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七十八 那是我們深深愛着的故土

熾風融化冰雪，映紅了寂靜的廢棄之地。

雖然小夜之前練習的巷戰太過樸素——比如沒能考慮到對手不是活物，但至少在「控制招式不把地圖拆了」這一點上，她的寶可夢們還是小有成就的。噴火龍這一口火吐得恰到好處，沒有一絲火星沾到了易燃的木屋牆壁。

但是，本應懼怕火焰的冰偶並沒有消失在高溫里——不過瞬息間，它們已經突破火焰的阻礙，半透明的軀體依舊閃著凜冽寒光，竟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下一刻，炎龍消失在紅光中，取而代之的是刺甲貝合力製造的潮旋。雖然水流無法擊碎堅冰，但巨大的迴旋力足以令它們動彈不得。而跳躍起來的冒險者在房檐邊落腳，尚未回身，鏡頭拍攝到的恐怖畫面已經令直播間里刷滿了感嘆號。

一個冰偶不知何時已經攀上屋頂。或許是高溫和巨響帶來的刺激，冰偶一改之前行動遲緩的模樣，鬼影一般飛竄而來，雙手化為尖銳的細刃正欲刺擊。徘徊在附近的一個倒霉的無人機被撞出了火星，正好拍攝到冰偶幽靈一樣逼近的模樣，嚇得觀眾們對着佔滿屏幕的大冰臉歡快地打出了亂碼。

被薅著一蹦三尺高的男孩來不及調整姿勢，整個人都栽進了斗篷的白布料里，隱隱約約聽見嘶嘶聲從背後傳來，頓時急出一身冷汗。

沒等他掙扎著站穩，一道寒光照亮了視野。

冒險者腰間的鐵劍應聲出鞘，在漆黑夜空中劃出一道銀河般的光練。冰偶彈出的雙手被硬生生切斷，身軀也失去平衡，栽倒在房樑上。

小夜收刀回鞘，另一枚精靈球從手中彈出。接到示意的寺島姐弟立刻收回寶可夢，跟上小夜的步伐一同急速後撤，被留在戰場上殿後的是——

放聲高歌的鬼斯通。

無論慘遭魔音摧殘的冰偶和觀眾們是否保住了性命——當一行人成功尋到一間無人也無偶的房間暫時落腳時，鬼斯通也已經笑嘻嘻地回到訓練家身邊，一副唱得心滿意足的樣子。

見大幽靈乖乖回到精靈球中之後，心驚膽戰的南國姐弟終於敢鬆開捂耳朵的雙手，將目光投向被救下的NPC，啊不，冰見家男孩。

他的面容看起來並不像莉莉那樣年幼，若不是斗篷兜帽撐起了幾厘米的虛高，大概並沒有比北斗矮多少。雖然剛被從冰偶群中救出來，但男孩似乎並不感到安心，一雙綠眼睛滿含戒備地盯着面前的三人。

「冒險者？你們為什麼要擅自闖入這裏？」男孩抱緊了懷中的海豹球，冷冷地說。

莉玖眼珠一轉，立刻拿出了套話NPC的那副熱情勁，「哎，對不起啊，我們也是誤打誤撞才走到這兒來的。小弟弟，你平時就住在這裏嗎？」

「不要東問西問，外族人就快點離開！」男孩絲毫不吃這套，板著小臉道：「你們待在這裏也只會給銀袍大人添麻煩！」

莉玖聞言，和弟弟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亮起了「捕捉到關鍵詞」的亮光。

「我們倒是想走，這不是外面怪物太多，走不掉嘛。」少女笑嘻嘻地說，「不過你剛才說的『銀袍大人』究竟是——」

此話一出，男孩頓時像炸了毛的刺蝟一樣跳了起來。

「你們果然也是沖着銀袍大人來的！」男孩和他懷裏的海豹球一起氣得圓鼓鼓，「別做夢了，我一個字都不會透露的！！」

眼看着交流陷入僵局，男孩頭頂的黃名也有變紅的趨勢，小夜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抱歉，你誤會了——她是想和你做朋友。」

「哈？」男孩和少女一起滿臉問號地轉過頭。

「之前我們誤入這個村莊時，曾經被那位大人所搭救，因此非常崇敬他。」小夜面不改色地道，「我想，談談共同的偶像應該是拉近關係的好辦法？」

「是、是這樣嗎？」男孩被忽悠得一臉空白，「那算你們眼光還行……」

莉玖見狀立刻機靈地接過話頭，滔滔不絕地講出了對「銀袍大人」——多半就是那位救過他們一次的劍客——的三萬字誇讚，將小男孩聽得暈暈乎乎。小夜藉機將這座三層樓的木屋粗略地探索一遍，確定此處足夠安全后再回到一樓，便見客廳已經熱鬧得像開起了同好會。

男孩最初的敵意早已消融在南國姐弟熱情洋溢的彩虹話小論文里，此刻正洋洋得意地講述著銀袍劍客一劍砍翻足足三百個冰偶的——多半是自己瞎編的故事。見小夜歸來，他乾脆利落地向冒險者鞠了個躬，「剛才誤會了你們真是對不起啦。我是奧利弗，謝謝你救了我！」

小夜摸摸男孩的頭，又給他懷裏的海豹球餵了枚樹果，立竿見影地將NPC好感度進度條拉了一大截。

「接下來我們打算四處走走，你要和我們一起嗎？還是在這裏等到天明？」小夜問。

「我……」奧利弗猶豫了一會。

他抬眼看看面前的人——沒有打探這裏是哪裏，為什麼會被廢棄，也沒有像其他冒險者那樣拐彎抹角地打探銀袍大人的身份，應該……不會是那些壞傢伙的同黨吧？

「如果你們打算往燈塔的方向走，我就和你們一起好了。」男孩說。

冒險者眨眨眼，「或許你需要一些幫助？」

奧利弗想了想，最終點點頭。

「我想去燈塔找一張照片。」

休整結束后，人數增加的小隊再度出發。

按照奧利弗的說法，「燈塔」位於這個廢棄村莊的中心，是整個村子最高的建築。每年冬天，這一帶時常風雪大作，暴風雪掩埋了日光和月色，令人難以辨識方向。而燈塔的光能夠穿透風雪，為外出者指引回家的路。

「其實我來過好幾次了，但燈塔附近的冰偶實在太多，根本進不去。」奧利弗扁著嘴抱怨道。

「為什麼不白天進去？」小夜不解道，「按照那位銀袍大人的說法，天亮之後冰偶就會停止活動吧？」

奧利弗和海豹球一起詫異地抬頭看了看冒險者，徹底確信這三個人是誤入這裏的愣頭青，和幕後黑手沒有半點關係了。

「白天這裏會被暴風雪覆蓋，進不來的。」他難得耐心地解釋，「我都試過好多次了，怎麼走都只會原地轉圈圈——但離開是可以的，儘管放心啦。」

寺島姐弟恍然大悟地點頭。限時副本嘛，懂了懂了。

夜晚的廢棄村莊內瀰漫着一層稀薄的霧氣，令人難以看清遠處。再加上到處都是相似的殘垣斷壁和破舊木屋，寺島姐弟沒幾分鐘就被轉得失去了方向感。倒是小夜將出發前奧利弗隨手一指的方向記得很牢，帶着三個人走小巷跳房梁，一路躲避冰偶向燈塔靠近。

雖然聽奧利弗說遇見過其他冒險者，但一路上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人，只有兩米的冰怪物在滿地亂晃——大概是在這樣一個面積巨大還滿地紅名怪的副本里，零星幾個玩家想要相遇也並不容易。直到途徑一段栽滿冰柳的小徑，他們才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情景。

龍星小心翼翼地探出腿，用腳尖碰了碰趴在地上的冰偶，「這些傢伙……還活着嗎？」

小徑附近不知為何躺滿了一動不動的冰偶——和冰偶零件，驟然看去彷彿灑了一地屍體，怪滲人的。

奧利弗老成地嘆了口氣，開始真心實意地為這些腦袋空空還敢闖進舊村的冒險者擔憂，「你在說什麼傻話，冰偶本來就不是活的。」

「什麼？」龍星的眼睛瞪得比風鈴鈴還大，「它們能走能跑還會尖叫，現在你告訴我它們是死的！？」

奧利弗：「……」

雖然明知道對方可能是故意套話，但男孩還是被這套渾然天成不做作的犯蠢的樣子震撼到了。

「你們沒見過魔法造物嗎？能走能跑算什麼，我還見過能生孩子的泥偶呢。」奧利弗皺皺鼻子，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

龍星：「……」

原本是故意犯蠢，現在倒真的被驚呆了。

波導探測顯示附近並沒有存活……或者說，還維持着站姿的冰偶，小夜也就沒阻攔同行者的大吼大叫，而是仔細檢查了冰偶「屍體」的樣子。它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銳器切割的痕迹，有的甚至被攔腰切成兩截。她正伸出手想要仔細檢查斷口的樣子，男孩的聲音涼涼地傳來。

「如果不想像我之前那樣被追殺，最好別碰它。」

奧利弗指指地上的碎塊，恨鐵不成鋼地說：「碰到它們會被記住氣息，在天亮之前無論逃到哪裏它們都會知道——你們連這個都不懂還敢來這兒溜達？」

莉玖一愣，臉色由白轉青，「那，剛才追你的冰偶豈不是……」

男孩淡定地一點頭，「正在靠近。別怕，距離越遠感應越弱，等它們挪過來我們早就走遠了。」

南國姐弟齊齊打了個寒顫，趕快遠離地上那些一動不動的冰塊——他們可不想被這種恐怖的東西追蹤一整晚。

小夜開口正欲說話，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咯聲。

一個冰偶的身軀緩緩蠕動起來。彷彿沉睡已久的怪物逐漸蘇醒一般，它抽搐着手腳，試圖將身軀支撐起來。

「叮——」

一道寒光自上而下劃過，直接將冰偶的腦袋刺穿，狠狠釘在了雪地里。

莉玖：「……」

龍星：「……」

奧利弗：「……」

海豹球：「……」

直播間的觀眾們：「……」

「硬度和普通冰塊差別不大。雖然它們似乎可以抵抗火焰，但魔獸的近戰招式應該能有效殺傷它們。」見冰偶沒了動靜后，小夜拔出劍，遺憾地看了看劍刃上被蠻力崩出的缺口。

「下次我們可以試試其他屬性……你們怎麼這樣看着我？」

面對冒險者北鬥頭頂一派無辜的問號，另外三人一球選擇猛力搖頭岔開話題。

「快走吧快走吧。」奧利弗催促道，「冰偶沒辦法被徹底摧毀，最多因為受創暫時停止活動。哪怕被砍成碎塊過幾天也會復原，等它們『復活』再走可就晚了喔。」

一行人急匆匆地遠離了滿地的「偶屍」。待走到小徑盡頭，小夜試探著問，「所以，這些冰偶難道是……」

「當然是銀袍大人打倒的！」奧利弗和海豹球一起驕傲地挺起胸，「算我們運氣好，正好碰到銀袍大人走過的路，用不着再躲躲藏藏啦！」

正如奧利弗所說，接下來他們陸陸續續看到了不少倒地的冰偶。沒有了攔路的敵人，寬闊的街道上變得一覽無餘，直到那座巨大的白色燈塔已經朦朧出現在霧氣盡頭，一行人才停下腳步。

密密麻麻的冰偶圍繞着燈塔，將古舊的廣場堵得幾乎透不過氣。唯一的大門前更是塞滿虎視眈眈的怪物，根本找不到一絲空隙。

「嘶……虧你見到這場面還沒放棄。」龍星咂咂嘴，只覺得自己可能明天就要患上密集恐懼症了。

四人悄悄爬上一座木屋的屋頂，仔細觀察著燈塔附近冰偶的動向。

「老大，怎麼辦？」盯着看了半天，寺島姐弟只覺得毫無潛入的希望，紛紛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領隊。

小夜思考了片刻。她的波導之力滲入燈塔內部后彷彿進了泥沼，只能感知到一片虛無。很顯然，燈塔里被設置了干擾裝置，無法遠程探測，多半也不能使用瞬間移動脫身。

「先進去看看吧。」她說。

奧利弗眼睛一亮，緊緊抓住了冒險者的衣袖，「你有辦法對付那群冰偶嗎？」

「算是吧。」小夜笑了笑，又一次拋出為今日冒險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鬼斯通的精靈球。

幾秒鐘后，寺島姐弟滿懷期待的眼神逐漸死亡。他們望着鬼斯通衝出木屋，繞燈塔飛行三周並高歌不止——最終輕鬆拉到整個廣場上的冰偶的仇恨，在荒腔走板的歌聲中帶着長長的隊伍雞飛狗跳地跑遠。

捂著耳朵的姐弟：「……我們以為，會有更帥氣的突圍方式的。」（獃滯）

捂著耳朵的北斗：「這樣最省力，不是嗎？」（鎮定）

經驗不足以至於沒來得及捂耳朵的奧利弗：「你們在說什麼……」（已聾）

手太短捂不住耳朵的海豹球：「……」（扁了）

雖然過程有些損傷聽力……但至少，在幾分鐘之後，廣場附近的冰偶已經跑得一個不剩。一行人抓住機會，直奔燈塔大門。

奧利弗緊跟冒險者們的步伐，琉璃色的眼中閃爍著亮光。

為了燈塔里那張重要的照片，他已經獨自努力了太久太久，也因為冰偶的守衛而絕望過太多次。或許今天……他終於能夠故地重遊，回到那個令人魂牽夢繞的地方？

隨着灰塵飛揚，老舊的木門應聲開啟。

小夜一個急剎車停在原地。跟在她身後的三人睜大了眼睛，恐慌之色漸漸爬上臉龐。

在大廳中央，一隻踏冰人偶正跳着滑稽的踢踏舞。門被推開時，它剛剛完成一段高難度的舞步，彬彬有禮地揮動着手杖，向來人鞠了一躬。

霧氣漸散，有稀疏的光透過窗戶照進燈塔里，也映亮了寒冰凝成的身軀——在踏冰人偶身後，數不清的冰偶緩緩轉過頭，望向不速之客。

小夜後退半步，砰地關上門。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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