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一百一十九 星芒指引我們前行的路途

松永章一注視着面前的少女。

投映在視野中的人影與多年前那個紫發紫眸的幼小孩童緩緩重合，幾乎令他的眼眶中泛起潮濕的霧氣。

儘管距離那一日已經過了整整五年，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同窗好友們的樣貌和笑容——眼前的年輕人比記憶中成長許多，眉眼卻依舊像極了她的父母。同樣的名字和同樣的面龐，世上又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巧合？

「我知道你可能心中有怨！」

松永察覺到少女似乎依舊想要反駁，急急忙忙地開口。

「無論旁人怎樣讚頌他們的英勇，作為『父母』而非警察的他們終究早早拋下了自己的孩子。我理解你當然會為此感到委屈、甚至憎恨。」

「但至少……別選擇忘記他們。好嗎，小夜？」

說話者把自己感動得淚眼朦朧，而對面的年輕訓練家只覺得如遭雷擊，一時間表情都木了。

刑警先生，這未免有些離譜了……

眼看着同行夥伴們都被那套家庭倫理劇一般的台詞震得外焦里嫩，小夜只好默默無語地搖了搖頭。

「松永先生。」

她抬高音量，打斷了對面人連綿不斷的勸言。

「我明白照片上的人是您重要的好友，所以您才會這樣在意他們的女兒的安危。」

坐在輪椅上的退役刑警微微發怔。

咖啡廳特有的日落景觀將整個房間染成橘紅色，但沐浴著暖光的年輕訓練家卻面色嚴肅，吐出的話語也冷冽又堅決，絲毫不像是昔日那個膽怯的女孩。

「——這份重要的情感，真的可以寄托在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身上嗎？」

看過照片正遲疑不定的金毛兄妹互相對視，都露出了似有所覺的思考神態。而當事人垂下眼，冷靜地道完自己的觀點，「我作為與您萍水相逢的旅人，當然也沒有資格接受您的善意。這對於那位『小夜』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話畢，她嘆了口氣，向朋友們拋過去一個略帶歉意的無奈眼神。

「既然誤會已經解開，我們就先告辭了。」小夜對松永躬身示意。而輪椅上的中年人一直在發愣，也不知有沒有聽清她講話，「感謝您的招待……」

「哎、等一下。」沒等告別的話說完，小傑和小玲倒是先手忙腳亂了起來，「咱們這就走啦？」

小夜一愣，看了看桌上的空杯后試探問，「你們還有什麼想喝的？」

「呃，不是這個意思……」

「再不走要來不及啦。」紫發少女輕車熟路地翻出手機，展示攻略網站上的文字，「水上表演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金髮的兄妹愣了好一會，這才想起他們在巴士上確實說過想看哈撒樂園的水上表演。

他們萬萬沒想到這麼一通狂風暴雨砸下來，友人還只惦記着陪他倆遊玩過生日，頓時都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而沒等小玲上手搖晃小夜的肩膀讓她清醒一點，暮色咖啡廳的模樣突然變了。

夕陽下沉，繁星升起，夜幕毫無預兆地覆蓋了大地，令咖啡廳中的人發出陣陣驚呼。而坐在轉角最深處的小孩們詫異地四處打量，隨後齊齊將目光投向正念誦口令的始作俑者。

受傷士兵打扮的中年人依舊坐在輪椅上，手中卻多出了一塊發光的棱形寶石，在夜幕下彷彿隕落的星辰般明亮耀眼。

詠唱結束后，他激動地手捧星辰，顫聲開口。

「我感受到了星芒的指引——毫無疑問，

你們就是被女神眷顧的勇士。這傾頹的王國終於有救了！」

「……？」

小孩們腦子裏還盤旋著松永所講述的過去，驟然聞聽此言頓時齊齊宕機，露出了四雙如出一轍的獃滯圓眼。

「勇士啊，正如你們所知，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災難，我們的國王孤身一人深入密林，尋找傳說中的神劍——而路途上卻被邪惡的巫師所害，墜入封印之中無法脫身。為了解救國王，必須收集散落在哈撒古城四處的星芒石，藉此才能打破巫師的封印。」

「年輕的勇士，你們願意與我一同踏上尋找星芒石的旅程嗎？」

松永一通慷慨激昂的陳詞，直把「年輕的勇士」說得暈頭轉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小傑和小玲只覺得這串台詞有點耳熟又不太耳熟，直到友人出言提醒才反應過來。

「國王的禮物。」銀髮的少年輕聲道。

哈撒樂園中有一種備受好評的娛樂項目「挑戰任務」，由扮演故事角色的員工隨機選擇幸運遊客，邀請他們完成自己發佈的任務，「國王的禮物」便是其中之一。小傑還記得攻略提到過故事梗概，一位忠心耿耿的士兵請求遊客一同拯救被封印的國王——只是松永開腔的時間點太過突兀，他第一反應還以為可憐的退役警察傷心欲絕以至於精神錯亂了。

——喔，沒細看攻略的小夜可能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紫發的訓練家此時僵立在桌前，望着松永的目光充滿迷茫，問號濃度和看到噴火龍跳肚皮舞的炎不相上下。而在她開口發問之前，金毛們健步飛身，一左一右猛地握住了受傷士兵的手。

「當然，為了拯救偉大的國王，我們願意付出一切。」小玲操著舞台劇演員般的腔調浮誇道，「就由我們來幫助您吧，哪怕星芒石散落在刀山火海之中也無妨！」

士兵感動得熱淚盈眶，輕輕撫摸卡蒂狗的脊背，「謝謝你們，強大的勇士！這孩子的嗅覺靈敏，會為我們在遼闊的哈撒古城中指引方向。只要跟隨它的腳步，我們就能找到隱藏在城中的每一塊星芒石。」

小傑回以同樣的激情與熱淚盈眶，還不忘騰出一隻手去握卡蒂狗毛茸茸的爪子，「那麼我們這就出發吧，絕不會讓國王等太久的！」

「……」

小夜無語地站在一邊，眼看着金毛兄妹和松永戲往一處搭飛快達成共識，連小天都一臉鎮定毫不驚訝，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腦筋太過死板。

松永仰起頭，望着小夜那副滿頭毛線球的表情，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抱歉，是我給你們帶來困擾了。」在跟隨金毛兄妹走出房間前，中年人輕聲對少女道，「這就當做是我的賠禮吧。」

「如果你還願意和我聊聊，就等到你們的兩日游結束之後，再來和我一起喝杯茶吧？」

離開咖啡廳后，卡蒂狗煞有介事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

它一派嚴肅地聞了聞主人手中星芒石的氣味，很快便找准方向，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徑直向西北行去。看它昂首挺胸、步伐穩健的樣子，倒真是很像是古代侍衛精心培育的小搭檔。

「國王的禮物」是一個長線任務，需要按照員工的指引分別突破八個遊樂項目的關卡，集齊八塊星芒石才算成功。而根據網友總結的經驗，第一關通常都是位於樂園西北的稜鏡宮殿。

為了應付其中層出不窮的益智小遊戲，小夜和小天已經翻開自己的說明手冊，一邊記誦一邊互相交流用法。至於不靠譜的金毛兄妹——正纏着松永章一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

剛對小夜放話「兩天之後再談」的松永看起來無奈極了，實在拗不過滿懷好奇的小傑和小玲，也只好給他們講了講五年前和友人一家來樂園遊玩的事。

而聽到半途，金毛們的笑容逐漸僵硬，困惑的霧水徐徐爬上腦殼。連走在前面的小天都不禁露出複雜的神色，和同樣滿腦袋省略號的小夜面面相覷。

「呃，您是說……」小傑結結巴巴地開口，「小夜她小時候很膽小，都不敢和生人講話？」

「而且，身體也很虛弱，不能跑跳？」小玲支支吾吾地接話。

松永點點頭，感慨地嘆了口氣，「是啊。所以現在看到她有勇氣外出旅行，還交到了朋友，我真的很高興。」

金毛兄妹無語凝噎，齊刷刷地盯着友人僵硬的背影看了一會，又轉頭對松永露出一派扭曲的神色。

「大叔，您有沒有想過……」小玲鄭重其事道，「您真的認錯人了？」

比起友人童年時性情怯懦，小玲覺得「星雨夜是一款高科技人工智能機械人隨機挑選幸運家庭發放且每台性格設定都不一樣」甚至都要更真實一點。

「長大了性格有變化也不是不可能啦。」小傑掙扎著道，剛想舉出自己小時候冷若冰霜的耍酷性子作為案例，餘光便瞟到了祈禱師手中那柄沉重的法杖——尖端還沾著幾縷焦痕，似乎是剛才將巨斧戰士擊飛時剮蹭到了火焰。

小傑：「……」

算了，不掙扎了。膽小體弱北斗哥是什麼冷笑話嗎？

松永仰起頭，看了看金毛兄妹眉毛都快團成電話線的糾結神情。

他當然明白年輕人們為何是這副反應。在觀看擂台上的那一戰時，他便意識到好友的女兒似乎和他的印象不太相同。

看到人群中的女孩被推搡到台前，松永本以為她遭遇了同齡人的欺凌，急迫地想要上前解圍——直到目睹年少的訓練家從容笑着走上擂台，揮舞沉重的法杖將身材壯碩的戰士一擊打飛，他震驚得彷彿被十萬伏特劈中天靈蓋，當時連卡蒂狗都注意到主人異樣的面色，緊張得汪汪直叫。

松永隱約意識到，過去那個膽小的孩童似乎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樣子。

只是心思才剛冒出，同窗好友鳴上紅那的臉適時在腦海中閃過，昔日校霸打架鬥毆的場面歷歷在目，立刻令微小的疑惑消失無蹤。

他將少女的變化草草歸結於「像母親」，隨即便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轉動輪椅繼續向前行去。

沒過多久，閃著光的稜鏡宮殿已近在眼前。一行人迫不及待地推開大門，踏入一片綠蔭之中。

「歡迎來到第一道關卡，遠道而來的勇士。」

宮殿的主人並未現身，只有聲音若隱若現地在空中徘徊，令人捕捉不到真實位置。

「稜鏡宮殿的每個房間中都有一位強大的護衛，只有看破它們的真身才能繼續前行。不知你們是否擁有洞察一切的慧眼呢？」

「這個我們都熟！就是大木博士講座里那個『我是誰』的環節對不對？」小玲自信滿滿地環顧四周。

寬闊的房間被綠植和花叢填滿，熱帶風情的樹叢生長得高大茂盛，幾乎要碰撞到穹頂。沒等眾人打量清楚，金髮的少女已經急不可耐地一揮自己的匕首。

「寒風之神拉尼婭，請傾聽我的祈禱——風流彈！」

話音剛落，匕首上鑲嵌的寶石光芒大作，狂風席捲著草葉沙塵平地而起，吹得人連連後退。只有恪盡職守的卡蒂狗護在主人身旁一步都不肯挪動，被迫吃了滿嘴沙子，險些當場用一個噴嚏領悟泥巴炸彈的用法。

小夜用手護住風中凌亂的小皮丘，一時不知道該佩服小玲敢於大聲喊出尷尬咒語的心理素質還是一言不合開始颳風的奇異腦迴路。而離得最近的小傑首當其衝，差點被吹成沙刺蝟，氣沖沖地叫喊起來。

「喂小玲，吹風是吹不出寶可夢的趕緊停手！」

「哎呀，這不是想快點試試會超能力的感覺嘛……」

「你本來就會！」

穩重二人組無奈對視一眼，自覺後退幾步，將舞台留給過生日的主角。

活潑的兩隻金毛在種滿綠植的花園中上躥下跳，把感興趣的口令念了個痛快后才開始認真幹活。好在最初的關卡難度並不高，兩人很快便在草叢中翻出了一隻熟睡的椰蛋樹——它棕色的身體淹沒在綠葉之間，即使是眼神最好的小傑也盯了好久才察覺。

一行人在金毛兄妹野性的帶領下橫衝直撞進入新關卡。他們攪動池塘中的每一塊巨石，從中尋找到了獃獃獸的身影；又派出伊布在漆黑的洞穴中四處飛奔，驚動隱藏在暗處的寶可夢，依靠閃爍的三色光點辨認出了大宇怪的真身。直到進入一間擺滿鏡子與玻璃隔牆的房屋，兩人終於開始犯難。

「我、我開始眼花了，這簡直是光污染。」小傑暈頭轉向地原地打轉。

在稜鏡與玻璃的反射下，漫天光點洶湧淹沒了視野，放眼一望到處都是令人炫目的光斑，根本辨別不出真正的光源在何方。

小玲迷迷糊糊地一頭撞上鏡子，整個人彷彿遭到降維打擊的紙片人般緩緩滑落到地上，「你們有沒有覺得提不起力氣，難道空氣中有麻痹粉嗎……」

盡職盡責的松永先生呼喊著「勇士啊請振作起來」之類的台詞，大嗓門把屋子裏的玻璃都震得微微發抖。小夜眨眨眼，正想和小天交流一番心中的猜測，朦朧白霧忽然從四面八方溢出，模糊了視線。

輕飄飄的笑聲又一次從天上傳來。

「遠道而來的勇士，我很欣賞你們的不屈不撓——只是，在一道關卡中停留太久的話，必須要接受懲罰喔。」

話音未落，強風毫無徵兆地席捲而來。無形的精神力束縛住四肢，將同行者們吹向截然不同的方位。

小夜知道這是遊戲固有的流程，毫不掙扎地任由龍捲風將自己吹飛。片刻后，當她的雙腳重新落到實處，眼前的景色已經截然不同。

小皮丘被吹得昏頭昏腦，咕咚一聲栽進了法師袍的兜帽中。訓練家扭頭一看，發現身後只剩下受傷的士兵與他的卡蒂狗。

「勇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松永入戲地高聲道。

剛結束一場風雪戰役的小夜實在不想再編台詞，連忙先左顧右盼，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處圓形的空場，兩端各有高台聳立。小夜正站在其中一處，遙遙望向對面，隱約可見雪白的影子——淺色布料將它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好似萬聖節的幽靈，根本看不出是人類還是寶可夢。兩點血紅的光從布料后滲出，彷彿惡鬼的眼睛般令人膽寒。

「想要離開斗獸場嗎？那你必須要打敗我的侍從才行。」

幽靈應聲而起，發出尖利的號令。鳥兒拍打着翅膀從天而降，碧色翎羽無聲飄落，又隨氣流打着旋飛遠了。

「勇士，這裏是斗獸場，我們必須要打敗對方的魔獸才能前進！」受傷的士兵神色緊繃，「如果您不善斗獸，這裏可以由我來應付——」

小夜向盡職盡責的退役刑警笑了笑，「沒關係，交給我吧。」

說着，她上前一步，踏到了高台的最中央。

指尖紅白相間的精靈球拋飛而起，明亮的光芒如同雷霆，照亮了士兵深棕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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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松永：沒錯，她能在擂台上毆打戰士絕對是因為像媽媽，絕對不是在短短五年裏就失心瘋了……（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