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宵我有逢君夢，夢裏逢君見我無1
這是一條長長的通道，越往盡頭迷霧越重，似乎整個天地間再無其它。
楊清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像是有人鈎住了她的靈魂不斷向前。她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疾跑。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緊閉着大門的木屋，那一股子獨屬名貴木材的味道逼得她幾乎要窒息。
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趔趄著跌進這間屋子。
門開了。
一個花白著頭髮的老媼坐在房子的正中心正微笑地看着她。老媼的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皺成一團，她的眼睛卻無比清澈，不帶一絲渾濁。眼神透著幾分冷漠，還帶着幾分悲憫，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老媼桌前擺着一張正方形的桌子，一塊純黑色的布將桌子蓋住，甚至看不到桌腿。桌子整整齊齊地鋪滿著許多牌背朝上、以良玉打造而成的牌。
「你終於來了。」老媼的聲音帶着看盡世間萬物的滄桑，然而並不蒼老。
「你是誰？這是哪兒？你要做什麼？」
「在你來之前，我為你算上了一卦。」老媼並不理會楊清一的疑問，只是將桌面上的那些玉牌中抽出了三張，翻過來露出了牌面。牌面上各自擁有着纏繞繁密的花紋，讓人難以解讀。
老媼拿起第一張牌：「你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相信冥冥註定的命運，所以你始終都會儘力地去追求你的所愛，無論對象是什麼。然而，這三百年的年輪你無法改變，你身處其中，所以你的自由始終都是有限的。歷史早就書寫好的篇章不容你懷疑，你費儘力氣卻很有可能最後遍體鱗傷。」第一張牌的花紋消失不見。
老媼的口氣仍然很淡，可眼神里卻帶上了淡淡的悲憫，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三百年？什麼三百年？哪來的三百年？
「你骨子裏始終都深藏着自由的因子，因此你追求灑脫獨立的生活，任何的深情對於你來說都是拖累，你本應該是無情之人。然而人世間的愛與恨都是罌粟，你一旦選擇沉浸其中，你就再也無法做一個完全的旁觀者。這也就註定了你無法得到你所愛，也無法擺脫你所恨。」第二張牌的花紋消失不見。
老媼眼中的悲憫逐漸轉濃，「女皇高貴而又聰明絕頂，你的一舉一動都透著由內而外的自信，你自以為你能擺脫情感審視一切，然而你早深陷其中。所以你的逃避是自欺欺人，你的考慮是杞人憂天。往後你所有的傷痛都源於此......」第三張牌的花紋消失不見。老媼突然頓住，不再多言，眼中的悲憫如墨般鋪天蓋地朝楊清一襲來，她幾乎要被這樣的目光吞噬。
老媼一步一步朝楊清一逼近，詭異的氣氛蔓延，她臉上的皺紋逐漸變得平整，到最後竟然成了一張少女的容顏。
那是她的臉！
楊清一尖叫着連連後退，卻瞥見一旁的鏡子中的她自己，竟然已經是垂垂老矣的蒼老，這是那老媼的面容！
「不！——」
楊清一尖叫一聲，從夢中醒來。
眼前依然是她熟悉的《明史》，她揉了揉太陽穴，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冷汗涔涔，難道剛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你居然要講崇禎？一個亡國之君，你還要為他洗白不成？」
「如果不是他，大明絕對能再延續至少幾十年！」
「都是他加速了明朝的滅亡！敏感多疑而又剛愎自用！」
腦子裏響起了無數同學的不屑。大三輪流進行自我選題的小講堂，當輪到她，當她提出自己的中心人物是崇禎——明末之君時，就連一向稱讚她的專業課老師的眼神似乎也隱藏着對她所選議題的失望。
不是這樣！
崇禎不是這樣的君王！
我一定要讓你們了解真正的他，他在那個破敗的屋子裏如何生存。
我們學歷史的，不是講究考證嗎？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便把所有的史料完完整整地擺在你們面前！
楊清一下定了決心，握了握拳頭，將面前明黃色的《明史》打開。
就在這一瞬間，它發出了耀眼的明黃色光芒，將楊清一整個人吞噬。
她像是跌入了一個黑色狹窄的通道，整個通道正在加速向前，她在裏面翻滾幾次只覺得喘不過氣，周遭的空間像是人會呼吸的皮膚，她不斷用腳往外踢，然而周遭的空間沒有絲毫變寬敞，更沒有破裂的跡象，只是更加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夢中那個老媼似乎一下子又出現在她眼前，那雙清澈透明卻又帶着無數悲憫的眼睛，顯示著滄海桑田般那張皺紋橫生的臉，以及最後老媼皺紋消失后出現的自己那張年輕的臉......
楊清一的意識越來越弱，電光火石間，她依稀聽到無數個聲音在呼喊着她的名字：「......楊清一......楊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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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啟六年五月初六——
是夏，天色皎潔，忽有聲如吼，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灰氣湧起，屋宇動蕩。傾刻，大震一聲，天崩塌，昏黑如夜，萬室平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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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多少人？」
「聽說有兩萬多呢。還好沒有波及王爺。」
「是啊是啊，連皇上都差點受傷。乾清宮毀壞了好些，皇上如今都只好在交泰殿歇著。」
「侍奉皇上進早膳的太監全都死了，連皇太子都被砸死了，還不滿周歲呢。」
「裏頭那個姑娘是什麼來頭？」
「是王爺救回來的，王爺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裹得好好的，小心翼翼護著呢。」
「她不會是個妖女吧......為什麼就她一個人活着？」
「噓！小聲點！別胡說八道，王爺已經下了死命令不準擴散，你們還敢說！」
「可是這一次爆炸傷亡慘重，每一個死者還全都衣不蔽體......如今宮裏人心惶惶，到處都在說是老天的警示呢！」
「是不是因為九千歲.......」
「住嘴！九千歲的閑話你也敢說，咱們做奴才的，還是謹遵本分，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快走吧，別聚在這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