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給我三天時間
程素夾着牛肉放到歸景嘴邊，在他快要吃到嘴裏時又把筷子挪遠，再放近，再挪遠。
歸景好像有點生氣，兩條眉毛皺起來，快要連成一個滑稽的八字。
程素見狀連忙把那塊玩了半天終於該涼了的牛肉放進歸景嘴裏。
「好吃。」歸景豎着大拇指誇讚，「還想再吃一塊。」
這個心愿實在太小，很容易被滿足，程素也樂得一塊又一塊喂他。
歸景咯咯笑個不停。
「剛才喝多了……我去上個洗手間。」歸景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了指外面的方向。
程素又喝了一口酒，點了點頭。
上完洗手間的歸景洗完手，習慣性地又洗了把臉。涼水的溫度沁在臉上，像是一劑有用得多的鎮定劑，讓歸景稍稍恢復了一些理智。
今天他和程素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玩了好幾個好玩的遊樂項目，路上還遇見了個萌寶貝小香蕉，這個小香蕉人小鬼大還問他們是不是情侶。
歸景倒想回答是，就是不知道程素同不同意。
不對啊，自己好像還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歸景使勁晃了晃自己的頭。真沒想到這麼點酒給自己搞成半失憶了，這可咋整呢。
站在洗手間的窗邊吹了會兒冷風，歸景還是沒想起來自己到底忘了什麼。
算了，沒想起來才好。要是完全清醒，完全恢復了理智，一會兒的計劃還要怎麼進行。
歸景邊往回走邊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雖說是計劃，但也是今天出門時才想到的，就今天了，擇日不如撞日，要放在完全清醒的時候自己不一定敢問。
歸景推開門，程素正在吃剛上的鰻魚飯。他在對面坐下，又喝了口酒壯壯膽，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
程素怔住了，嘴裏的鰻魚飯還沒完全嚼透，都不好咽下。
他沒有回答。
歸景像是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一下挺直了原本已經有些軟綿綿的身子，上半身向程素前傾，一捋碎發被臉上的汗黏在了額前，雙眼似是因為這幾日睡眠不足帶來的血絲而微微發紅。
「你是不是……嫌棄我？」
歸景開始慌張，一定是自己理解錯了。
程素怎麼會嫌棄自己呢……他剛剛還和自己一起去坐摩天輪了……
程素一言不發，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卻有些不知所措。他連忙伸手，想要握住歸景卻手忙腳亂地擱倒了杯子，陶瓷碎裂聲混著兩人的粗重的呼吸聲，讓整個包廂充滿了緊張的氣息。清酒順着桌面流了一地。
「連你都他媽的嫌棄我！」
歸景咆哮著站起，雙眼已經通紅，聲音卻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哭腔。
「從我們倆剛認識那會我就喜歡你，一見鍾情。那時候我也沒想那麼多，就覺得做兄弟也挺好。後來我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一塊兒特別難受，也特別生氣，可氣來氣去都覺得不能怪你。打你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就是。我不能明白的是很多人都說覺得同性戀噁心，哪噁心了？為什麼我們想喜歡一個人都那麼難？可偏偏我怕你也覺得噁心，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讓你發現。我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但控制不了對你的感情。就跟咳嗽一樣，你能控制自己別咳嗽嗎？我也沒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歡你。後來我看你對我那麼好，更想把你守在我身邊，可我試探你，想拉你的手，你躲開了…」
「你知道嗎？我打了你一拳之後轉學，那時候我媽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問她我姐姐呢，我媽才告訴我，我才知道我姐姐！她走了……她之前就胃不好，可她一直告訴我說只是很普通的胃病，可他媽是胃癌！胃癌啊……我媽怕影響我學習沒告訴我，姐姐也不讓她說。可我這麼不爭氣！快高考的節骨眼上還打架還轉學，不知道又讓她們操了多少心……等我看到姐姐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一個小盒子裏了，從小到大一直保護我的姐姐，像一座山一樣給我安全感的姐姐，突然變得那麼小了……對我最好的姐姐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程素……」
「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歡你啊…」
前一秒他還像只發狂的小獸，此刻卻不管不顧地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包廂里的燈光很亮，照得歸景肩膀一聳一聳的格外清楚。他的哭聲像加了3D環繞音效，繞着程素的腦袋轉啊轉。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歸景解釋，自己下意識地躲開手，真的不是因為嫌棄，他只是自己也沒想好要怎麼辦。
而喜歡這樣的事，又有誰感覺不到？程素的心也是肉長的，過去，現在，歸景對他多好他一直都記着。兩人沒能走到一起，無非是一個假裝沒看到，一個堅持不說破。
程素站起身，走到歸景身旁，想拉起他看着自己，歸景卻大力甩開了他。他一個踉蹌，在快要倒下的時候下意識地一手撐地，沒想到正撐在一塊陶瓷碎片上，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程素隨手抽了幾張紙巾捂住傷口，更加堅決地抱住了歸景。他的身體很熱，還不住地顫抖著。歸景掙扎了一陣見沒有用，漸漸放棄了。
這是歸景日思夜想都想要擁有的懷抱，堅實的胸膛讓人覺得那麼安心。他慢慢平靜了下來，只留下輕輕的抽泣聲。
而程素，他知道此刻最好的安慰是什麼，可他還沒有想清楚。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宇宙超級無敵鋼鐵直男，可為什麼當歸景向他靠近，心跳會加速？當他有意無意地碰到自己的左耳垂，臉會悄悄地紅？為什麼一想起他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就覺得好溫暖，有一種渾身都充滿力量的魔力？甚至今天早上在車上，自己的身體還起了一些無法描述的反應。
回想起這些，程素覺得臉開始發燙。
他想起第一次跟歸景去錄音棚，南門望說什麼來着，「跟第一次和男朋友約會的姑娘似的」。
果然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是不是在這個需要偽裝的世界，無論謊言出於好心亦或假意，人們已經習慣欺騙。但卻忘了，身體能說出最誠實的語言。
自己果然是……喜歡上他了嗎？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生。
前幾天媽媽還特意給他打電話，說她有個老同學周末想一起聚聚，讓他這周末一定回家吃飯。程素納悶為什麼要叫上他，一想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也就同意了。等到了飯店看到那個阿姨身邊坐着個一看就是她女兒的人，才發現這所謂的聚會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女孩挺好看的，身材也不錯，程素卻興緻缺缺，只是隨便聊了幾句。出於禮貌，他加了那個女孩的微信，卻從來沒有主動去找過她。她來找他聊天，他也不冷不熱，保持着「僅僅只是認識」這樣一種關係的距離。
那麼如果要和歸景在一起，家庭的壓力不得不考慮，想要說服一個如此急切催促兒子找對象的母親，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然後是社會。自己沒關係，但是歸景的人氣高得多，而同性戀總歸還算不上什麼好詞，要是被人拍到他們倆在一起，對歸景來說只會是負面新聞，上次關於兩人合唱的事，網友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不想再傷害歸景了。可心中想和他在一起的慾望，卻怎麼也平息不下去，反倒有越來越強烈的趨勢。
「再給我點時間，好嗎？」程素輕拍歸景的背，另一手撫了撫他的頭髮。
懷裏的人突然不動了，連哭聲也停了下來。
程素沒有拒絕？程素沒有拒絕！
「你說什麼？」歸景抬頭望着他，雙眼還含着淚，臉上還掛着沒在程素衣服上蹭乾淨的鼻涕泡。
程素微側着臉，試圖不讓他發現自己臉上殘留的紅暈。
「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告訴你，我們到底會是什麼關係。
歸景破涕為笑，「沒關係沒關係！三天可以！可以可以！」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歸景開心的樣子，程素心裏突然升起了想要永遠抱着他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