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七十六章何謂真假】

次日一早李令婉醒過來的時候,李惟元已經去工部衙署應卯了。

小扇和小玉提了水進來給李令婉洗漱,又服侍她用了早膳。

而後,一名丫鬟垂手進來了。

這個丫鬟的身量較一般丫鬟要高,一雙手比旁的丫鬟大得多,皮膚瞧著也略顯粗糙。

李令婉知道她叫木香,是李惟元新近找來安排在她這怡和院的,不過這丫鬟日常甚少出現在她面前。

木香進來,對着李令婉屈膝行禮,聲音沒有高低起伏,「昨日晚間大少爺吩咐下來,讓奴婢今日陪同姑娘去承恩寺。馬車已經備好了,在府門外候着,奴婢特來請姑娘出行。」

李令婉「嗯」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小扇和小玉一個去拿衣架上搭著的斗篷,一個則是拿了一早就添滿了炭火的小手爐過來。

李令婉披上斗篷,懷中揣了小手爐,帶着小扇往外走。

她上了馬車,就見馬車裏鋪了極厚的褥子,還放了一個攏著炭火的腳爐,溫暖如春。

「姑娘,車廂角落裏的那隻攢盒裏,裝的是桂香齋的糕點,大少爺說您愛吃,吩咐奴婢一早去買來的。」

李令婉轉過頭,看着那隻黑漆描金牡丹纏枝紋攢盒,伸手打開了蓋子。

裏面分了九格,分別放了玫瑰糖糕、鴛鴦卷和梨脯、棗脯、糖桔餅等糕點蜜餞,都是她平日最愛吃的。

李惟元對她的喜好向來是這樣的清楚。

李令婉將攢盒的蓋子蓋了起來,轉而伸手輕掀起車窗帘子的一角。

她看到跟着她一塊兒出門的不只是小扇和木香,還有兩個丫鬟,瞧著走路極迅捷,帶了風一樣,看着就不像是尋常的丫鬟。後面還跟了十來個護衛,看着身上也都帶了功夫的。

她出行的陣仗可不小……李令婉自嘲了一下,放下了車窗帘子,轉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晃晃蕩盪的,也不曉得到底過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小扇掀開了馬車帘子,低聲的喚道:「姑娘,承恩寺到了。」

李令婉睜開雙眼,微怔了下,扶著小扇的手下了馬車。

木香和另外兩個丫鬟立時站到她身後,跟得很緊,好像怕她下一刻就會逃跑似的。

李令婉在心中無奈苦笑,但她沒有多說什麽,懷中抱着小手爐,慢慢的爬著通往承恩寺的青石台階。

等進了寺,她攔了一個迎面走來的小沙彌,問他大覺法師現下是否在寺內,得知他在,她又問他的禪房在哪裏。

小沙彌走在前頭,親自領她過去。

到了大覺法師的禪房外,小沙彌進去通報,李令婉則是在門外靜候。

片刻過後,大覺法師親自迎了出來。

「阿彌陀佛。」大覺法師低頭彎腰,抬手對她打了一個揖,隨後他直起身來,慈悲和藹的目光看着她,「老衲心裏算著,您這些日子也許會過來,所以老衲一直在這裏靜候您的大駕,現在您總算來了。」

大覺法師住的禪房極為簡樸,不過一桌一榻一禪椅而已。

榻和禪椅倒也罷了,那桌子卻是低矮,四面各放了一隻蒲團。

李令婉和大覺法師隔着桌子,在蒲團上跪坐了下來,有小沙彌用黑漆方盤奉了茶上來,又用脅下夾着方盤,垂手退到了一邊去。

李令婉看着那個小沙彌,十三、四歲模樣,右邊眉梢那裏有一顆芝麻粒大小的黑痣。

然後她又轉頭看了看門外。

兩扇槅扇門是大開着的,可以看到木香正一臉如臨大敵的戒備模樣,帶着另外兩個丫鬟站在廊下,那十來個護衛則是都守在院門外。

李令婉微皺起眉頭,轉回頭,端起面前的黑漆木杯,慢慢的啜飲著茶水。

原本木香和那兩個丫鬟是要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的,但今兒她來找大覺法師,就是想和他好好說幾句話,若是這麽多人守在她身邊,還有什麽說話的興緻?她自然是拒絕了。

但木香不答應,依然堅持要跟,最後她便忍不住發火了。

「我不曉得大少爺對你說了什麽話,但你要知道,若我跟他說你惹怒了我,讓他處置你,他連一個字都不會多問,一定馬上照做,你信不信?」

木香低下了頭。

李令婉這話她自然是信的。

她被李惟元挑選進李府雖然沒有多長時間,但李惟元對李令婉如何,她全都看在眼中。

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只要李令婉說一聲要他的命,只怕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往自己的心口捅刀子。

最後木香唯有妥協,只站在廊下,又讓護衛都守在了院門外,不過到底門還是大開着的。

如李惟元所吩咐的那樣,她不能讓李令婉離開她的視線,哪怕只有一瞬間。

李令婉懶得再同她說什麽,也就由着她。

見小扇垂首站在她身後,她對小扇輕輕揮了揮手,「你也去廊下候着吧!」

小扇心裏一緊。

姑娘這是連她也不信任了?

她曉得自己對不住姑娘,但自己一家子都在李府當差,她不得不聽大少爺的話,將姑娘日常的事都一一稟告……

小扇心裏上下翻滾著,眼圈都泛紅了,低低的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出了屋,站在廊下。

李令婉看她離開,片刻之後才轉過頭來看着大覺法師,自嘲一笑道:「讓大師見笑了。」

大覺法師不說話,只是面上帶了微微笑意,一下一下的撥弄着手裏的菩提子佛珠。

李令婉用右手掌平托著木杯,微垂眼眸,用右手大拇指指腹慢慢的摩挲著杯身上的木紋,輕輕的說:「我最近很想找人說說話,可是總是找不到能說話的人。想來想去,最後就想到了大師您,大師不會怪我冒昧打擾了吧?」

「自然不會。您有什麽話,您說,老衲聽着。」

李令婉卻沉默了,垂眼看着從木杯里裊裊而上的白色水氣。

大覺法師也不催促她,依然規律的撥弄着手裏的菩提子佛珠,到後來他甚至闔上了雙眼。

若非他的手指還在動作,乍看之下可能會以為他睡著了。

「我最近總夢到以前的事。」過了好一會兒,李令婉的聲音才輕輕的響了起來,「原本隔了這麽多年,以前的事我忘了許多,也慢慢的不怎麽在意了,但是最近,連我自己也開始迷茫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我?好好兒的,我怎麽會忽然到這裏來了呢?」

她所謂的「以前」,指的是在現代的上輩子。

她知道大覺法師將一切都看透了,在他面前,她沒有什麽好顧忌的。

而且最近她夢到上輩子的頻率實在太高了,也太真實了……

彷佛她還躺在她租的那個房間里睡覺,桌子上放着撕開了包裝袋、吃了一半的餅乾,靠窗書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沒有關,指示燈還在一閃一閃的亮着。

有時候她醒過來,看着眼前雕靈芝牡丹花的千工床,還有床前放着的綉玉蘭花白紗屏風,免不了會有幾分恍惚,總得過了好一會兒,方能明白過來自己現在到底是在哪裏。

她微微苦笑道:「這一切都太荒唐了。其實我這些時候經常在想,現在的這一切會不會只是我的一場夢,這些人也只是我在夢裏幻想出來的?也許我就要夢醒了,不然這段時間我怎麽會那樣清晰的夢到以前的事?」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大覺法師依然闔着眼撥弄著佛珠,「你怎麽知道你的那個世界不是你作的一場夢呢?」

他的聲音平靜溫雅,能讓人心漸漸平和下來。

李令婉微怔。

這樣類似於莊周夢蝶的哲學思想太深奧,她無法回答,甚至不敢往深了去想。

有的時候做一個普通人,只擁有普通人的智商,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不然若往深了想,只怕會瘋魔。

「既然你也分不清哪個才是夢境,」大覺法師的嗓音依舊平穩,沒有絲毫波瀾,「且珍惜當下,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令婉輕輕的笑了,「可是當下,我只是一隻籠中鳥,半點自由都沒有,我實在珍惜不來。」

大覺法師睜開雙眼,慈悲的看着她,「世間牢籠無處不在。活着的時候,我們的這身皮囊、丈夫妻子、父母子女、住的屋子,乃至這整個世間,都是牢籠,都是束縛。便是死了,一口緊窄的棺材也是牢籠,也是束縛,哪裏有絕對的自由?不過是某些程度上的自由罷了。」

「活着的時候有諸多的束縛,死了之後索性燒成飛灰,隨風散了,這麽一來也就能夠自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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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相的小嬌娘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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