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宮變（一）

「兒子在等父親。」衛越清朗的嗓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壓抑

他轉過身，從有些昏暗的地方，向著寧國公走去

寧國公這才發現，衛越也穿着一身甲胄、長劍入鞘掛在腰間，整個人卻似一把即將出鞘的劍，帶着腥風的鋒利殺意！

寧國公皺着眉，又鬆緩開：「你知道了。」

「是，兒子知道了。」衛越平靜道：「兒子知道父親的為難，也知道父親最後的決定，所以兒子決定替父親做這個決定，不讓父親為難。」

寧國公驚疑不定：「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越微微歪了歪頭，今日格外清冷明澈的目光劃過靜謐的院門外

「軍隊已經集結完畢，兒子會代父出征，除奸佞、清君側、輔佐明君、匡複社稷。」他說着，兩隊甲胄加身的侍衛跑進來，迅速包圍整個院落：「父親年紀大了，就等在家裏，等著兒子的好消息吧。」

寧國公再傻也知道衛越來者不善了！

他下意識往前幾步，但兩個侍衛伸手，恭敬卻堅決的攔住他：「國公爺，請不要再往前了。」

「你放肆！」寧國公橫眉冷對，指著衛越厲聲道：「你是翅膀硬了，要弒父么？！啊？！那你來啊！你站過來親自與我說啊！」

「父親，您不用激我，您知道，兒子不是這個意思。」衛越站在距離他幾米之外的地方，看着他的眼神悲戚而堅定，他的聲音意外的沉穩冷靜：「兒子這樣做，是不孝，待此事終了，兒子必然負荊請罪、任您處置！但兒子也沒辦法忘記，兒子是衛氏的繼承人、是大梁的臣子！兒子還要為母親妹妹、為整個衛氏、為大梁天下和百姓！」

「父親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而兒子在做一切必須要做的事！」

說着，他緩緩退後兩步，膝蓋一彎，毫不猶豫的跪下，沖着寧國公，磕了三個響頭

「如果兒子能活着回來……」他咧嘴一笑：「父親，兒子一定會活着回來的！」

他站起來，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寧國公，轉身大步走出院落

寧國公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的怒意漸漸轉為緊張和擔憂，他大喊道：「逆子！你給我站住！逆子你敢—」

衛越充耳不聞，越走越快，在寧國公眼中那慣來顯得青澀的背影，這一刻竟無比肅殺而沉靜

兒子長大了……

這是寧國公第一次、這麼清晰的意識到！

他眼中的畫面漸漸模糊

待衛越的身影徹底消失，寧國公死死咬着腮幫子、還注視着那邊不放！

臭小子，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

幫誰也罷，自己卻得活着回來！

……

安王府中，將士們整裝待發

只除了寧國公府的隊伍，遲遲不來！

安王眼看着過了約定的時候，沉默良久，倏然冷笑

「果然啊！」他淡淡道：「本以為是條忠心的狗，最後也退縮了！」

這時候，他無比慶幸自己已經對寧國公有了戒備，陸陸續續收了他掌握的一切兵權、就連此次兵變也沒留了一手沒告訴他。

「好一個寧國公，好一個寧國公府！竟敢背信棄義，本王不會放過他的！」安王咬牙切齒

旁邊騎着馬的許先生輕聲問：「王爺，寧國公的人沒來，咱們就少了三成的兵馬，要不要改一下計劃，從長計議！」

「不行！」安王斷然道：「這是國師算的吉日，他又在宮裏為我等開路，這是天賜良機，一旦過去，什麼還能再來？！」

「七成人馬也足夠了！皇帝已經重病在床，御林軍守備鬆散，咱們完全可以闖進去！讓寧國公來，不過是以防萬一，卻沒想真的試出來他的異心！」

安王已經在心裏想好了，等他事成之後，如何讓衛氏一族悔不當初！

他已經被猖狂的野心迷暈了眼，當下振臂一呼：「將士們！跟本王走！我們衝進宮去，讓這天下改天換日！」

轟隆隆的馬蹄聲踏碎夜的寧靜，安王帶着軍隊順着長安大街一路往宮城奔去

皇宮門前守衛的士兵遠遠看着這一幕，還沒有反應過來，衛隊長持着長戟上前厲喝道：「大膽！皇城禁地，何人膽敢攜兵靠近！速速退下！」

安王勾起一抹獰笑，反而狠狠一鞭子甩在馬屁股上，大喊道：「將士們！跟着本王殺進去！」

守衛士兵意識到不好，卻已經晚了，被縱馬而來的先鋒隊一劍一個砍翻，緊閉的城門被推開，安王興奮的看着黑黝黝的裏面，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打馬沖了進去！

世人都說九重宮闕，但那不過是對九五至尊的尊稱，實則皇宮只有三重門

安王一連闖過兩重門，帶着軍隊所向披靡，他心中愈發得意和期待

只剩下最後一重門了！

只要衝進去，皇宮就如同一位被剝了外衣的美人，在他面前根本無力隱藏膏脂般美麗的身體。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他眼中光芒大盛，但又一瞬間凝固住

因為他看見，在他的前路上，有一大片黑壓壓的陰影

黑色的戰馬、泛著寒光的鐵甲，彷彿死神站在地獄里，靜靜凝視着對面人走來

「怎麼可能？！」安王失聲喊道

明明外面兩重門毫無防備，這裏哪來的這麼多守軍？！

看他們的樣子，分明不是匆匆集合而來，而是早早等在這裏

瓮中捉鱉？！

這是所有人那一瞬的念頭！

安王滿心的不敢置信，但在他無意間抬頭，看見高高站在城樓上，負手而立的人影時，又化為滔天的驚駭與恨意！

「你沒死！你竟然沒死！」

那一身華服在夜風中飄揚，高高在上被簇擁在萬人中央的倩影，不是殷頌又是誰？！

「安王都還好好的，孤怎麼捨得死呢？」殷頌溫和含笑的聲音傳來，是他最厭惡的篤定與自信

「這大半夜的，安王帶着大軍一路闖進宮裏來，再怎麼解釋，也說不過去啊！」殷頌慢悠悠道：「安王啊，你這樣，父皇可是要生氣的。」

已經到了這份上，安王也無所謂撕破臉了，他冷笑道：「你不必在這裏裝模作樣！本王迫不得已兵諫，都是因為你牝雞司晨、擅弄朝事！父皇被你蠱惑，本王卻不會！無論你有何妖魔詭計，今日本王都要將你斬殺在此！」說完，他不再聽殷頌說話，手臂一抬，身後軍隊烏壓壓往上沖

今夜正如國師所預言的，夜黑風高、烏雲遮住了月色

是個殺人放火的好時候！

殷頌垂着眼，漫不經心看着底下的廝殺，既不緊張、也不忐忑

在安王看來，這是決定他成敗的關鍵，可在她看來，現在不過是個開始

她不會讓他死在今天

她要讓他，在最得意、最興奮的時候，跌落深淵、在萬劫不復中絕望死去！

安王搏命一擊，帶上了自己多年經營的所有精銳，戰鬥力極為強大，即使御林軍奮力抵抗，也不得不且戰且退

安王看着越來越近的第三重宮闕，眼中光芒大盛！

誰叫這賤人如此狂妄！安王在心底冷笑

如果殷頌把軍隊放在第一重宮闕前，他要打進來可不容易，但她卻守在最後這裏，他只要打破這一層防護，進了內宮就再無所顧忌！

安王眼中只有那漸漸放大的紅色宮牆門，以至於他都沒有注意到，漸漸與他麾下部隊拉開距離的御林軍

城牆上突然燃起一柄柄火把，一同照亮的，還有一根根燃燒着的鋒利箭矢

殷頌輕輕挑眉

「放箭。」

箭雨劃過漆黑的夜色，狠狠沖向安王所率的隊伍，同時，早早被潑上油和酒水的地上，一陣陣大火熊熊燃起

安王軍隊猝不及防

此時此刻，本用來保護身體的重鎧成了最要人命的東西，火焰順着鐵甲流竄，渾身鐵甲發燙、縮緊，死死禁錮著身體，灼烤著皮肉，痛不欲生！

安王隊伍大亂，在疼痛與對死亡的恐懼面前，什麼雄心壯志都燒成了灰燼

「王爺！咱們中計了！」安王也沒聽清是誰在耳邊嘶吼：「王爺！咱們快撤吧！」

撤？！

離內廷就剩一步之遙了！現在撤去，讓安王如何捨得？！

他眼神一戾，正要帶人繼續衝鋒，混亂中馬臀卻不知被誰狠抽了一鞭子，馬兒嘶鳴一聲，帶着他徑自往來時的路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