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雨夜
「兩位是朋友嗎？」津田第一次問起兩人的關係。
「是的。」坂井泉水回答道，「剛好今天到這附近，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津田擔當起了介紹者，為兩人介紹起架子上的蠟燭。葉昭不時聽到諸如「這是仿古蠟燭、這支採用的是純天然材料、這支的燈芯里含有金屬材料、這支有提神功能、這支在泡澡的時候用非常好」之類的介紹語，葉昭不禁心想，這小小的蠟燭里，包含的學問也多得很呀。
方才為他們開門的女人過來問道：「請問，要喝點什麼嗎？這裏有咖啡、紅茶，也有冷飲。」這時，葉昭已經知道她是津田的夫人。
看坂井泉水的樣子，似乎還要再停留一會兒。葉昭想了想，「請給我紅茶，謝謝。」
「好的，請稍等一下。」津田太太指了指角落裏的沙發。
葉昭在那張米色的布藝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攤開放着一份《朝日新聞》，版面停留在社會版，葉昭掃了一眼，便失去了興趣，轉而以少年般的眼神追隨起了正在津田的陪伴下挑選著蠟燭的坂井泉水。
似乎是有所覺察，原本正斂眉聽津田說話的坂井泉水，突然看向了葉昭。視線相遇的那一瞬，葉昭靜靜地沖她微笑起來。
坂井泉水的眸光顫動了一下，也揚起嘴角，對他報以微笑。
坂井泉水最終挑選了兩對泡澡用的蠟燭，又從津田介紹的最近的得意作里挑選了一支。津田太太將蠟燭小心打包好，最後裝進白色的紙袋裏。
走出工作室以後，來到走廊里，葉昭對坂井泉水伸出了手，「不介意的話，袋子由我來提吧？」當着津田夫婦的時候，為了不製造誤會給坂井泉水添麻煩，葉昭並沒有那麼做。
坂井泉水稍微偏了一下頭，「真是紳士呀，葉君。」
「總之，請吧？」
坂井泉水笑着，把袋子交到了他手裏。葉昭握住提手，上面還殘留着些許溫度。
走出大樓，在室內時沒有辦法發覺，來到室外，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這下可不妙了。」葉昭把空着的手伸出廊檐外，感受了一下雨水的密度。想了想，自告奮勇道：「我回去向津田太太借雨傘吧。」說罷，轉身重新下到地下室，輕車熟路的走過長廊，在津田的工作室門外停下。
摁響門鈴后，開門的津田太太看到葉昭，臉上有些意外，「葉昭桑？」
「是這樣的，」葉昭欠了欠身，「津田太太，現在外面正在下雨，請問，這邊有沒有多餘的雨傘可以借用呢？」
「下雨了嗎……」津田太太點點頭，「請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拿。」視線不經意落到葉昭手上的紙袋，又迅速收回，默不作聲折返回了工作室。
葉昭這才想起，急着過來借傘的他，手裏還提着坂井泉水剛買下的蠟燭。
不多時，津田太太去而復返，手裏拿着一把長柄的千鳥格紋雨傘，「不好意思，這邊只有一把雨傘了……本來還有一把的，不過前幾天下雨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
葉昭遲疑道，「唯一的傘被我們拿走，津田先生和太太要出門的話，豈不是給兩位添麻煩了？」
「沒關係，」津田太太雙手在身前小幅度擺了一下，小聲道：「因為我先生的夜視能力不是很好，所以我們兩個晚上一般不會出門。而且這個季節的雨，應該很快就會停的。兩位請儘管拿去用吧。」
「既然這樣，那就謝謝津田太太了。之後我會把傘送還回來的。」
葉昭回來的時候，坂井泉水正站在廊檐下，凝視着天空。聽到腳步聲，她收回視線，露出一個有些抱歉的表情，「要不是我突然拉你過來，就不會被雨水困住了。」
「沒有那種事。這還是我第一次接觸藝術蠟燭，沒想到是這麼有趣的東西。」葉昭笑了笑，抬起頭看了看裹挾著烏雲的天空，雨絲越來越密了。
「不過，我只從津田太太那裏借來了一把雨傘，泉水姐不介意和我打同一把傘吧？」
坂井泉水向他展露笑容，「當然不會。」
葉昭撐開雨傘，將坂井泉水納入傘下。「那個，台階可能有點滑，請小心。」說着，把紙袋的提手滑到手腕處，下意識對她伸出了手。
坂井泉水沒有遲疑，極為自然的抓住他的手，緩緩走下台階后，又極為自然的抽了回來，輕聲道：「謝謝。」
自頭頂的傘面上，傳來雨水擊打時發出的急促的聲音。
「泉水姐平時會用蠟燭嗎？」
「嗯，工作很忙的時候，有時會因為精神緊張睡不好，所以會點蠟燭來安神。」
「雖然這麼說很啰嗦，但是請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感覺這句話不止聽葉君說過一次呢。」
「大概是吧。」葉昭隨聲附和，不動聲色地把雨傘往坂井泉水那邊傾斜了一點，「不過我對泉水姐真的就只有這麼一點樸素的希望，希望你能身體健康。」
「謝謝你，葉君。」坂井泉水道，「葉君真的是和我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樣。」
「如果是好的那方面的不太一樣的話，我就全部都接受了。」
「那如果是不好的方面呢？」
葉昭眉毛一耷拉，嘆了口氣，「那也沒辦法，也只能照單全收了。」
坂井泉水因為他的反應發出愉快的笑聲，「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方面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偶爾會覺得，你好像認識了我很久似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見到了很熟悉的人那樣。」
因為我就是「認識」了你很久了啊……葉昭在心裏默默想道。
隨着腳步向前移動，頭頂的雨傘倒向坂井泉水的角度也越來越誇張，不論是她那柔順的馬尾長發或是削瘦的肩膀，以及白色的鉛筆褲，全部都保護的好好的。與此相對的，則是葉昭暴露在傘外，濕漉漉的半個身子。
這時，一隻指節修長的手悄然覆上傘柄，將傾斜的雨傘輕輕推向葉昭那邊。「葉君總是勸我愛惜身體，自己卻完全不注重健康呢。」坂井泉水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這個，」葉昭一時語塞。
「雖然很謝謝，不過如果葉君因此着涼的話，我會不安的。這把雨傘還算寬敞，兩個人稍微節約一點，總是夠用的。」坂井泉水說着，稍微拉近了和葉昭的距離。
兩人在傘下肩並著肩，由於距離拉近，肩膀不時相互輕輕觸碰到，每到這時，自身體最深處，都有一陣喜悅源源不斷湧上來。
從巷子裏走出來，突如其來的驟雨並未使街道上的人潮有所減少。
站在路旁，坂井泉水一邊朝計程車招手，一邊愉快的喃喃道：「葉君真是個好人啊。」
「咦？」
「我從之前就這麼想，葉君真的是個很有耐心、很溫柔的人。」
「這個，其實也沒有那麼好。」葉昭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帆布鞋面上濺滿了雨水，看上去有些臟髒的。「泉水姐之後是要直接回去嗎？」
坂井泉水「嗯」了一聲，這時，正巧一輛計程車過來，停在兩人面前。
葉昭將她送上了計程車，「那麼，晚安了。」
說完這句話，司機便發動了車子。隔着玻璃車窗，後座的坂井泉水向他揮了揮手。隨後，汽車緩緩駛出有些擁擠的街道，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好不容易搭上第二輛計程車，透過車窗，看着窗外愈發激烈，幾乎已呈暴雨的雨勢，葉昭心想，津田太太說的「這個季節的雨應該很快就會停」的話，看來是沒有辦法實現了。
走下計程車，站在公寓的廊檐下抖了抖雨傘，回到房間，把還在滴水的雨傘掛到衛生間，換下散發着潮濕氣味的衣服丟進洗衣機，沖了個毫無誠意的澡，雖然完全沒有提前準備好睡衣，不過獨居的情況下，就算這麼大大咧咧走回卧室也沒什麼關係。
繫上睡衣前襟最後一粒扣子，放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光着腳來到客廳，接起電話，「泉水姐。」
「葉君，現在已經回家了嗎？」
「當然。」葉昭在沙發上坐下，一雙長腿隨意地搭在茶几上，「泉水姐呢？也平安到家了吧。」
「嗯。葉君剛才淋雨了吧？記得要泡個熱水澡，免得感冒了。」
「請放心好了，已經洗過澡，衣服也好好換過了。」葉昭開起了玩笑，「錄音馬上就要開始了，要是現在感冒的話，我就得流着鼻水進錄音室，用鴨嗓唱歌了。」
坂井泉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