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五十一 風雨之兆來自深藍的盡頭

時常出海的人都知道，即使海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乘船者依舊會感到左搖右晃——大型游輪已經是其中最舒適的一種，若換成小漁船，足夠讓任何一個沒有出海經驗的人把腸子都吐出來。

午後的風浪不大，衝擊力透過沉重的船體層層減弱，只餘下輕微的不規則搖晃。略有不適癥狀的寶可夢們服下暈船藥后，很快便如履平地般生龍活虎起來——只有對交通工具極度苦手的利歐路依舊備受煎熬，暈得差點栽進老對頭森林蜥蜴懷裏都不自知。嚇得皮丘趕緊把它們兩個拽遠，省得利歐路清醒過來后悲憤欲絕找隊友打架泄憤。

小夜本打算趁著難得的游輪之旅，鍛煉寶可夢們對交通工具的適應性。

眾所周知，對於在陸地上奔跑的寶可夢而言，「大地的搖晃」會嚴重影響它們的發揮。例如合眾地區有一輛很有名的對戰地鐵，獨特的場地和規則吸引了不少訓練家前去體驗。或許是為了故意給乘客製造難題，對戰地鐵開得晃晃悠悠、時快時慢，不知有多少寶可夢發力姿勢不對當場扭腳，或是一腳踏空以至於臉接招式，失誤得精彩紛呈，剪輯出的搞笑影像合集在N站播放量都破百萬了。

如果是專精於競技比賽的訓練家，倒是沒必要進行這種練習——畢竟沒有哪個大型比賽是在交通工具上舉辦的。但若是以實戰為目標，想要將鐵十字勳章代表的「見義勇為」進行到底的話，在交通工具上作戰便成了難以避免的一環。

聽完小夜的訓練計劃后，小天欣然表示願意加入。兩人商量一番，決定採用三對三的混戰。訓練方式很簡單——一方攻擊、一方迴避，每十分鐘輪換一次，主要磨練跑動技巧。而參戰者自然是雙方隊伍中的「陸軍」戰士們。

小天一方毫不意外地派出了電擊獸、沙基拉斯和功夫鼬。小夜這邊的成員則在噴火龍的攪合下沒能走上尋常路——原計劃參與訓練的是皮丘、森林蜥蜴和利歐路，如今森林蜥蜴被外派出去進行招式輔導，隊伍中空出一個位置。正好精力過剩的噴火龍鬧着要加入，小夜權當讓它練習室內飛行而不頭撞天花板的高難技巧，批准了它的入隊申請。

利歐路嚴重的暈船癥狀令小夜有些擔心，思考着要不要讓它先回到精靈球休息。可惜它的狗脾氣一如既往地倔，說什麼都不肯翹掉對戰，訓練家也只好由它去了——至少暈船不會損害健康，多活動活動說不定還能儘快適應。

很快，三對三的混戰開始。兩位訓練家都沒有指揮的打算，只是站在一旁觀看着狂轟濫炸與抱頭鼠竄的交替，偶爾出言指點兩句。

對於經歷過石英聯盟大賽的寶可夢們而言，這樣的對練並不複雜，很快便掌握了節奏。只有可憐的利歐路暈得七葷八素，一上來就被功夫鼬的拳頭揍得找不到東西南北。

不過，疼痛似乎反而令它清醒了不少，漸漸跟上了其他隊友的行動。

被小夜抱在懷裏的雪童子搖晃着頭看看這隻，又瞧瞧那隻，見它們雖然彼此打得鼻青臉腫，但都開開心心幹勁十足，這才吐出一口放心的涼氣。

雪童子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探頭看向另一邊——銀髮少年似乎也抱着只和它體格差不多的小傢伙。

「咕？」

察覺到雪童子閃閃發亮的視線，小天懷裏的鳥寶可夢發出一聲軟軟的鳴叫。

「這孩子是……之前的那枚蛋？」

「嗯。前不久剛剛孵化。」

小夜記得小天在聯盟大賽時就攜帶了一枚寶可夢蛋，

據說是朋友託付給他的。當時小傑和小玲還圍着淺棕色的蛋猜了好久種族——如今看來，金毛們的猜測倒是一個都沒說中。

「你好。」小夜彎下腰，向小小的寶可夢微笑。

小鳥也不認生，熱情地發出一長串的咕咕聲，撲騰得訓練家的襯衫都沾上了細軟的羽毛。

小天眨眨眼，將鳥寶可夢向前遞了遞，「可以摸。」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直到小鳥被擼得眯起眼睛昏昏欲睡，小夜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在所有鳥寶可夢中，木木梟擁有手感最好的絨毛。尤其是堅硬的長羽尚未生長出來時，整隻鳥幾乎是個圓滾滾的軟毛團——正如每個訓練家都想在卡比獸的肚子上睡覺一樣，擁有一個活體木木梟絨團抱枕同樣是業內通常款夢想。

初生的寶可夢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見它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雪童子，一副很想結識新朋友的樣子，兩個訓練家乾脆把年齡相近的小傢伙們放在安全的角落，讓它們自由打鬧。

木木梟是個活潑的性子，從少年的懷抱中解放出來后，便圍着雪童子快活地蹦蹦跳跳，咕咕啾啾地叫個不停。雪童子一派懵懂地跟着木木梟原地轉圈，沒過一會就趴在地上轉暈了頭。

淺棕色的毛絨小鳥歪歪頭，好奇地啄了一下雪童子的斗笠。

木木梟：「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雪童子：「咿嗚。」

木木梟：「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雪童子：「嗚？」

木木梟：「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雪童子：「咕咕咕！」

年輕的訓練家們：「……」

這似乎不太對勁。

小天：「……抱歉，木木梟它有點話嘮……」

小夜：「……不，沒事，說不定托它的福，雪童子能學會一門口技……」

寶可夢們的訓練漸入正軌，攻守交換得有模有樣，歪歪扭扭撞作一團的情況也開始減少。雪童子和木木梟絲毫不想錯過熱鬧，抱着訓練家的計時器擔當起了報時鳥……或者報時童子。只見清脆的「咕咕」聲一響，被揍的一方立刻神色猙獰地反撲而上，揍人的一方嚇得拔腿就跑，訓練室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幾個來回過去后，訓練家叫了暫停。

寶可夢們都累得在地上趴作一團，卻還依舊不依不饒地沖對面瞪眼睛，生怕輸了氣勢。照這個架勢，十幾分鐘后它們就要生龍活虎地跳起來繼續互毆了。

小夜給六隻寶可夢挨個餵了枚橙橙果，幫助它們快些恢復力氣。工作結束走回場邊的休息區時，她看到小天將平板放在桌上，正聚精會神地快速點擊着什麼，從手勢上看有點像音游——但小夜很清楚自己的小夥伴從不玩這類遊戲。

待他結束了一**作，小夜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

「反應速度的練習。」小天回答道，將平板上的畫面展示給小夜看。

見到上面閃著光的彩色方格，小夜頓時恍然。

這個名為「修鍊百層塔」的APP在訓練家之間頗受歡迎，其中有不少幫助訓練家增進技藝的小遊戲。小夜在真新鎮時見過小茂將最簡單的「屬性克製表限時填空」關卡塞給小智——結果自然是錯誤百出、人仰馬翻，創造了小茂一天一夜都說不盡的嘲笑話題。

小天練習的是「百層塔」中的第六十二層，反應速度訓練。屏幕劃分出的8x8方格會隨機亮起，在方格熄滅前點擊即可，和古舊的遊戲廳中常見的打地鼠遊戲毫無區別——操作雖簡單，但隨着時間推移，方格的發光頻率越來越快，持續時間也逐漸變短，只要漏點一個便遊戲結束，新手通常很快就會手忙腳亂地敗下陣來。

「要試試嗎？」

「好啊。」

小夜欣然接過平板。見友人難得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大概是在想會高速戰的選手能打出多少分，反倒升起一種領導視察的錯覺來。

銀髮的少年站到挑戰者身側，看着她點擊再來一次后開始了「方格打地鼠」。

隨着目標閃現的加快，少女的指尖逐漸在屏幕上空飛舞起來。她的動作準確而鎮定，眼中專註地只映着彩色方格的影子，寶可夢們吵吵嚷嚷的聲音絲毫沒有傳入耳中，也無法干擾思緒。

右上角的計分不斷增加。小天看到數字行雲流水般地從500漲到600、又到700，輕而易舉地越過了他曾經打出的六百多分的最高分數。

這倒並不令人意外——如果小夜作為一個打過十一分鐘高速戰的人在最高紀錄前折戟，小天反而該驚訝。他正欲繼續關注，突然被訓練室另一側傳來的巨響嚇了一跳。

只見噴火龍與角落的訓練輔助器材跌作一團，頭被厚實的靶牌們埋在了下面，一時間手舞足蹈，掙扎得好不熱鬧。電擊獸還保持着側身迴避的姿勢，一副完全不想搭把手的神情——毫無疑問，噴火龍這是和對手吵嘴吵得上了頭，不分青紅皂白一腦袋撞了過去，結果將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訓練器材撞成了一堆廢墟。

「……」

作為同鄉人，小天早已見慣友人的噴火龍從小到大洋相百出的模樣，倒也不覺得驚奇了。他轉回頭，正想建議小夜重開一局，話未出口時突然一怔。

屏幕上的彩色方格依舊在飛快地閃爍，操作者的手指也精確地隨之舞動。她依舊保持着相同的姿勢和神態，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那聲巨響一般。

少年愣了一會，還沒回過神來，便見友人近乎凝固的專註神情突然一變。

「……啊。」

她的手指正正戳在了木木梟的額頭上，指尖毫無防備地被軟軟絨絨的觸感所包圍。

和雪童子玩得開心、像個鳥球一樣彈來彈去的木木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給人類搗亂，被戳了一下也只以為小夜想要摸摸它，輕車熟路地在平板上化成一灘鳥餅。

小夜見狀，只好會意地送上撓癢伺候。待被擼得心滿意足的鳥餅重新變成球體，拍拍翅膀離開，她才無奈地將平板還給小天。

圍觀了鳥球搗亂全過程的小天揚揚眉，接過平板。

右上角清晰地顯示著小夜打出的分數「973」——如果中途沒有被小鳥擋住屏幕，想必突破千分也毫無懸念。

「有什麼竅門嗎？」小天在友人旁邊坐下。

小夜聞聽此言還有些恍惚——實在是作為萬年後進生，以前只有她問別人「有什麼竅門」的份，以至於愣神了幾秒才如夢初醒地回答，「也不算是竅門——到我剛才的分數為止，方格亮起的速度其實並沒有超過大部分人的反應能力。所以，需要練習的與其說是反應速度，不如說是『集中力』。」

銀髮少年認真地點點頭，做後進生狀示意友人繼續賜教。

「只要保證注意力不分散，我想每個人都能至少打到一千分。」小夜趕緊避開隊長「虛心求教」的目光——這和他們兩個以往的相處模式太不搭了，「我個人比較習慣於用心理暗示一類的方法增強集中力，不過對其他人可能不太適用。」

「心理暗示？」

「嗯。比如當我們注意到分數很高，有希望打破之前的記錄時，經常會一時分神而失誤，對吧？」小夜解釋道，「那麼就在練習開始前對自己反覆說——我所做的事不是為了鍛煉技巧，也不是為了自我提升，分數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我的任務僅僅是『點擊亮起的方格』，沒有原因與動機。」

說出這些話時，少女的語氣很輕快，彷彿吐出的語句只是隨口而言的笑談一樣。

「雖然這種暗示效力很弱，但至少能讓我短時間內不會被情緒分散注意力。」回答結束后，她看向小天，一副「如果你想試試我還可以講得更長更啰嗦」的表情。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情緒，「『十一分鐘的高速戰』時也是這樣？」

「是的。」

小夜老老實實地點頭，卻見友人突然話題一轉，指了指身後，「剛才你有聽到聲音嗎？」

「什麼聲……」

映入眼帘的畫面令小夜把話都噎了回去——可憐的訓練器材不知何時被噴火龍刨得東倒西歪。大塊頭自知闖了禍，正努力將它們搬回原位，卻越忙越亂，直把訓練室搞得像拆遷現場，其他寶可夢都被嚇得不敢幫忙了。

「對不起，我去收拾！」

小夜一頭冷汗地飛奔而去，腦門上寫滿了「要是把器材弄壞了得賠多少錢」。小天抬起頭，帶着沉重思慮的目光在友人的背影上掠過，又被謹慎地收斂起來。

「我幫你。」

他說着，抬腳步入人仰馬翻的「拆遷現場」中。

一下午的時間在訓練中充實地渡過。待日色西落，兩人將疲憊的寶可夢們交給游輪上的小型寶可夢中心，一同去吃了晚飯。

他們本打算飯後去吹吹海風閑逛一會，走出餐廳卻見甲板上一團混亂。遊客都躲在邊緣角落低聲議論，幾個工作人員正在甲板中央，奮力清掃着什麼。

「你們來得晚沒看見，剛剛有一群墨海馬不知怎麼跳到了甲板上，噴得到處都是墨汁，好幾個人的衣服和鞋都遭殃了。」見新來者一副迷茫的樣子，有遊客解釋道，「你們瞧，這都打掃半天了，才剛能看清地板的顏色。」

小夜和小天頓時面面相覷。

野生的墨海馬族群通常警惕性很強，不會靠近人類的船隻，很難想像它們會故意成群結隊地跳向體積龐大的游輪。更何況，噴吐墨汁是墨海馬感到危險時的反應。

就好像是……慌不擇路地闖入了錯誤的地方一樣。

在遊客們擔憂的議論聲中，隱約有不祥的預感從小夜心底升起。

====================

小劇場：

雪童子：（歡快）咕咕咕！

鬼斯通：咿咿咿！？（嚇得扭曲成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