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生死相隨

「有勞公公了。」桃花福下身去。

「姑娘何必多禮，老奴服待皇上多年，待皇上之心已非一般奴才可比，能博他開心，也是好的。」

桃花輕聲微笑，從一側宮女手中接過霞影紗，摸索著欲爬上一側柏樹，卻被林晚拉住。

「姑娘，你眼睛不方便，這些事，交給宮人們去做便可。」

她緩緩搖頭，「不了，我欠他許多，定要為他做些什麼才好。」言畢，用力攀上樹桿，費力往樹梢爬去。粗糙的樹皮磨破她柔軟的掌心，滲出殷紅的血液來。

她卻是不曾退縮，遙遙聽得林晚的低呼聲。「當心哪，桃花姑娘。」

桃花含笑點頭，所幸樹身不高，她坐在一側粗壯的枝椏上，掏出懷中捂的溫熱的霞影紗來，系在樹枝上。

霞影紗是新綠的顏色，帶着一點翠綠的新碧，遠遠望去。如煙如霧，縈繞枝頭。桃花雖看不見，卻也知道，定是美如仙鏡的，李華嫌這園子灰敗，她便要令它重新活過來。

夜風頗大，凍的手指僵冷。桃花系好新紗，欲從樹上下來，卻是腳滑，眼睛又看不見，竟直直摔了下去，重重落在地上，肩胛處生疼，似要斷裂一般。

林晚驚呼一聲，急跑過來，扶她起身，擔憂道：「姑娘可曾受傷？奴才說了，這些事情交由宮人去做便可。」

她忍疼搖頭道：「無妨，我不曾受傷。」又一面摸索著爬向另一棵樹桿。

林晚拗不過她，連連嘆氣。

一整夜，桃花便在這攀爬摸索中度過，不記的跌了多少跤，雙手紅腫不已，破皮處不時沁出血來，心中卻是愉悅的。

晨光微亮時，桃花才將霞影紗全部系好。一側的飛檐亭內，放幾隻溜嵌寶的蟠螭香爐，燃的是百合香，沉鬱甘甜，沁入園內各個角落。

她疲乏不已，便出了御花園，走入林苑外的抱廈內，小憩了一會。

隱隱聞得絲竹鼓樂之聲，桃花心知李華已來，便忙起身，換了清蓮色舞衣。極素淡的顏色，雲袖寬廣，只在裙裾處綉了幾隻清麗的蝴蝶，翩躚欲飛，沾了些鮮紅的唇脂抹在唇上，素白的一張臉，清靈堅毅的眸子，唇卻是殷紅欲滴的顏色彷彿白雪霏霏里一團燃燒着的烈焰，想來，是極美的。

桃花抖一抖雲袖，推開屋門，朝御花園走去。

笛聲悠揚，似從天際滑過，又和上一絲似清流入泉的琴音，直透心肺。桃花踮起腳尖，雲袖高揚，旋轉着躍入李華眼中，定成一個孤潔的影，恍若迎風而舞的雪雁。

琴音急促起來，她伸廣袖，腰身柔弱無骨，卻又隱著一絲不屈的錚然之氣。珠釵滑落，三千青絲四散於風中，紅唇輕啟，唱道：「迴翔波間風，的歷葉上露，清池結素彩，華月映微步，雲陰花房斂，雨歇芳氣度，欲去拾明璫，踟躕惜遲暮。」

歌聲並不透亮，卻似雨後新睛，清新淡雅。舞姿清麗，如湖光倒影，裙裾雲霧般飄飛，似含露新荷，眉目間儘是清冷之氣，紅唇卻明火般照亮心目。

曲畢，頭頸微揚，身子逶迤成一支秋日裏盛開的清蓮。

寂然無聲，桃花疑心李華不在此地，舉目四視，卻只是昏黑。

有清脆的掌聲響起，細微的腳步聲之後，一雙冰涼的手托她起身，他冷涼的氣息拂在頸側。「桃兒，若不是見了你，我真會以為是死後入了仙鏡。」

「不要胡說。」桃花急聲道。

「我不胡說。」他輕笑出聲，嗓音里卻有一絲輕微的顫抖，似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桃花無端有些不安，握他的手道：「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了。」李華輕聲道，目光卻似停在她身上某一處，流連不已，枯瘦的手指撫上她頸間瓔珞，「如何又戴上了，明明……」

「我修好了，這一世我都戴着它。」

「桃兒……」他嘆息般喚她，將之擁入懷中。

桃花頰上有冷涼的觸感，心知是他撫上自己的頰，不禁勾起嘴角，漾出一個明艷的笑來。

「你從未這樣笑過，真美，這御花園也美，再無遺憾了。」

桃花雖看不見，卻仍能感覺到依在他頰畔的笑意，也隨着他微笑，手中緊擁著的身子卻有些微的戰粟。

她正欲說話，李華卻極快的推開她，握了她的手，輕咳道：「桃兒，那邊古柏樹下，我著人扎了架鞦韆，我們去坐坐可好？」

桃花輕輕點頭。李華牽着她往前走，有他引著，縱是黑夜無邊，心依然是安定的。

忽而李華踉蹌了一下，指尖微顫，似握不穩她的手指一般。

「怎麼了？」桃花驚叫出聲，反握住他的手。

「無事，我嚇你的。」他朗聲輕笑。

「如何能開這樣的玩笑。」她急聲，喉嚨卻已是哽咽。

「卻是我錯了，再不開這樣的玩笑，已經到了，坐吧。」李華扶她坐下。

鞦韆很是寬大，能再坐一人，桃花拉着他坐下，頭倚在他胸前。

「桃兒，我一直記得初遇你那一日，春雨霏霏，你嬌俏著同青蓮嬉鬧，清靈如一支雨後新荷。」李華沉聲，似陷入某段愉悅的回憶中。

桃花垂首微笑，緩聲道：「當日與我同來的還有青蓮，你為何……」

「她如何能跟你比，你的眼睛，是我看過最為美麗的。」

桃花臉面微紅，輕推他道：「盡說些胡話。」

手指卻被他大力握住，他的呼吸聲急促起來，握住我的手指更緊了些，輕聲道：「桃兒……我只想告訴你……」他頓了頓，「這一世，我從未後悔遇見你。」

桃花心中漾起千般漣漪，迸出一股極大的勇氣來，她開口，輕輕道：「我愛你。」

李華卻並無回應。

「李華。」桃花低喚他一聲，冷涼的手指自她掌中滑落，接着是沉悶的落地聲。

桃花在這一瞬間失了聲音，秋風蕭瑟而過，穿透她空洞的心。她手指還保持着抓握的僵直姿勢，身子自鞦韆上滑落，遍地摸索，終於摸到他冷涼的手，失掉了最後一絲溫度。

「李華。」她再度低喚，卻全然聽不到自己發出的聲音。她擁住他，心臟的跳動似重鎚盲目的敲打，再找不到自己。

那一日春雨霏霏，碧葉連天，他眉眼溫淡，站在池心雨亭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若知有今日，她情願當初從未遇見。

桃花俯身，吻上他僵冷的唇，手指探入衣衫內，摸出那個隨身攜帶的青玉匣來，裏面的丹藥是她親手放入，她合目躺在他懷中，含笑將丹藥咽下，「李華，我說過，這一生再不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