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九十二 當鮮血滴落在幽暗之穴

「在這場比賽中，冰見家族的守護神獸——「蒼羽之神」會現身嗎？」

冒險者的話音在山岩之間迴響，重重疊疊地傳向遠方。

冰見家族的兩個少年聞言頓時停下了腳步。他們齊刷刷地轉過頭，同時露出詫異中帶着些迷茫與恍惚的眼神，像極了皮丘看到老大一隻的噴火龍努力蜷縮手腳變成龍團試圖將自己塞進主人懷裏。

「當然不會，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呃，好吧，我明白了。」

卡爾訝異的目光掃過小夜發梢束著的羽毛，立刻變成了瞭然之色。

「我們的守護神獸和火焰之民不太一樣。」卡爾解釋道，「急凍鳥——唔，就是你說的蒼羽之神，其實我們不這麼叫它——很少和我們交流。」

據卡爾所說，急凍鳥的棲息地在冰見本家，位於豐緣地區的米特爾雪山。不過，它絕大多數時間都在世界各地遊盪，很少回雪山落腳。即使是在豐緣地區的本家，從未遇見過急凍鳥的族人都大有人在，更何況千里之外的橘子群島——事實上，近幾十年來，風雪山的族人們連急凍鳥的翅膀尖都沒見過。

「——而且，聽說急凍鳥的脾氣不太好。」卡爾笑着一攤手，「我猜它絕對不肯配合我們演戲。」

「這樣啊。」小夜點點頭。

她在烈焰谷時，曾無意間聽到火焰之民們提起過蒼羽之神的性情。很難想像一隻活了千年的暴脾氣神鳥會「屈尊降貴」來當個演員——像丹羽大人那樣掛了一身人類幼崽也不介意，還認真考慮要不要拔毛給族人做被子的神獸才是真正的異類。

只是，既然急凍鳥並沒有出現在風雪山的理由……夢境中那場冰火神鳥大戰又為何會發生呢？

朦朧的猜測在小夜心底盤旋，又被暫時擱置在一旁。

——如果那與烈焰谷曾經發生的災難息息相關，那麼想必很快就能在裂谷中找到答案了。

在寶可夢的幫助下，沒過多久，三人便到達了裂谷底部。

深邃的谷底無風無雪，但比山上更加潮濕和陰冷。薄霧籠罩着整個山谷，令本來就稀疏的陽光愈加暗淡。遠處的山石也在霧氣中變得模糊不清，只有潺潺流水聲在耳邊迴響不休，令谷底不至於一片死寂。

在被裂谷環繞的風雪山山巔，有一座常年冰封的深湖。湖水與冰雪融水混合在一起，順着傾瀉的山體匯聚，形成了流淌在裂谷之底的河流——這也正是貫穿整個奈普魯島的白浪河的源頭。

「這次我們沒有在裂谷里設置埋伏。」卡爾打開手電筒，走在最前方探路，「只有不少嚇唬人用的道具，小心……呃。」

沉默了幾秒鐘后，他開口：「抱歉，我該早點說的。」

「沒事。」小夜拎起驚魂未定的皮丘，毫不在意地整了整自己被電焦了一縷的發梢。

電氣小鼠的眼神雖然不錯，但還遠不到能看穿霧氣的程度。於是，當它察覺到前方好像有幾個高大的影子時，訓練家已經淡定地前行幾步，讓掛在肩頭的皮丘和一排陰森森的冰偶貼了個臉對臉，直把小傢伙被嚇得當場放電。

幸好訓練家對自家寶可夢們的不靠譜程度深有體會，一個戰術滑步閃到冰偶身後，避免了被電成爆炸頭的慘劇。

電氣小鼠羞憤交加，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沖着兩個冰見家的少年呲牙咧嘴。卡爾哭笑不得，連忙頂着克萊夫譴責的目光掏出幾顆糖果賠罪，「抱歉抱歉，這些都只是冰雕，不會動的，

你別怕——」

「丘！！」

小夜鎮定地徒手將電氣鼠翻了個面，讓電流飛向高空，防止三秒鐘後面前出現一個冰見爆炸頭。

皮丘將眼睛瞪得好似海豹球，還不忘向主人虛張聲勢地強調：「我沒怕！我這是在生氣丘！！」

見訓練家很捧場地連連點頭，電氣小鼠這才一蹬腿跳到少年手上，毫不見外地抱起糖果開始大嚼特嚼。小夜見卡爾一邊喂糖一邊順勢偷摸毛團，心中立刻警鐘大作。

這個距離……要是卡爾拽到了皮丘的尾巴導致電氣鼠放電，她可來不及救人……

冒險者猶豫地仰起頭，見沉迷於揉捏毛團的少年滿臉都寫着高興，不禁慾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選擇了合上嘴和克萊夫一起自閉。

按照卡爾的說法，裂谷底部雖然沒有安排寶可夢駐守，但考慮到可能會有人幸運地逃過山谷上方的警戒線誤入，他們還是在谷底的佈景上花了不少心思。

時不時有破敗的木屋出現在視野中，河岸邊更是堆滿了形狀猙獰的冰偶——不過，和舊村中能夠像生物一樣自由活動的冰偶不同，山谷中的這些不過是徒有外表的冰雕，唯一的用處只有製造恐怖氣氛而已。

三人預先商量過的路線是從冰壺北側進入裂谷，逆時針巡邏一圈。卡爾和克萊夫都放出了寶可夢，默契地分工合作，巡視每一處岩坑和樹叢。作為再遇到冰爆事件時的「保險裝置」——只需要負責應對冰爆的小夜一時無事可做，乾脆掏出被沒收了好幾天的手機，打算查閱資料證實一下心中的猜測。

統合了與冰爆相關的信息后，三人都得出了一致的結論——考慮到阿隆的目擊證詞，以及發狂的穿山王身上攜帶的微型播放器，冰爆現象的發生很可能和「聲音」有關。恰巧，冰偶的操控同樣依賴聲音的變化；小夜隱約覺得兩者之間並不是毫無關聯的，便打算搜索一番冰偶的運作原理。

她順着網友們的科普摸到了那篇名叫「基於G-R濾波技術與隱性能源迴路假說的光輝紀元傀儡技術復原實踐」的論文，摘要還沒讀完一半，面容已經逐漸扭曲。

吃完糖的皮丘才剛蹦回訓練家肩頭，和主人一起懟著屏幕發了一會呆，乾脆地翻個白眼，又把自己塞回卡爾的圍巾里。

大概是小夜盯着手機的神情太過凝重，彷彿收到了什麼噩耗一樣，卡爾試探地問，「需要幫助嗎？」

小夜保持着凝重的神情，翻轉手機屏幕給卡爾看。

「我努力讀了，但是……隱性能源迴路到底是什麼？」

卡爾：「……」

克萊夫：「……」

卡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奈何榮譽小火苗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滿希冀和求知，實在不能和克萊夫一起自閉，只好哭笑不得地開口道，「我大概明白你想知道什麼……有話好說，你先把論文關了。」

事實上，冰偶的機能並不像比賽中表現得那樣，鮮活得好似有生命一般。

傳聞中古代的傀儡能夠聽懂人言，自主執行索敵、襲擊等等命令。或許古代的文明真的如此瑰麗而不可思議，也或許只是古人誇大記述的故事被現代人當了真——冰見家族復原的冰偶僅僅能夠接受不同頻率的聲波，依此做出移動、揮舞手臂等等簡單的動作。所謂的「追蹤聲音」「感知熱量」「聽從踏冰人偶的指令」等等行為全都是工作人員手動操作的結果，讓冰偶走路時雙腿不打架已經是學術界了不得的成果了。

「——不知道你之前有沒有聽說，冰見家族半年前曾經招募過一批熱愛打網游的志願者。」卡爾以一句無厘頭的敘述作為收尾，成功地令榮譽小火苗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

……所以，每個走位絲滑活蹦亂跳的冰偶背後，都是一位努力爆手速操作「角色」的志願者？

怎麼感覺故事的格調突然跌了一個檔次……

如此樸素的事實令小夜的大腦一時卡殼，徹底想不明白冰偶技術與冰爆之間還能不能有聯繫。就在她滿腦袋亂碼暈頭轉向時，不知何時溜達回來的皮丘用小爪子撓了撓訓練家的脖頸。

「快看快看master，河裏有東西丘。」

小夜聞言仰起頭。與此同時，負責偵查周圍的寶可夢們也察覺到了異狀，紛紛向訓練家發出呼喚聲。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緩步靠近河岸。

透過灰濛濛的霧氣，隱約可見河中央有一團黑影正順流飄浮着，形狀好似一艘船——但深邃的裂谷中罕有人煙，連野生寶可夢都屈指可數，河中更不可能有什麼行船。

卡爾意識到狀況不對。他揮手示意眾人提高警惕，隨後率先放輕腳步向河岸邊走去。克萊夫緊隨其後，端起手中的照相機，打算拍下河中不明物的樣子。

小夜跟在兩個少年身後，無形的波導之力籠罩四周，又向著河中央掃去。那艘可疑的黑色船隻的模樣一點點被映照在晶藍色的波動之下，傳遞迴來的信息令小夜頓時一愣。

還沒來得及說話，始料未及的異狀發生了。

波導之力的視野下，一座屹立在河邊的冰雕抖動了起來——彷彿沉睡的生靈蘇醒一般，它褪去沉積的霜屑，猛地彈身而起，箭矢般射向靠近河岸的人們。

小夜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衝上前去，試圖將同伴擋在身後，晶藍的光已經在手中跳動着閃爍起來。但寶可夢們的反應甚至更快一線，達摩狒狒一把攬住年輕的訓練家們，將人類護在懷裏；雪妖女低吟著張開雙臂，用堅實的碧綠光牆將襲擊者阻擋在外。

下一刻，冰偶抽搐了起來。似乎有某種力量衝破它的軀殼，令寒冰的肢體寸寸龜裂，變為怒放的冰花。

巨大的爆炸聲在山谷中轟然響起。

音爆裹挾著紛飛的塵煙在岩壁之間肆虐，如同山神發怒的咆哮。而那動靜又無聲無息地消融在太過深邃的裂谷之中。沒有一絲痕迹能夠傳遞到雪山之上——正如擁有冰色髮絲的人們從未察覺到，那些造訪深谷的不速之客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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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冰冷的水滴落在少年的額頭上，令他從昏睡中漸漸轉醒。

克萊夫茫然地凝視着面前的一片漆黑，昏迷前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河上漂流的不明船隻，冰偶，爆炸，以及最後塌陷的地面……

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反倒將旁邊看護的人嚇了一跳。

「克萊夫，早上好。」耳邊傳來的老朋友的聲音竟然還帶着一絲笑意，「你睡得可真夠久的——有受傷嗎？」

克萊夫轉過頭去——然後結結實實地又被嚇了一跳，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本能地一拳招呼上去。

卡爾和小夜正並排坐在一旁，皮丘老老實實地蜷縮在他們腳下。偏偏此時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用了閃光招式的電氣小鼠正亮着瑩瑩白光，直把兩人的面孔映得好似恐怖片般瘮人。

「……」

克萊夫滿臉不高興地平息了一下心跳，沒好氣地道，「什麼情況？」

「如你所見，最壞的情況。」卡爾道，「我們掉到了地下溶洞裏。」

克萊夫一驚，抱怨的話頓時堵在喉嚨里沒能說出口。

在風雪山大裂谷的地下，存在着錯綜複雜的溶洞和暗河。

與常年作為景區開放的山區不同，風雪山的地下洞穴是徹徹底底的未開發地區。由於其地形複雜，暗河支流繁多，即使是本地人進入也很容易迷失在其中。因此，除了熱愛極限運動的探險者，幾乎不會有人靠近地下溶洞。

那具詭異的冰偶製造出的爆炸實在太劇烈了，本就脆弱的岩石層被炸得粉碎，訓練家們根本來不及動作，便隨着氣浪與飛石一同墜入了深深的地底。若不是雪妖女和達摩狒狒的拚死守護，此刻他們至少得斷一打的胳膊腿。

確認了自己的胳膊腿都還長在身上后，克萊夫立刻檢查了自己隨身的設備和精靈球——爆炸前拿在手上的照相機早就不知滾落到了哪裏去，背包破了個大洞，裏面的東西也少了一半。只有寶可夢們都一隻不差地在身邊，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拿起達摩狒狒的精靈球看了看。

為了在墜落中保護懷裏的人類，魁梧的寶可夢已經遍體鱗傷，躺在球中幾乎動彈不得。察覺到主人的注視，它勉力抬起一隻手臂，呲牙咧嘴地向訓練家揮了揮手。

克萊夫垂下眼，將精靈球收好。

整理完隨身物品后，他晃了晃沒信號的手機，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卡爾。

「等，還是走？」

向來意氣風發的少年輕輕嘆了口氣。

「在你醒來前，我和北斗大致查看了周圍的情況。」卡爾說道，「我們下來的地方垮塌很嚴重，已經沒辦法原路返回。但結合暗河流向和我們墜落前的位置，我大概能推斷出『天窗』的所在方向。」

「現在家裏人手不足，就算察覺到我們失聯，想要找到我們墜落的地方也要花費大把時間。我們的食物和水儲備都不多，等待救援不太現實。更何況……」

那艘幽靈一樣飄浮在河中央的黑船，以及本應是普通冰雕卻突然行動起來，製造了足以殺死人類的巨大爆炸的冰偶——在出現更多受害者之前，這一切必須儘快報告給冰見家族。

卡爾嘆了口氣。瑩白的光中，那雙清透的琉璃色眼睛望向小夜，「抱歉。」

小夜搖搖頭。

她知道卡爾為什麼道歉——即便是對於專業的探險者，「探洞」都是最為危險的項目之一。迷路，黑暗，落石，缺氧，激流，以及潛伏在洞中的野生寶可夢，這一切足以令經驗不足的人喪命於此。此刻原地等待是最為安全合理的做法，但潛在的危機和責任感催促着冰見家族的少年們不得不冒險前行。

「如果——」

眼見卡爾開口，下一秒絕對要說出「我們把水和食物留下你在這裏等救援我們去探路」之類的自由訓練家最不愛聽的話，小夜也顧不上有沒有禮貌，果斷地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這附近太狹窄，不方便放出寶可夢，我想我的波導之力應該能幫上忙？」

卡爾一肚子的說辭都被堵了回去，愣了片刻后也只好搖搖頭。

——這並不令冰見家的少年們感到意外。

在一年一度的風雪盛會開始之前，他們早已通過鄰島友人講述的故事認識這位新生的榮譽火焰之民。被月之心認可的旅者，一度拯救烈焰谷的勇士，獲得了丹羽之神祝福的異鄉人——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拋下同伴，只顧全自己呢？

「走吧。」

南國人做決定還是一如既往地快。卡爾拍拍手，和往常一樣走向隊列的最前方，「趁現在時間還早，說不定我們還有機會按時返回呢——啊，『燈泡』借我一下？」

活着的燈泡——皮丘慢吞吞地跳到卡爾肩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自己團成一個鼠球。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著遠去。

為了節省體力，皮丘釋放出的光亮很微弱，只夠訓練家們看清腳下的路——因此，沒有人察覺到，帶着鐵鏽味的液體順着紫發冒險者的褲腳滴落，在溶洞中留下褐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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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冰偶：我知道再過三秒鐘我就要被砍了，所以在挨刀之前我先自己炸了，我真聰明。（得意）

真新鎮後山的超音蝠和鎮門口森林的大針蜂和降雷山的三合一磁怪和紅蓮市冒牌火箭隊的大嘴蝠和地下基地的火箭隊隊員和石英聯盟選手村電梯里的阿柏蛇和風賊的天蠍和烈焰谷的黑暗鴉：……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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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月的末尾……跪着為大家送上十二月的更新。（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