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悼二梁(3)

暮春時節悼二梁(3)

黃胄先生不但畫驢出名,而且喜食驢肉。天津南市食品街曹記驢肉店開業,向黃胄先生求畫,黃胄先生一揮而就,題款為「刀下留情」,傳為佳話。每次和魯思去北京看望黃胄先生,魯思總讓我到曹記驢肉店為黃老買點驢肉,黃胄見了也似乎疲憊頓消,眉開眼笑。

黃胄先生喜吃炸醬麵、涮羊肉,無論是熱氣騰騰的火鍋,還是大碗炸醬麵,黃胄先生總要拿出據他說很有年頭兒的高度白酒二鍋頭。每次吃飯,黃胄先生絕不論資排輩,總是讓我坐在他的身邊,同他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有一次黃胄先生笑眯眯地拿出一碗據說「珍存」幾天的豬肉燉粉條,當時一桌食客,嘴多肉少,黃胄先生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是好東西,咱爺倆兒分了。於是席間大笑不止。涮著羊肉,喝着二鍋頭的黃胄先生更為熱烈幽默,妙語連珠,一口酒,一口肉加上一個很幽默很幽默的段子,常常笑得大家噴出飯來。有一次梁斌先生同桌,黃胄先生便六哥長六哥短,六哥如何如何地開起玩笑,梁斌老人常常含笑不語,偶爾反擊,便引起十分暢快的大笑。吃飯的時候,黃胄先生的玩笑又總是談鋒暗藏、寓意深刻。他請我們在炎黃藝術館涮羊肉,他指著桌面說:「這是北京一流的紫銅火鍋,久開不沸,長涮長鮮;這是北京一流白菜,一流的燒餅,一流的二鍋頭。我出了不少次國,走了許多地方,我並不覺得外國的月亮有多圓,我覺得我們中國才是一流的。我們就是一流的,所以我們建起了一流的炎黃藝術館。」話音落地,黃胄先生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黃胄先生是很厚道很平易的。我認識黃胄先生的時候,由於身體原因也由於建設藝術館,黃胄先生已經不再畫畫了,尤其是不再畫驢了。儘管我很喜歡黃胄先生的畫,尤其是黃胄先生那活靈活現的驢;儘管我也渴望能得到大師一幅草畫,或一筆墨跡,但我還是沒有想到黃胄先生會送我一幅水墨驢圖。那是一幅裱好的鏡心,顯然是珍藏已久的畫幅,但老人還是將它送給我,並題款:建星老弟惠存。我總想,作為一個後生晚輩,作為一名普通記者,我何德何能有幸得到這樣一幅名畫,並被老人親切地稱為老弟?一位大師的樸實和平易便永久地駐留在我的心頭,我也因此獲得了一種人格的教誨,明白了該如何待人待物。黃苗子先生撰文稱讚黃胄先生人如其畫,氣魄恢宏。我想,黃胄先生除了氣魄恢宏外,那種親切平易寬容厚道的為人,不也是一種至高的人生境界嗎?

兩位老人都是在春深夏淺的時候去世。梁老去世前幾天,在醫院裏還為病友也是老友的方紀唱了京戲,還為老伴畫了四扇屏。應該說梁老是快樂地睡去了,沒有太多牽掛和痛苦。而黃胄先生不同,他被疾病折磨日久,心思和目光卻一天也沒有離開仍然困難的、仍需要他病殘之身支撐的炎黃藝術館。他是到廣州做換腎手術的。行前,魯思曾去看望,黃胄先生還能揮手相約北京再見。黃胄先生是希望病癒返京的,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他還惦著炎黃藝術館,他還不想離去。但蒼天無情,末及手術,黃胄先生便在廣州突然故去。他是長睡之後被運回北京的,相信在老人不死的腦細胞里一定還有許多關於民族美術事業,關於炎黃藝術館的未竟事業。

我相信他是做着一個未完的夢痛苦離去的。

因此,在5月16日炎黃藝術館舉行的告別儀式上,有那麼多人面對他的遺體,面對他的藝術館,面對一顆停止跳動的偉大心臟沉痛流淚。

千里長驅無反顧,幾回斷後著先鞭。這是三十多年前鄧拓為黃胄寫的題畫詩。我想,這應是黃胄先生一生的寫照。

千里長驅,幾回斷後。人生就是奮鬥、苦鬥,就是含辛茹苦。黃胄先生是苦了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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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星散文隨筆集:歷史的從容讓我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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