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一百一十 那曾惑人心智的輝煌畫卷

風雪書庫的巨大露台靜謐無聲。

在令人喘不過氣的沉寂中，大長老緩緩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縱使放眼整個橘子群島，風雪戰役都是規模最大的比賽之一。全程直播的需求和特殊的比賽方式使得工作人員的數量龐大異常，他們足足花了兩天時間，才終於將停留在風雪山的所有工作人員的身份排查清楚。

在比賽開始的前夕，考慮到近期天氣惡劣，他們臨時增加了一些負責佈景調整的人員——而就在這群新員工中，有兩人似乎使用了偽造的身份證件。察覺到此事的冰見家族正欲派出人手將他們控制住，卻緊接着接到了有人跳崖的消息。

沒有人知道那個使用了假身份的中年人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行為。監控錄像只拍攝到他在路上狂奔，向著斷崖義無反顧地一躍而下，消失在無盡的冰雪與迷霧之中。毫無疑問，對於墜入亂石橫生之地的人類而言，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一條道路。

至於另一人，在墜崖事件發生的那一夜，她無聲無息地暈倒在自己的房間中。雖然經過搶救后已無大礙，但她似乎徹底喪失了近一個月的記憶，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身處風雪山莊。

「——我們在那位失憶的女子身上找到了破碎的球形灰晶，和烈焰谷中找到的那枚十分相似。從這兩人的異常行為上來看，或許他們被施加了強力的精神控制。」

老人頓了頓，才補充道：「雖然我知道這很難。」

露台上的人們互相對視。

眾所周知，對於擁有超能力的人或寶可夢而言，短暫干擾他人心智並不算難，但想要長達數日地操縱一個人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任何人都沒有見到過這類人或寶可夢曾出現在風雪山上。

當下他們獲取的情報太少，根本無從推測，也只好暫時將猜想放在一旁。

「接下來，關於裂谷中的黑色船隻。」

三長老接過話題。

這位劇本中兢兢業業的反派飾演者負責對神秘黑船的調查——他表示船上裝載的聲波發射器連接了遠程遙控系統。只是，在發射器即將被以歐路普摧毀時，來自遠方的自爆指令使所有精密的儀器都化為一片廢墟，想要從中查出什麼蛛絲馬跡、甚至於追溯信號來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目前對船隻殘骸的分析還在繼續，或許日後能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長老們依次將調查進展彙報完畢，隨後一同看向在座唯一一位膚色與眾不同的人。

焦炭似的中年人撓撓頭，似乎搞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桑迪無奈開口：「雷爾夫先生，雖然我們已經知道敵人大致使用了怎樣的技術，但年輕人們還沒有了解過。」

「噢噢。」雷爾夫恍然，「好說，我還尋思著小孩兒不愛聽這東西呢。那我先從G-R濾波技術的新定義開始講——」

小夜：「……」

陽羽：「呃？」

卡爾：「……雷爾夫先生，我們長話短說，直接講結論？」

興緻勃勃的焦炭頓時耷拉下來了眉毛。

「行吧。」二長老揮揮手，總算把學會發表用慣了的詞句收了回去。

在雷爾夫的剋制和族人們的努力翻譯之下，三個年輕人勉強聽懂了他的講述。

正如人們所知，冰見家族曾經做過古代冰傀儡技術的復原，並且將成果用在了風雪戰役之中；而敵人所行之事——操縱巨大冰象，本質上與冰見的古籍中記載的技術同源。

或許唯一不同的是，冰見家族僅僅從殘缺不全的文獻中復原出了古代玄妙技藝的一小部分，而他們的敵人卻彷彿從未遺失過千年前的知識，那尊巨獸在變換的音波中行動自如，幾乎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至少對於如今的冰見家族而言，那是根本無法想像之事。

至於從比賽開始前便初見端倪的「冰爆」，調查也終於有了眉目。

雷爾夫解釋說，冰爆的本質與冰傀儡技術相同，都是通過頻率不同的聲音來操縱冰能量。經過反覆試驗，冰見家族已經確定「冰爆」這樣極度危險的現象只會發生在強大、廣闊而穩定的能量場之中，且每個地點的「狂暴頻率」都有所不同。縱觀整個橘子群島甚至全聯盟，像風雪山這樣能量場經年不變的地方也少之又少，基本不用擔心日後會遇到相似的狀況。

結束講述后，雷爾夫嘆了口氣。

「抱歉，是我們疏忽了，才讓擔子最後落到了你們一群小孩身上。」

中年人伸出手，猛力揉搓了幾下陽羽和卡爾的頭，直把兩人的髮型揉得好似千針魚。坐在邊緣的小夜正慶幸自己戴着兜帽多半可以逃過一劫，便見那隻黑漆漆的大手伸過來，砰砰砰地沖着她的後腦殼敲打了幾下。

「……」

暈頭轉向的訓練家和她的兩個炸毛友人對視，一同默默把椅子挪遠了點。

「說起來，之前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們那時怎麼來得那麼快？」桑迪將探尋的目光投向紅髮的兩人，「——別敷衍我說什麼感覺到了氣息啊，從急凍鳥出現到你們趕來也就過了兩分鐘。」

正整理頭髮的陽羽仰頭看了看靖睦叔叔，見其並無反對之色后便笑着開口，「其實是丹羽大人在前一天已經察覺到了異常。所以我們一直關注著直播，看到冰象出現后就立刻啟程趕往這邊啦。」

說着，紅髮的少年將笑盈盈的目光投向小夜。冰見族人們也一同看過來，紛紛露出恍然之色，恍得北斗本人一臉問號。

她遲疑着張了張嘴，不知這件事和自己究竟有什麼關係。不過，在她出聲前，風雪山的領主已經風風火火地轉移了話題。

「北斗，卡爾。你們兩個當時都在最前線，中途有注意到什麼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見冰發的少年做出「你先請」的手勢，小夜便開口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有用情報——在整場戰鬥中，山巔附近都沒有探測到任何人類的氣息。敵人多半是通過某種途徑遠程監控蒼藍湖一帶的狀況，並依此操縱巨象的。」

三長老莫頓聞言點了點頭。

「我們在山上確實發現了不屬於我們的無人機殘骸，那可能是敵人的『眼睛』的一部分。」

——可惜連無人機都被毫不留情地爆破，連識別型號都變得無比艱難，更難以找到有用線索。

「除此之外——」

冒險者拿出了一枚被燒得有些焦糊的黑塊。

在比賽剛剛開始不久，她曾經在魔獸森林的獸潮中遇見一隻發狂的穿山王，這正是從寶可夢身上掉落下來的微型播放器。雖然這件事她早已向桑迪彙報過，但還沒來得及將播放器交給領主——如今想來，這多半是為了攪混水而特意設下的陷阱。

「說到播放器，我和克萊夫下山調查時也發現過類似的東西。」卡爾接話道，「昨晚我重新檢查了照片和視頻，發現了不少之前沒能注意到的疑點。等一下我把資料整理好再發給大家吧。」

情報交換結束后，眾人愈發意識到他們正面臨着手段詭異、深不可測卻極度危險的敵人。儘管對方已經連續兩次出手，無論是烈焰谷還是風雪山都如同墜入迷霧之中，完全無法抓住蛛絲馬跡。

就連唯一可以確定的動機，「破壞人與神的羈絆」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人類與神獸互相仇視，再不往來，對於幕後的陰影而言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憂心忡忡的氣氛只持續了短暫片刻。沒過幾分鐘，桑迪便拍了拍手。

「好啦，沉重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今後有什麼新進展我也會及時通知各位的。」風雪山的領主道，暫時給戰後會議畫上了休止符。

冰見族人們也深知埋頭苦思的意義不大，馬上又重啟了品嘗點心的工作。直到長桌上的食物被一掃而空，人們這才起身，三三兩兩地走出了書庫頂層。

「雖然你可能已經聽厭了——但我還是要代表冰見家族感謝你。」

臨走時，三長老莫頓向年輕的訓練家輕輕鞠了一躬。

這位反派演得栩栩如生的中年人此時眉眼舒展，用最溫和的目光面對着一度力挽狂瀾的異鄉人。

「我看過你的體檢報告了，這兩天還是要多休息為上。」他話語一頓，回想起大戰落幕時那驚鴻一瞥的慘烈傷勢，又打量著年輕人的表情補充道，「你別怕，我們會提供最好的醫療資源，絕不會讓你留下什麼後遺症。」

小夜連忙撤掉沉浸在幕後黑手情報分析中的嚴肅神情，向三長老笑了笑，「謝謝您的關心，我沒有在擔心這個。只是……」

沒等她把敵人的目的今後的防範等等啰嗦話道出口，三長老那副「最溫和的神情」突然立竿見影地轉為漆黑。

「什麼？你怎麼能不擔心！！」

原本已經要離開露台的小夜被反抓住念叨了快二十分鐘，從戰後如何修養身體到骨折的一千種營養補充法，直把小夜念得滿臉轉蚊香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甚至恍惚間還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不久之前……沒錯，就是在烈焰谷的時候。

她是不是聽到過同樣的話……？

當時的始作俑者——火原靖睦看了一眼被抓着叨叨個不停的小夜，毫無同情心地轉身走遠了。

直到卡爾忍俊不禁地上前岔開話題，三長老這才勉強停止了說教。

小夜趕緊心有餘悸地換個方向，決定從另一側的出口下樓。剛走到門口，她便看見桑迪正站在高大的書架后，蹙著眉翻閱着手中的古籍。

聽到腳步聲，風雪山的領主抬起頭，向來人招了招手。

「北斗，正巧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說。」

白衣的冒險者走到書架之間。古舊紙張的氣味隨着花香一同流入鼻中，令衣袋裏的小皮丘輕輕打了個噴嚏。

「你還記得莫頓的日記里寫過的內容嗎？」

小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您是指故事中的那本日記？」

「沒錯。」年輕的領主點了點頭，「昔日善良正義的長老在接觸了古代的魔法之後，心智逐漸沉淪於其中，變得失去自我，甚至不惜捨棄曾經重視的家族——這些都只是劇本中設定好的情節。」

「但是，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在現實中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見訓練家微微睜大了眼睛，桑迪合上手中的古籍，隨意放在一旁。

事實上，「魔法亂人心智」並不只是個虛構的故事。

眾所周知，在距今千年之久的「光輝紀元」，曾經有眾多奇詭的術法存在於腳下的這片土地。當時的人們對魔獸的習性和招式尚不了解，更沒有什麼先進科技產物，卻憑藉自身的力量在凶獸環繞的荒原建立了一座座城池。

據說，在久遠的古代，人類能夠呼風喚雨，窺視古今，用寒冰製成靈活的傀儡，甚至於為冰冷的金屬和泥土賦予生命。而記載這些奇異技術的文字如今被稱作「烏柏象形文字」，亦稱「神眷語」。

「你應該知道，烏柏象形文是人類描繪未知圖騰身姿而誕生的文字。與如今的聯盟語不同，烏柏象形文字似乎本身就具有着難以捉摸的精神力量，會逐漸污染與之頻繁接觸的人。過去，不少研究古代文明的學者都罹患精神疾病，甚至徹底陷入瘋狂之中無法清醒——因此，幾十年前的寶可夢聯盟立下了一條法律，若未經許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窺探千年前的空白歷史。」

「如果你以後再接觸到它們，請一定謹慎行事，切勿深入探究。」

少女輕輕點頭，將長輩的告誡牢記在心。

而桑迪的神情愈加嚴肅。

「所以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拜託你。」

小夜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風雨欲來的勢頭。她仰起頭，鄭重地傾聽風雪山領主的請求。

「——馬上比賽的精剪版就要上線了，你得幫忙補拍幾個鏡頭。」

小夜：「……」

小夜：「？」

「對對，就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OK！好了，下一句台詞！」

綠幕前的北斗默默無語地直起身。

好吧，好吧。雖然桑迪領主的「所以」似乎和前半段談話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幫人幫到底，絲滑自如的比賽錄像也有助於掩蓋事情的真相，不是嗎。

「只是重複當時說過的話就可以了嗎？」小夜瞟了一眼台詞本，暗自慶幸那位「人狠話不多的選手北斗」在大戰全程都沒講幾句話，工作量遠比不上隔壁寺島姐弟的一半。

「還要擺出帥氣的造型！」攝影師沖着冒險者豎起大拇指。

「戰鬥部分要怎麼辦？」

「唔，這個哪能麻煩你。我們有替身演員。」

攝影師指了指遠處的雪地。在山岩之間，有一個身披白衣的冒險者正在寒風中奔跑。

隨着那人翻身躍起，敏捷避過飛來的冰礫，小夜頓時一愣。

——兜帽下的淺紫髮絲隨風飄揚，面具后的雙眸在風雪中閃爍著冷光。那赫然是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龐！

小夜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時，白衣的冒險者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團柔軟的粉紅色生物在蹦躂。

「……百變怪？」

「對，那可是我們家族的王牌演員之一。」

「原來如此。我剛才還以為它是人類。」

攝影師聞言頓時哈哈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呢，人類怎麼可能做得出那樣的動作啦。」

「……」

被開除人類籍的小夜一時無言，望着攝影師那張爽朗的笑臉，只好像克萊夫一樣選擇了自閉。

凹著稀奇古怪的造型念了幾句台詞后，小夜的補拍工作很快便結束，頂着寺島姐弟羨慕的目光揚長而去。-

此時，靖睦正被陽羽拉着在附近參觀。紅髮少年好奇地打量著替身演員百變怪們，甚至差點將走來的小夜也當做了其中的一員——小夜實在不想回憶當她和朋友打招呼，卻迎來一句劈頭蓋臉的「你居然會說話！？」時是什麼心情了。

見日上竿頭，三人一同去吃了頓午飯。隨後，來自醫生的電話令小夜不得不暫停閑逛，返回醫院。

盡職盡責的護士們將年輕人又按回醫療艙，足足將她關了幾小時才放人——也拜他們的過飽和治療所賜，冒險者嚴重的傷勢基本徹底痊癒，連曾經折斷的腿骨都長得結結實實，可以再踹飛三隻象牙豬。只有一度透支的體力難以立刻恢復，恐怕還要再過幾天才能擺脫折磨人的虛弱感。

——當然，對於南國人北斗而言，這似乎並不能構成什麼困擾。

待她走出醫院，天色已暗。

西方的天際線被落日染得通紅，東邊卻已經浮現出點點星光。冷暖色調在頭頂上方交匯，形成了美得驚心動魄的漸變。

而冰雪籠罩的小鎮華燈初上，萬千燈火點染著白雪，連寒風都變得溫暖宜人。

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參賽者從醫院門前疾跑而過，沖小夜招了招手。

「嘿，慶功宴馬上開始啦，再不快點要遲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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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雷爾夫：他們在正文裏都不待見我，給我攆到這兒混日子了。所以有沒有人想聽我講講G-R濾波技術的新定義？（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