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怎麼會是好人呢

「我是說真的。」她閉上眼睛。

這本來是她自責的話，可落到葉昭耳朵里，覺得自己也像是跟着受到了指責似的。

按理說，在這世界上，千奇百怪的戀愛多得是，只要沒有傷害到其他人，就算是有些不太合常理的戀情，至多不過是被別人指點一下而已，只要自己不在意，也就無所謂了。

可現在這情形，他們兩個人正享受着的這份快樂，擺明了是建立在背叛和傷害其他人的基礎上的。所以藤彩子會有這麼強烈的負罪感也就可以理解了。

「佐智子很喜歡你。」藤彩子突然說。

葉昭有些驚訝的去看她。

「別誤會，不是那種喜歡。」藤彩子笑了笑，「雖說是許多地方都很相似的母女，這種事還是不會發生的。」

「嚇我一跳。」葉昭嘆了口氣。

藤彩子拉住他的手，「那孩子時常說你『雖然不是好人，卻是個很溫柔可靠的人』。」

「這真的是喜歡才說的話嗎……」

「我倒是覺得那孩子說的沒錯。……葉君怎麼會是好人呢，只是個溫柔的人而已。」

「這種事怎樣都好吧。」葉昭也不打算糾結這些，「不過，看她平時的樣子，真沒想到私底下對我的評價竟然還是『正面』的。」

「那孩子其實很信任你的。」藤彩子說，「不止是你，對你的女朋友，也非常喜歡和信任，似乎是把她當成了憧憬的對象。」

如果是那樣的話，對藤彩子來說，堪稱是另類的折磨了，葉昭心想。

在他因為想到這些而陷入沉默的時候，藤彩子又開口了。

「喂，葉君。」

「嗯？」葉昭漫不經心的隨口應了一聲。

「喜歡我，對嗎？」她又一次問出了那個確認式的問題。

毫無疑問，在這時候，標準的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喜歡」，就像是在昨天早上，她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來的時候。

但是這一次，在回答之前，沒來由的，葉昭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正有一雙無形的手悄然扼住了他的咽喉，並且隨時準備收緊。

也是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從藤彩子第一次問出這個確認式的問題，開始渴望得到來自他的肯定的回應的時候，她就已經對着他伸出了帶有佔有慾的爪牙。

「自然喜歡你。」葉昭回答。並且在心裏想，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的確只是因為她是個美人才接受了她的示好，但是在這些日子的相處里，他的內心毫無疑問是發生了變化的。

「那也能為了我去做許多事？」藤彩子伸手去抱他。

「還是得看是什麼事，做不到的話，也還是不能勉強去做。」就算有些喝醉了，葉昭也還是保持着足夠的理智，沒有隨口什麼都答應下來。

「那好，」她的手滑向他的腰間，解開了他睡袍的帶子。葉昭本來以為她想做，不想她只是把睡袍的帶子取下來，拿在手裏，對他說：「拿這個來勒我一下吧？」

聽到這話，葉昭心裏一驚。

「別胡鬧。」他伸出手，試圖去奪那根帶子。明明剛才還醉得厲害的藤彩子，此時的動作卻敏捷得很，立刻就躲開了。

她帶着小女孩一樣的笑容，像是在玩鬧似的把帶子纏繞在自己的脖頸上，引誘道：「來試試吧？就像是白天在山上的時候，我對你做的那樣。」

白天在山上的時候，藤彩子曾經玩笑一般的拿葉昭的圍巾作勢勒了他一下，當時葉昭也沒有細想，現在她再一次提起，又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再回想起來，不由讓他覺得脊背發涼，腦中也跟着冒出一個有些荒唐的念頭：那時候，她該不會真對他起了殺心吧？

如果那時候她真的想要殺了他，那麼現在，她讓他勒她的事，也就是真心的了。

為了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中趕出去，葉昭有些用力的把帶子奪過，從她的脖子上解下來，折了幾下，打了個結，遠遠丟了出去，「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

可話雖然這麼說，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僅僅只是個醉酒後的玩笑。此時此刻的藤彩子，周身透著一股鬼魅感，再這麼下去，葉昭想，他遲早得被拖進無盡的深淵裏去。

「不是開玩笑，」藤彩子搖搖頭，「我只是有些好奇，自縊是什麼感覺而已。前夫和上一位男朋友，都是自縊的。」

葉昭沒有接話。她接着往下說，「前夫那時已經和他分開了，所以只是聽說了而已。但是另一位……是在我的家中自盡的。」

也就是說，藤彩子作為第一發現者，目擊了那慘狀。

想到那時她的內心一定備受衝擊，葉昭摟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安慰她一樣把她抱在懷裏。

但是在內心深處，他仍忍不住去想，要準備好足夠結實的繩索，再找個能繫繩子的地方，鑽進索套，最後踢翻腳下的凳子。

到底得需要多麼大的勇氣，或者說多麼深刻的絕望，才能支撐着他們完成這一系列的準備，並且在最後也不動搖，義無反顧的赴死呢？

而能夠摧毀兩個男人的意志，或者說激發了他們這義無反顧的勇氣的藤彩子，她的魅力實在是強大極了，又可怕極了。

過了很長一陣子，葉昭才開口說話。

但是一出聲，問的就是有些沉重的問題，「那時說過，會嫁給從前的丈夫，是因為很喜歡他，喜歡到可以為他放棄夢想，當個家庭主婦，對吧？」

藤彩子「嗯」了一聲。

「那後來分開的時候，又是因為什麼呢？」

藤彩子給出的答案意外的簡潔，沒有狗血，更沒有糾紛，「因為不再喜歡了。」但也正因為這答案太過簡潔，反倒透出一股冷酷勁兒。

「不再喜歡了……」葉昭跟着重複了一遍。

「倒也不是說完全不喜歡了。」藤彩子接着說道，「因為結婚的時候，捨棄的太多，所以對於婚後的生活，抱有的期待也就格外強烈。期待越是強烈，在意識到實際的生活和想像當中完全不同的時候，面對着他，那種不滿就越是深刻。」

那時候的藤彩子，也的的確確深愛她的丈夫，為了他情願放棄通往東京的康庄大道，留在秋田當個家庭主婦。可是後來，也的的確確在感情由濃轉淡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離開了他。

如果她沒有為了這段婚姻放棄那麼多，就不會對這段婚姻充滿那樣強烈的期待。

雖然把一個人自殺的緣由簡單粗暴的推給另一個人，多少有失公允，但是會在之後發生那樣的悲劇，這場期望值過高的失敗婚姻，也是導火索吧。

「另一位男朋友……是當時的經紀人吧？」既然話題已經打開，葉昭也就趁勢問了下去。

藤彩子也沒有排斥說這些的意思，「是在離婚的幾年後，剛剛簽約唱片公司時候的經紀人。出道以後，度過了一段唱片完全賣不動的無名時期，那時多虧了有他在身邊鼓勵著，才度過了難關。」

「那分別的理由呢？也是因為不再喜歡了嗎？」

「正相反。那時真的很感激他，也很喜歡他，正是相處的很融洽的時候。」說到這，藤彩子看了他一眼，「……從前不太明白，為什麼他會那麼做，但是現在有些理解了。」

我想，我大概也能理解。葉昭在心裏想道。又問：「彩子桑現在也喜歡我吧？」

「本來想立刻回答喜歡的，」藤彩子說，「可是，心裏卻覺得，現在正愛着你才對。」

的確，在相處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得到來自藤彩子的那份深刻的愛意。

「可是，就現在看來，被彩子桑深愛着的結局都有些悲慘。」葉昭半開玩笑的說。要麼在她的愛意耗盡以後被拋棄，要麼就在她的愛意最濃烈的時候因為懼怕失去先一步自我了結。

「似乎是這樣……」藤彩子也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麼，」他接着問，「也能為了我去做許多事就是了？」

「對，」她不假思索，「能做到的也好，做不到的也好，為了你都願意去試一試。」

「這麼說，現在是對我的感情最深的時候了。」葉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藤彩子不置可否，「葉君也是吧？」

「今後的事說不準，現在的話，的確如此。」他回答的很誠實。雖然還比不上藤彩子對他那麼深刻，但是也確實是認識以來對她感情最深的時候了。

得到這個回答，藤彩子笑了起來，「今後的事說不準……是啊，今後我會老去，葉君也會有新的生活，感情非但沒辦法加深，說不定反而會越來越淡，直到感到厭倦。」

「如果是彩子桑的話，一旦感覺到厭倦，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我的吧？」

「你不也是……」

葉昭沒有接話。雖然說些好話安撫她也可以，但是他卻不想那麼做。而且在他的心裏，也是隱隱贊同她的話的。

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藤彩子緊緊抓住了。

「葉君也對我提些什麼要求吧。」她說，「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不斷要這要那，也想要為了你做些什麼。就現在，對我提要求吧，不管葉君說什麼，我都能為你去做。」

葉昭安撫式的摁住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雖然很感激，但是，彩子桑越是覺得為了我什麼都能做，我就越是不會讓你為了我去做任何事。」

「為什麼？」

「為了不讓彩子桑因為現時做下的某個決定在今後感到後悔，所以，我絕不趁虛而入。」葉昭的態度很堅決。

「唉，」藤彩子嘆了口氣，「總是這麼溫柔，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可不是因為溫柔……」只是不想重蹈覆轍而已。不過，這種話是絕對不能對她說的，葉昭試圖把她拉起來，「在這怪不舒服的，回卧室吧。」

扶著醉醺醺的藤彩子上了樓，好不容易安置好她，葉昭自己也筋疲力盡了。躺倒在床上，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摸上了他的鎖骨。

「……快消失了呢。」藤彩子低聲說。

葉昭睜開眼，她正仔細打量著那時她在他鎖骨附近咬下的那塊傷疤。

「因為已經過去很久了。」葉昭說着，也把手伸進她的衣領，摸了摸，「彩子桑的那塊也不見了吧？」

「仔細看的話，還有個很淺的印兒……」

「是嗎……」他隨口應了一聲，把手抽回來。

半夜的時候，醉酒後的口渴讓葉昭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稍微擰亮了床頭燈，輕輕翻身下床，到廚房去，打開冰箱拿了瓶礦泉水慢慢喝掉了大約一半。

準備回去的時候，想起來她也可能會口渴，又順手拿了一瓶帶到卧室，放在她的床頭。藤彩子還在沉沉的睡着，微弱的燈光，為她的臉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陰影。

醒著的時候，她是擁有魔法的魔女，運用自己高超的法術，把人一步步帶入到她的羅網當中。但是當她睡着的時候，那些蠱惑人心的法術也跟着被封存在體內，她就僅僅是位有着安詳睡顏的美麗的女性而已了。

葉昭坐在她身邊，靜靜打量了她一會兒。直到一陣困意襲來，他重新躺下，從後面抱住她，感受着她的體溫，重新睡了過去。

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正對上藤彩子的視線。她跪坐在他的枕邊，像是昨晚他打量着她那樣，安靜的看着他。

「早上好。」注意到他醒來，藤彩子輕聲和他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葉昭打了個哈欠，扭頭去看錶，已經快八點鐘了，「唔，有些晚了。」原本按照預定，應該在今天一早從秋田離開。

「謝謝，」藤彩子對他說，「昨晚的水。」

「沒什麼，」葉昭翻了個身，摟住她的腰，臉貼上她的膝蓋，「今天……」就要從秋田回東京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藤彩子搶先打斷了。

「今天，」她的手溫柔地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摩挲著，「一起到仙北去吧？」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