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七十二 神之子讚頌著無邊的風雪

當沸騰的彈幕在網絡直播間洋洋洒洒而過時，畫面中的冰原依舊維持着寂靜。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把寺島姐弟嚇了一跳，拔劍的拔劍掏球的掏球，也不知腦補了些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點式情節。反倒是領隊的表現相當悠閑，按部就班地檢查了象牙豬的狀況，確認敵人均已失去意識后才不緊不慢地回過身。

不知何時，潔白的冰原上出現了一群人。

冒險者的白色斗篷令他們的身形輕易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姐弟倆自認已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硬是沒發現他們是什麼時候靠近的——這個大約十人的小群體高矮胖瘦不一，但同樣沉默，靜靜地站在烏雲投下的陰影中。而為首者站在最前方，彬彬有禮地向陌生人鞠躬行禮。

「我名為伊川秀知，是來自東洋的冒險者。」

隨着來人欠身的動作，一縷淺黃色的髮絲從耳邊滑落。飛鳥形狀的面具將容貌的大半掩去，只能看到他的嘴角揚起，似乎是在微笑着。

見南國姐弟神色警惕，金髮的冒險者後退一步，歉意地舉起雙手，「我沒有跟三位敵對的意思——雖然很冒昧，但請問三位有沒有和更多的人合作的打算？」

在無人的冰原中其實並沒有必要繼續扮演古代西方的冒險者。但既然對方演得興緻盎然，小夜也不介意配合，便只是順着話頭問：「您指的是？」

名叫伊川秀知的少年笑着應道，「請允許我先介紹我的戰友們。」

他側過身，將簇擁着他的冒險者們的名字一一道出，做足了隊伍首領的派頭。

「想必三位也已經發現，風雪山面積廣闊，即便只是這片冰原都難以靠單獨一人的力量完全探索。」不速之客顯然不是第一次說出這套話，熟練地侃侃而談，「因此，我選擇了和可靠的冒險者結成同盟。到現在為止，我們探聽到眾多風雪山莊的秘聞，且通過團隊合作捕殺魔獸二十隻以上。」

秀知沒有錯過寺島姐弟發出的輕輕抽氣聲。他自認為此事已經十拿九穩，微笑着發出邀請，「以及，我們同盟內部遵循資源共享原則，情報與戰果永遠屬於所有人——如果三位認為我們實力尚可，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

他的話語含義明確，幾乎是將「只要加入就能白白獲得大量情報」擺在了明面上。

黃髮的同盟首領相信，在茫茫雪原跋涉了大半天之後，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互利互助的好事。至於「資源共享會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早在介紹同盟成員時，他便簡單地提及了每個人的長項與戰果，這無疑證明隊伍中沒有任何無貢獻的人。事實上，他也正是使用同樣的方法拉攏到了現在的隊友們。

秀知滿懷自信地看着對面的三個人交換了眼神，互相點點頭。就在他已經端起歡迎新成員的優雅笑容時，看起來是領隊的紫頭髮男孩平靜地開口說——

「感謝您的邀請，但我們暫時沒有這樣的打算。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允許我們告辭。」

秀知：「……」

無人機靈性十足地給黃髮少年僵在臉上的笑容拍了個長達十秒的特寫，直播間頓時充滿歡快的氣氛，滿屏幕都是飛騰而過的哈哈哈。

作為目前單人直播間播放量第一的參賽者，伊川秀知是位小有名氣的年輕人——他參加過職業級聯賽，也經常在綜藝節目上出現，算是明星訓練家中的一員。由於其性情有趣，實力也還算拿得出手，很快便吸引了一批忠實的粉絲。

雖然傳統訓練家對於部分同行向娛樂界靠攏相當不滿，雙方同台時經常引發線上罵戰，但在風雪戰役這樣以演技……不，以輕鬆愉快為基調的比賽中，很少會有觀眾互相辯論競技應不應該娛樂化。看客們興緻勃勃地看着伊川秀知用話術和利誘壯大自己的隊伍，效率十足地收集線索，漂亮地完成幾次野外捕獵——

然後終於迎來第一次失敗的嘴遁。

發現對方的回答認真而堅決后，秀知頓覺棘手。

他在遠處觀看到了這場戰鬥的全過程。兩隻刺甲貝的搭檔們實力中規中矩，但負責控場的領隊指揮能力相當驚艷，迅速沉着的反應加上熟練的戰術運用，令秀知立刻確定對方一定是個經驗充沛、實力過硬的訓練家。

想到自己的計劃所需要的人數，同盟首領決定做些小小的試探。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在告別之前，我想給各位一個忠告。」

黃髮少年收斂起笑容，語氣也不再溫和可親，「越是靠近魔獸森林，遭遇到的魔獸就越強大，並且大多數都以族群為單位行動，依靠計謀是無法穿越那嚴酷的冰原的。你們需要更加純粹的力量，就像這樣——」

隨着響指的聲音落下，身披火焰的猛獸在他背後咆哮起來。如同火山噴發般，烈火裹挾著煙塵洶湧而去，幾乎製造出了海嘯般的聲勢。

秀知當然沒有想要傷害意見不合的訓練家們。他只是試着挑起一場寶可夢對戰，希望能夠用自己和火暴獸的勝利來改變對方的看法——但就在一秒之後，更加耀眼的光芒從火海中浮現了。

宛如開天闢地的神斧一樣，火焰光柱衝天而起，幾乎要觸及高空的雲層。刺目的光令秀知不得不閉上雙眼。

熱浪過後，面前的情景令黃髮的明星訓練家愣在當場。

雙方人馬之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溝壑——積雪和冰蓋在瞬間融化蒸發，裸露出了被燒灼得焦黑的岩石表面。火暴獸的噴火留下的痕迹行到中途就被完全掐斷，溝壑另一側的雪地依然潔白，連一絲火星留下的污跡都沒有。

隨後，炎龍如魔神般從天而降。它雙目閃著紅光，蒸騰的熱氣纏繞周身，尾尖的火焰熊熊燃燒着，連空氣都為之扭曲。

溝壑的另一邊，紫頭髮男孩歪歪頭，狀似認真地問，「就像這樣？」

秀知：「……」

秀知：「告辭。」

直到一行人走遠到看不見烈火留下的焦痕，走在同盟首領身旁的少年才嘟嘟囔囔地開口，「真是不識好歹，連大哥你的邀請都敢拒絕。大哥，我們要不要帶幾個人給他們找點麻煩？」

秀知面具下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戲過了，不要把自己演成惡毒炮灰。」

「哎！？」自以為演得恰到好處的惡毒炮灰露出了深受打擊的哭喪臉。

「不過那個人明明有噴火龍，為什麼和象牙豬對戰的時候打得那麼費勁還不放出來？」旁邊有人插話道。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黃髮少年緊皺着眉頭。

依靠鬼斯通和利歐路控場的打法雖然精彩絕倫，將訓練家熟練的指揮技巧體現得淋漓盡致，但終究太冒險了。有好幾次象牙豬距離訓練家只有一步遠，萬一鬼斯通和利歐路反應稍慢一點，冒險者被暴怒的魔獸攻擊，必定會遭到出局判定。很少有訓練家對抗野生寶可夢時使用容錯率這麼低的打法——這也是秀知判斷對方沒有攻擊能力強的寶可夢，不得不冒險的原因。

但是，既然有噴火龍這樣強大的寶可夢在，為什麼還要用那樣不穩妥的戰術呢？即便是為了鍛煉寶可夢，或是保存大將的體力，也應當派出噴火龍從旁坐鎮、防止不慎出局才對。

「到底是為什麼……」

年輕的明星訓練家的眉毛糾結成一團，而直播間里的觀眾們毫無同情心，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愈發快樂。

【想不到吧？理由是「我T怪，你們輸出」】

【哈哈哈事實證明正常人無法理解沙雕】

【阿秀你醒醒！你一個靠戰術起家的人，幹嘛跟石英聯盟爆炸狂硬碰硬wwww】

【可惜秀知小哥演講了一大通，偏偏沒問對方的名字】

【贊同，知道名字也不至於用火對付北斗www】

【而且也不用糾結為什麼他敢一人T兩怪，武鬥派沒在怕的.jpg】

【嗯……看完上午的回放，我覺得靠近北斗的象牙豬才是冒着生命危險戰鬥……】

遠在白銀山脈的小玲隨大流地發了幾串哈哈哈之後，換上一副認真的面孔看向視頻電話里的人影。

「隊長，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嗎？繼續讓副隊長她當代言人，會不會讓別人誤以為我們是個搞笑藝人團隊？」金毛少女一派嚴肅地說。

小傑也十分配合地板起了臉，「是啊隊長，我們得肩負起責任來，爭取塑造一個沉穩可靠的戰隊形象。等我倆特訓結束就聯繫記者做個採訪怎麼樣？」

小天：「……」

你們想把拂曉從搞笑藝人團隊變成馬戲團嗎。

此刻，身在雪山的小夜還不知道自己因為暴力行為與沙雕發言而引來一批看客——也不知隊長因此泛起了濃濃的對拂曉戰隊未來的擔憂。她和寺島姐弟圍着兩隻象牙豬轉了幾圈，很快便找到了埋在它們的皮毛里的「魔核」。

按照冰見族人的說法，為了公平統計冒險者們的功績，殺死魔獸后需要取出它們體內的魔核作為憑證——當然，在現實里那只是掛在寶可夢身上的彩色玻璃珠子罷了。

收好戰利品后，龍星好奇地發問，「老大，你剛才為什麼拒絕得那麼快？」

當秀知拋出邀請時，在場的三人看似眼神交流了一番意見，實際上小夜只收到了「全聽老大的」式滿懷信賴的目光，不得已只好獨斷專行一次。見心大的姐弟倆總算提出了這個問題，小夜嘆了口氣，道：「你們說過，想要像正義的主人公一樣完成這場比賽對吧？」

「說過是說過？」兩人齊齊露出迷茫的眼神。

「所以，我覺得那個人的行事方式你們不會喜歡。」小夜回答。

莉玖和龍星頓時懵懵地互相對視。

「什麼意思……？」

小夜收好代表「魔核」的玻璃珠，對兩人一笑，「只是猜測而已——理由你們等一下就知道了。」

三人小隊收拾停當，再次踏上了前往魔獸森林的路。

他們踐行着最初定下的守則，不主動攻擊魔獸，只有遭到襲擊時才還手。儘管如此，當他們距離魔獸森林只有一座山丘時，手上的「魔核」也多了六七個。

一路上遇到的野生寶可夢不算多，大部分聽到動靜都逃之夭夭。只有幾隻格外暴躁的傢伙見人就打，完全無法溝通，小夜一行人為了自保也只好擊倒它們。寺島姐弟一路上充分地體會到做一個無憂無慮的輸出是多麼愉快，唯一的不滿之處只有希望魔獸們不要再把魔核含在嘴裏——呸地連玻璃珠帶口水吐在雪地上實在令人難以下手去撿……

此時日光已經西移，天際線開始泛起些微的橘黃。三人商量過後，覺得好不容易走到森林附近，直接返程太過可惜，不如在野外解決晚餐後去探索一番。

於是，他們在山丘下的安全區暫時停下了腳步。

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主辦方當然不會一天二十四小時，從進食到如廁都對着選手拍個不停。廣袤的冰原上被設置了不少安全區可供參賽者休息，只要踏進安全區，無人機便會停止攝像，魔獸也不會入內。在樸素的木柵欄圈定的雪地上，搭建得整整齊齊的帳篷圍繞着篝火，足夠讓冒險者駐足休息一番。

大概是天色已晚，大多數冒險者都已經返程，這處安全區並沒有其他人在使用。南國姐弟見狀，快快樂樂地給自己挑了個喜歡的帳篷，鑽進去打算吃一頓簡單的晚餐。

——然後便對着包裹里冰見族人為他們準備好的壓縮餅乾傻了眼。

還是自由訓練家們最常買的那個牌子，一塊管飽，口味多樣，堪稱旅行者的最佳伴侶。

「我還以為會給我們干餅子之類的……」莉玖皺着臉，覺得這堆壓縮餅乾簡直毀滅了整個包裹應有的復古氣氛。

「你們知道嗎？」小夜舉起壓縮餅乾，面無表情地說，「就像我們頭頂盤旋的黑色飛行物是神靈的眼睛一樣，這不可思議的食物也是來自神靈的饋贈——據說只有神靈的眼睛巡視祂的領地時，這些食物才會出現，並被慷慨的冰見族人分給外來的冒險者。」

莉玖：「……」

龍星：「……」

龍星：「老大，收收你的神通吧。」

三兩下解決晚餐后，三人紛紛放出寶可夢，犒勞苦戰一路的搭檔們。擺放好一排餐盤后，寺島姐弟興緻勃勃地轉到小夜那邊，打算看看老大都有什麼寶可夢。

——然後便對着雞飛狗跳的場景第二次傻了眼。

「……呃，那個。」莉玖指了指原因不明地一個猛子扎進雪裏想要遁地，又被鬼斯通用精神強念揪出來按在泥里的朝北鼻，小心翼翼地問，「您這是在做什麼特殊的訓練嗎……」

「怎麼會。」小夜失笑。

她簡單地向兩位臨時隊友解釋了朝北鼻的情況。白浪鎮與偷獵團的糾葛太過冗長，她將所有背景故事全部略去，只簡單地表示朝北鼻的主人另有其人，她只是受人所託帶着朝北鼻出門旅行而已。

姐弟倆聞言頓時恍然。

作為純野生的自由訓練家，他們為了賺點外快，在寶可夢中心前台翻閱過不少委託，也見過這一類的任務——寶可夢的主人工作繁忙，又不忍心讓搭檔陪自己日日夜夜悶在屋子裏，只好拜託其他訓練家帶着自己的寶可夢出門散散心。

莉玖自顧自腦補完了整個故事，只以為朝北鼻是想念主人才會爭分奪秒想逃走。她摘下面具，笑眯眯地俯身摸了摸朝北鼻堅硬的軀體。

「別着急，別着急，我知道你很想回到主人身邊對不對。」女孩用哄小孩的語氣輕聲說，「只要再忍一忍，你一定能見到想見的人的！在那之前要做個勇敢的孩子哦！」

被精神力禁錮的朝北鼻動彈不得，自然也無法給出回應。反倒是一邊飄來飄去一邊暴飲暴食的鬼斯通歪了歪頭。

它感覺到朝北鼻掙扎的力度突然變小了不少，連忙圍着對方飄了一圈，確定自己沒有一激動把哪塊石頭掰折了才放下心來。

鬧騰騰的晚餐結束后，天色已經開始發暗。三人不再耽擱，背好包裹開始翻越最後的雪丘。

在臨近山峰的小徑旁，他們看到了一塊被雪掩埋的石碑。-龍星上前拂去積雪，仔細看了看岩石上雕刻的文字與圖案。

「這好像是……界碑？」

這似乎是一塊很古老的石碑。它的稜角已經被磨得圓潤，字跡也變得模糊不清。幾道深深的傷痕自上而下刻印在石碑表面，像是什麼人曾經想要毀掉它一樣。

藉著夕陽的光輝，他們艱難地辨認清楚了划痕下支離破碎的字跡。

[以此為界，北方為聖樹林]

「聖樹林？不是魔獸森林嗎？」姐弟倆嘀嘀咕咕地討論，「看這塊石碑也有些年頭了，難道是很久以前的叫法？」

小夜暫時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她將石碑底部殘留的積雪擦去，看到了一副小小的岩畫。

茫茫風雪裏，一群小人簇擁著篝火，正在快活地跳舞。而在篝火之上，青色的巨鳥伸展雙翼，做庇護之態——毫無疑問，那是冰之神獸，急凍鳥才會有的身姿。

思索片刻后，小夜站起身。

「走吧，到山頂去。」

身披潔白斗篷的冒險者們踏着積雪和碎石，走到最後的高地。

視野中，一成不變的灰白山岩被廣闊的天空所取代。面前豁然開朗時，來自南國的姐弟望着腳下不可思議的景色，一時無言。

那是鬱鬱蔥蔥地生長在深山中，枝葉晶瑩剔透如鑽石，又像星辰般流光溢彩的——冰雪中的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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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翻看了整整十頁沙雕網友狂歡后的小天：（憂慮）拂曉的未來，終究還是變得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