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跨江
是夜,雲淡高懸,流瀉出絲絲縷縷的月色
微風攜著衡河的水汽涌動,帶着涼薄的寒意
衡河湍急的水流奔涌不絕,拍擊在河兩岸上,濺出陣陣白沫水花
在無數支火把的照耀下,一架架小船被推入水,在迅猛的水流中跌宕起伏,若非有粗壯的繩子捆着,早已不知被衝出多遠去了!
衛越帶着士兵做最後的準備活動,他們早脫下了重鎧只穿着薄衫,輕便鬆快好行動,便是落了水,還不至於一下子沉到水底去!
—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樣急的水流掉進去,神仙也再爬不出來!
殷頌乘夜色而來:「準備的如何了?」
剛請點完鐵環與竹筒數目的玲歡點點頭:「稟殿下,都妥當了。」
殷頌微微頷首
衛越活動完筋骨,轉臉就看見殷頌,他臉上無意識的掛上笑容,顧及著周圍的其他人不好湊上來,帶着身後的士兵一道跪下,規規矩矩問好:「見過殿下。」
殷頌看着這些士兵
他們大多年輕,熟知水性又有些武藝在身,但即使如此,面對着波濤洶湧的衡河,也恍若砂粒塵埃
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役!
「你們是征西軍的英雄,是大梁的英雄!此次討伐漠北成功的重擔,就擔在你們身上了!」殷頌讓人端上美酒,一人一杯,她雙手握著酒杯,神色鄭重:「一切都拜託諸位了!願諸位都能平安而返,孤在這裏,備着好酒好菜,等諸君歸來!」
眾人心情激蕩,朗聲道:「定不負殿下所託!」言罷,所有人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
衛越深深看着殷頌,鄭重道:「殿下,我們出發了。」
殷頌抿住唇,緩緩點頭
士兵們坐到小船上,岸上的士兵把繩索砍斷,一架架小船瞬間就捲入洶湧的河水中
「划槳!」衛越一聲冷喝,訓練有素的士兵迅速調整著船身方向,艱難的橫穿激流
橫穿衡河,從來都是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話題
船如水后離岸漸遠,幽深的夜色里,昏沉的河面上,只能看見一架架船上點着的火把,搖搖欲墜,卻頑強不息!
行至半途,隨着接近河中央,流速最快,隱隱有嘈雜聲傳來—那是控制不及的小船,被大浪沖翻的聲音!
星星點點的火光熄滅,彷彿無聲的絕望哀嚎!
衛越咬着后牙,眉目冷沉森嚴
突然,他眼神一凝
接着斑駁的火光,他看見前方水面上正迅速卷集著一個觸目驚心的漩渦、還在一圈圈擴大!
「轉!」他用盡全力大吼道,同時拔出佩劍狠狠捅進旁邊一尊凸出水面的礁石上,藉此穩住船身
巨大的喧囂水聲蓋過了他的咆哮,飛速旋轉的激流將反應不及的船隻卷了過去,四分五裂的木板伴隨着幾不可聞的慘叫,讓衛越幾乎紅了眼!
他身後的士兵喉嚨里擠出悲鳴,衛越狠狠一閉眼,把船槳扔開,雙手握住劍柄,以長劍為支點,逆着水流,用盡全力調轉過船身
堅硬的礁石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隱隱有摩擦的火光閃爍,等他終於調轉好船頭,劍身驟然發出一聲刺耳的碎裂聲
衛越手臂顫抖,虎口血流如注,卻不及心口劇痛
這是陪伴他十幾年的配劍!
他閉了閉眼,鬆開手,毫不猶豫的重新抓住船槳:「走!」
河對岸,殷頌眼睜睜看着一柄柄火把熄滅在黑暗中
人,在天地之力面前,總顯得太過渺小無力!
逆天而行,總要付出太多血的代價!
「殿下,他們已經過了河中央了。」玲歡勉強扯出來一個笑容,安慰她:「馬上就到了。」
殷頌沒有說話
過衡河,一需要運氣,二需要毅力
過了河中央,體力消耗殆盡,卻還有小一半的路程,這一半的路,遠比前一半要難走的多!
距離太遠,她已經看不清那邊的情況
她不知道還剩多少人,或者說,她不知道有沒有人能順利抵達?!
她只能靜靜等待着,感受着寒風吹透披風,渾身發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隱隱有一絲霞光
殷頌眯着眼看去,竟恍惚從那霞光中看見一道白影
「殿下!」玲歡一聲驚呼,聲音滿是興奮:「來了來了!他們到了!」
一隻白鴿撲閃著翅膀,從容飛過奔涌的江流,落在玲歡的肩膀上,它歪著腦袋,黑黝黝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殷頌,任由玲歡歡喜的去取它腿上的紙條
殷頌眨了眨眼,覺得僵硬了半宿的身體終於重新蘇醒過來!
她摸了摸白鴿的翅膀,平復著隱隱激蕩的心緒,然後接過那紙條
是衛越凌厲深刻的字跡,他傳來了成功抵達的消息讓她寬心,又把那邊的參照物描述一遍,方便之後架起竹索運貨
五百多個人,活着抵達的只有不足八十個人
但總算是,把這天險給渡過了!
殷頌這一刻,才終於松下那一口氣
她身嬌體弱,站了一夜,這一鬆懈,腳下都是一個踉蹌。玲歡忙扶住她,擔憂道:「殿下,您累了一夜,快回去歇息吧。」
殷頌擺了擺手
「在天徹底亮之前,把竹索安起來!」她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嗓音沙啞的厲害,她咳了兩聲:「先把物資運過去,幾十號人,總不能餓著肚子幹活。」
「是。」玲歡道:「殿下,我們都明白,您放心回去吧!您是三軍統帥,若是病了,主心骨就倒了!大家如何能安心?!」
殷頌看着河對岸,良久才點了點頭
……
與此同時,漠北熙城,征西軍大營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聽說有故人求見的時候,軍師愣了愣
他的故人不多,更何況還是打仗的時候來拜會
他下意識就想到了有什麼陰謀!
但他想了想,兵來將擋,也沒讓人轟走,而是把人請進來
看見來人的時候,他不禁笑了
這還真是個故人!
「多年不見,曹君風度依舊啊。」張統沖他拱起手,笑容親和
「我道是誰,原來是張君啊。」軍師也站起來回了一禮,笑問道:「多年未見,少聞張君消息,也不知黃師可好?」
他年少求學時,曾拜讀於江南一名院中,與張統一道師從一位黃姓大家,很有幾分交情,之後他學成回到北境,張統卻一直留在黃師身邊,但也一直有書信往來,如今人雖模樣大變,也還認得出來!
張統笑道:「黃師精神矍鑠,如今不在書院了,尋了處宅子侍弄花草、含飴弄孫,極是逍遙。」
軍師聽見,很是感慨:「記得在黃師門下時黃師就總說起日後逍遙之事,如今得償所願,着實替黃師高興……張君快坐!歇腳之處粗漏,張君莫要嫌棄。」
「是請曹君莫要嫌棄我這個投奔之人才是。」張統道:「早早聽說了征西軍的威名,知道曹君在此,我便厚顏來此,希望能發揮鄙薄之力,為大梁做些貢獻。」
「張君才學出眾,如今遠赴此地足可見義氣凜然,能得張君輔佐,是曹某之幸。」軍師一口答應:「軍中調遣,不好直接插人,只得委屈張君隨我左右,做些文書工作,過些日子再安置。」
「那就多謝曹君了!」
兩人久別重逢,很是歡喜,夜裏把酒助興、回憶當年,又談及這些年跡往,皆是唏噓不已
讓人把醉醺醺的張統扶回去休息,一直醉意朦朧的軍師表情漸漸冷了下來
「軍師。」慕容霄掀開帘子進來,看着滿地狼藉,冷峻的臉上笑了一下:「軍師再遇故人,高興的很啊。」
「不用你小子來這裏試探我口風!」軍師冷哼一聲,又給自己斟了杯酒:「我還沒到老糊塗的時候呢!」
「哪裏哪裏。」慕容霄一臉謙遜:「末將只是怕您一時不察、被奸人利用了。」
軍師表情些許感懷:「奸人談不上,不過是各為其主。」
當年一同求學問道秉燭夜讀的好友,如今也已經分道揚鑣了!
歲月無情啊……
慕容霄看着他些許蒼涼的神色,也陷入沉默
半響,軍師長嘆一口氣,漸漸恢復了冷靜:「他受命長廣王而來,正可以牽制住漠北王廷的注意,且容他獃著吧,時候到了,自然能看清楚他賣的什麼官司。」
「軍師神機妙算,都聽軍師的。」
慕容霄見軍師冷靜如常,也放下了心,又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