，彷彿看見了裏面混亂的場面，她冷靜道：「王都子民暴亂，現在敵我不分，他們恨王廷的薄情，但也恨我們攻打他們家園、毀了他們平靜安逸的人生！現在即使城門被裏面人打開，咱們不費一兵一卒進去，要面對的麻煩也太多了！」

光是讓暴動的百姓冷靜下來，就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但要是衝倒城牆就不一樣了！

想像一下，在轟隆隆的巨響中，屹立百年的巍巍城牆轟然倒塌，滔天的河水卷集著衝進來，再殺紅了眼的人，也得被那末日般的景象駭的冷靜萎靡下來！

況且緊挨着城牆的，就是左右大營，那至少二十萬人的軍隊，她就不信這麼輕易就都死在暴民手中，但即使那些人還保持着戰鬥力，被河水一卷，也通通得涼！

待河水平息之後，漠北王都裏面的人心也徹底渙散頹靡了，這個時候征西軍再進城，以勝利者的高姿態和強勢，才能第一時間收攏民心，把王都徹底握在手中！

要想徹底收服漠北，這王都必須得收服的漂亮！收服的讓人不敢說二話！

「河道已經開好，宜早不宜晚，今日黃昏時分炸開底洞，氣勢最為攝人！」殷頌吩咐著，突然想到什麼，似無意問：「定遠王在哪裏呢？回來了么？」

「說是還在趕回來的路上。」陳宇答道，他是朝廷將領，對定遠王敬佩歸敬佩，還是有自己的立場，當下就道：「殿下，我等最好在定遠王歸來之前就入城，畢竟朝廷才是正統啊。」

無論如何，攻破漠北王都的都該是朝廷，而不是另一位諸侯王！

殷頌緩緩垂眸，半響「嗯」了一聲

……

王都里的暴亂突然炸起，但漠北王廷里的反應並不亂

長廣王在雷霆之怒之後，第一時間命人鎮壓！

王都尚有戰鬥力強大的左右大營並禁軍三十萬，對上手無寸鐵且只憑一時意氣卻並無合理組織的王都百姓，自然是碾壓般的勝利！

在鐵血的統治之下，黃昏時分，暴亂的百姓被處置了不少，流成河的鮮血，讓頭腦發熱的百姓們漸漸冷靜下來，面對刀斧，顯露出本能的恐懼與懦弱，要麼瑟縮隱蔽不出、要麼直接跪地求饒！

用死亡換來的平靜，給灼熱的王城降了溫

黃昏時分，霍亂消了大半，各個將軍重新召回軍隊，整隊集合，只留着被徵召的百姓，手腳發軟的處理著滿地屍體！

昏黃色的霞光垂落在天邊，光芒萬丈，有一種頹靡而雍容的美

百夫長在前面訓話，激情昂揚，有臉上還帶着青澀氣的年輕士兵握著劍的手都因為一天的砍殺而顫抖，他看百夫長的目光沒看向這裏，低聲偷偷問旁邊的伍長

「伍長。」年輕士兵聲音微微惶恐：「咱們真的能打贏么！咱們會不會被困死在這裏啊？」

伍長回頭看他，下意識的要呵斥，在看清他眼底不安希冀之色的時候，又咽了回去

他輕輕嘆一口氣，安慰道：「能的！你別瞧咱們這裏日子不好過，卻不知外面的人更是難熬，他們水源雖取之不盡，可糧食都吃光了，聽斥候說都已經在附近挖草根找老鼠吃了！更何況天氣日漸寒冷，他們也不過一頂營帳遮身，徹夜渾身涼透，再過些日子眼見要凍死了！他們支撐不了多久的！只等咱們的援軍打過來，咱們裏應外合，將他們殺的片甲不留！好報復他們的陰謀詭計！」

年輕士兵似被安慰到了，輕輕點了點頭，心裏卻已經不敢想將征西軍殺盡的事兒，只盼着他們什麼時候撐不下去了退兵才好。

多少人面對着看似不堪一擊的征西軍、升起過膨脹的野心，可到現在，他們全都死了！

反而是征西軍，踏着他們的屍骨，一路走到這裏！

年輕士兵曾隱隱聽人嘀咕，說征西軍中的元昭帝姬是天上神佛轉世、奉天運而生，自有神鬼之策，所以才能百戰百勝、莫有能敵者！

那麼元昭帝姬討伐漠北，難道天要滅漠北么？！

年輕士兵不敢信，卻也不敢一點不信！

他不敢多想了，只想着能回到原來的太平日子該多好啊！

就在這時，城外驟然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似天崩地裂，駭的所有人都是一個哆嗦，下意識往那邊看去！

將軍不察，被嚇的一下踉蹌，臉皮發黑，驚疑不定的望着那邊，怒罵道：「還不快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但隨即又是一聲巨響，將他的咆哮籠罩住！

所有人在驚慌不解中，瞳孔驟然一縮！

彷彿天地間，有慢動作回放般，讓他們親眼目睹山河崩裂般的景象—

——那高聳的、巍峨的、屹立百年滄桑的王都城牆，這一刻，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向內倒塌！

隨之一道咆哮著衝進來的，是魔鬼般洶湧的河水，似天河傾倒，威儀無限！

眾人一時失了言語，傻愣愣的站在那裏，甚至想不起來要逃

面對天地之威，人類本能的恐懼，衝垮了他們的意志

這般威勢，誰能擋？誰能擋？！

在被決堤的河浪卷集著之前，年輕士兵最後一個念頭是，原來真的是，天要亡他們漠北啊！

神的意志誰能改變呢？天欲亡漠北，那漠北，必亡啊！

河水帶來了比之前暴亂更強的恐慌與騷動，浪潮般的尖叫與哭嚎聲即使在城外都能聽見！

征西軍站在護城河外，佈陣整齊、氣勢如虹，此時也免不了震撼的望着對面那分崩離析的高大城牆！

再精妙的戰術，也比不上這樣直觀的震撼更懾人！

所有人心中，對他們的殿下升起無盡的仰慕與臣服

這是只有他們的殿下，才能做到的！

鬼神之策、攝人心魄！

良久，河浪咆哮的聲音漸漸消了，漠北獨有的寒風兜頭而來

護城河上，一道道木頭鋪成的板橋靜靜躺着，靜待有人踩過它們，踏入那座曾經高不可攀的城池！

殷頌戴上冷峻的青銅面具，揮手道：「入城吧！」

河水威勢，更多是憑藉城牆坍塌的加成，實際上並不殘暴

但即使如此，大河漫涌而過，城中也積了小腿高的水，偶爾漂浮着幾具著甲胄的屍體，是那時恰好在左右營列隊的士兵

已經被嚇破膽了的百姓們縮在角落裏，看着一片破敗的城池，痴痴傻傻

就在這時，征西軍入城了！

馬蹄上鐵環踏地聲，伴着甲胄與武器摩擦的聲音，整齊又冷峻

皇室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英武的軍隊，與落湯雞般萎靡的漠北軍民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們怔怔的望着夕陽下緩步而來的軍隊，突然悲鳴出聲，一道一道，連綿在城中各個角落

他們敗了！

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自此以後，再沒有漠北王廷，只有朝廷，只有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