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盲婆

第一章 老盲婆

我叫王洛,廣西人,老家在一個小縣城裏。

小縣城老村子總有些神神鬼鬼的傳說,人們口口相傳,什麼水鬼找替、荒山鬼哭、七月十四鬼回門。

小時候住在老房子裏,到了夏天就總能聽見說話聲、咳嗽聲什麼的。

也不知道那時是真聽到,還是聽多了這些黑段子自己嚇自己。

傳說多了,規矩也自然跟着多。

村子裏有兩大避諱,一個是北邊的深山,另一個是住在北邊深山的老盲婆。

北邊深山是啥地方?

咱們這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但凡未成年死去的,都不得厚葬,一口薄棺一塊簡碑就算了事了。早些年的時候,哪哪都窮,買不起棺木,誰家孩子早殤,就往北邊深山挖坑埋了,更小點的,席子一卷往山裏一扔。

那地方是村裏黑段子的聚集地,多的是孤魂野鬼。

再說那老盲婆。

她不是村裏人,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到來的,時間不長。

她長得醜陋之極,近乎恐怖。溝壑縱橫的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兩隻盲眼腫的跟雞蛋一樣,嘴裏全是爛掉的黃牙。

佝僂著身子,骨瘦如柴,皮膚上還長著一個個疙瘩,天氣一熱就流出膿水,隔老遠都能聞到一股惡臭的腥味。

人們一度認為她得了麻風,平時小心翼翼,不敢靠近。那老盲婆也很自覺,一來到這就直接上了北邊的深山,極少出來。

即便如此,人們還是惶惶不可終日,籌措着什麼時候把她趕走。

自打老盲婆出現的那一天,爺爺就叮囑我離她遠遠的,別靠近她,更別去北邊的深山。

我很聽爺爺的話,我沒有父母,跟着爺爺生活,人們說我是被爺爺抱養的。

村子裏抱養孩子是很平常的事,人們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辦法撫養,不過通常以女孩居多,因為重男輕女的舊思想作祟,男孩的話再苦也會儘可能的養大。

記憶里,爺爺是個相當有文化的人,說起來我自己都不信,我人生中的第一句英語就是他教的。

爺爺只上過小學,一輩子沒出過縣城,我一直搞不明白爺爺的英語是上哪學的。

有的時候回想起來,甚至懷疑他是夢裏魂游到外邊去偷師,畢竟他不僅有文化,還頗有些本事。

村子裏不管大人小孩,還是爺爺的同輩,都管他叫「阿公」,這是很高的讚譽,只有村裏的道公才有這樣的待遇。

爺爺不是道公,也不辦喪做法,人們遇到道公搞不定的事的時候,就會來找爺爺。

我時常跟着爺爺前往各村各戶給人看事,聽爺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這是病,上醫院。」

於是人們就會送醫,於是折磨了許久、辦了多少法事、喝了多少符水都不管用的病痛就在醫院治好了。價錢還比辦法事來的便宜。

儘管如此,人們還是願意請爺爺過去看看。

然而有一次,爺爺卻改了一貫的說辭。這是必然的。因為那一次,是隔壁村的一個年輕小伙突然暴斃了。

死的那人我認得,我平時稱呼他六哥,爺爺則叫他六子。他排行老六,上邊有五個姐姐。

村子裏都有個傳宗接代的思想,老兩口就是為了這麼個兒子才生了那麼多女兒,就指著這兒子傳宗接代、養老送終。結果突然之間就這麼沒了。

兩口子哭了一天一夜,傷心欲絕,覺得自己的孩子死的冤枉、死得蹊蹺,於是找來了我爺爺。

那一次我照常是跟着爺爺過去了。因為早殤的人不得厚葬,幾乎沒什麼奔喪的人。屍體還沒放進棺材裏,擺在房間的床上,維持着最初發現的樣子。

爺爺來到床邊,一看見床上的屍首,臉色驟然一變。

床上的屍體很白,就跟在水裏泡過一樣,但是一點也不皺,和泡水又不一樣。兩隻眼睛凹陷發黑,極為蹊蹺。

解開身上的衣服,就見左邊胸腔上有一塊往裏凹的黑印子。

兩口子也是這才發現,震驚至極,嬸子叫道:「這……這是被老鬼掏了心了?」

爺爺叫我先出去。

我不明所以,不敢違背爺爺的意思,跑出了屋外。但心裏還是好奇,六哥到底是怎麼死的。於是輕手輕腳的扒在窗縫邊想要偷看。

爺爺直接往窗縫這邊看過來,冷著臉看着我的眼睛,怒斥了一聲。我一哆嗦,不敢再留,慌忙跑走。

爺爺從不打罵我,這還是第一次凶我。

我在屋子裏窮極無聊。

沒多久爺爺就從房間里出來了,他的臉色難看至極,什麼都沒說,牽着我就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爺爺摸着我的腦袋:「以後盡量少出門,待在家裏,更不要去北邊山裏,離那老婆子遠點。」

末了,他輕聲嘆了口氣:「你都長這麼大了……」

這句話我常聽見爺爺跟我說,從記事起,他不時就會摸着我的頭,嘆著氣,輕聲說這麼一句話。大抵是因為我身體強壯,吃得多長得快。

晚上怎麼都睡不着,閉上眼都是六哥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總覺得心裏哽著很不舒服。六哥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從外邊傳來,像是有什麼人在山裏走。我們家在村子邊,距離其他人家都較遠,四面有三面對着山。

我下了床,來到窗邊,開了條縫往外看。就看見一團青幽幽的火光在山林里移動。

我嚇了一跳,再細看,原來是有人提着一盞青色的油燈走在山裏。

是老盲婆!她的身後還跟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大半個身子在油燈光里,卻只能照出一個朦朧的影。但是這肥胖五短的身影還是立刻叫我認出了這人。

正是六哥!

六哥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活着?還跟着老盲婆往山裏走!

六哥走起路來輕飄飄的,規規矩矩,一點不鬧,完全不像平時的他。

爺爺平時就不允許我靠近老盲婆,六哥要是跟着老盲婆進山裏還了得!

我壯著膽子扒在窗口沖着那邊大喊:「六哥!別去!快回來!」

六哥的身影頓了頓,老盲婆扭過頭來,恐怖的面容在青光的籠罩下越發的猙獰詭異。我嚇得一哆嗦。

眼見六哥還是沒有回來,就大著膽子又喊了一句:「快回來!別跟她去!爺爺說不能靠近她!」

窗戶驟然被一個巨大的力氣關上,發出砰的聲響。我被一隻手從窗邊拽開。

爺爺黑著臉看着我,憤聲呵斥:「瞎喊什麼!」

「六哥要跟着那老盲婆往山裏去!」我慌忙說。

「你六哥已經死了!那不是你六哥,快睡覺!以後不許再開窗戶!」

「我真的看見了!」

「睡覺!再不聽話當心我打你!」

我一聽爺爺要打我就不敢出聲了,雖然他從沒打過我,但我還是很怕被他打。他要是打我,那就是真的生氣了。

我乖乖的躺到床上睡覺,爺爺沒離開,坐在我屋裏。

山林里傳來一陣陣或清晰或模糊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好像有什麼人走近了又走遠,徘徊不定。

第二天晚上開始,爺爺就叫我上他屋裏去睡。

沒過幾天,我跟着幾個夥伴在村裏玩的時候,就遠遠聽見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這是有人過世了!

聲音很遠,不是我們村的。幾個孩子好奇的跑到村口,是從鄰近的一個村子傳來的。

只有成年人去世,才有這樣的吹吹打打聲。

這聲音響了大半天,下午的時候就沒了,說明這是簡葬,死的人年紀不超過六十。

晚上的時候,我又聽見了沙沙的腳步聲。我悄悄下了床,趴在窗縫邊往外開,青幽幽的油燈光在山林里移動,老盲婆跟上次一樣緩緩往深山裏走,身後跟着一個高壯的身影,不知道是誰。

啪!腦門子突然挨了一下。爺爺揪着我從窗邊走開:「還看!以後再看我就把你打到屁股開花!」

爺爺把我拽回了床上:「睡覺!」

這是爺爺第一次打我,我大氣也不敢喘一下,趕緊躺到床上睡覺。

腦子卻怎麼都靜不下來,那跟着老盲婆進山的是誰?上次的六哥怎麼樣了?

後來聽叔伯嬸子們議論,才知道鄰村死的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高高壯壯,無病無痛,突然間就這麼死了,而且也是渾身發白,眼眶凹陷發黑,胸口一塊黑印。

人們小聲嘀咕說是鬧老鬼了,這是被老鬼掏了心。

死人的那戶人家似乎是來請過爺爺的,但是爺爺說什麼都沒去,這事就不了了之。

這事之後沒多久,就聽說又有一個村子死人了,這次死的是一個襁褓里的嬰兒!

同樣是渾身發白,眼眶凹陷發黑,胸口一塊黑印。

嬰兒的父母是有點文化的年輕人,所以報警了。

聽嬸子們議論說,警方說是猝死的,沒什麼異樣,心臟還在。

那天晚上,我又聽見了沙沙的腳步聲,不同的是,這一次還有斷斷續續的嬰兒的哭聲。

那個嬰兒被老盲婆帶走了!我心裏想。

我想起來看,但是又怕爺爺打我,只好忍着。

腳步聲和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聲忽遠忽近,徘徊不定,卻又不肯離去。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對方就在窗外,還能隱約聽見沙啞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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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鬼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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