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棄子
姬無雙垂下了頭：「於是，錢叔就聯繫上了你們？」
明老爺子點點頭：「對於我們明家來說，與天意樓姬家原本便有恩怨。當年天下各大門派聯手圍攻我明家，若無天意樓的從中協助，通風報信，他們想要一戰而殲滅我明家的精英，絕非易事。」
「這麼算起來，你天意樓姬家原本就是我明家的仇敵之一，加上我江南明家今日若想要在江湖上東山再起，重建霸業，你天意樓則是必須逾越的一座大山，所以得到這樣能夠沉重打擊天意樓姬家的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又怎麼能夠錯過？」
姬無雙低垂著頭，沒有作聲。
他不明白，對於姬家，這個明老爺子怎麼會了解得如此清楚？甚至於很多連天意樓自己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居然也了如指掌？
看來蟄伏江湖這麼多年，這位明老爺子可是一點也沒閑着，一定做了許多事情，搜集了許多的情報。眼下江南明家所掌握的江湖秘辛與天下各大門派的秘密，只怕絕對不會比耳目遍天下的天意樓來的要少。
可是明老爺子的話有多少的可信度？他說的會是真的嗎？今日自己之所以會陷入這樣的境地，全都是自己的父親在背後一手策劃的？
他感覺到還是不能相信。
虎毒不食子，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那可是他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的，想要解救出來的父親啊？他真的會對自己下手？
看到姬無雙默然不語，明老爺子有些不無得意的一笑，指著面前的棋盤說道：「姬公子請看，就這殘局而言，其實劫爭並非是黑棋唯一的求生之道。如果執黑之人眼界足夠開闊，能夠放棄這一城一地的眼前利益，果斷棄子，雖然一時局面處於下風，卻反而能夠為黑棋贏得更多騰挪轉圜的餘地，後面的勝負還殊為難料。」
「但是若是執迷於這一處原本就毫無勝算的劫爭，執意為之，最後難免會落得個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敗局。令尊能夠查觀時勢，果斷棄子，這一手就足以說明令尊的棋藝已經遠在姬公子之上了。」
聽到這裏，姬無雙冷冷的哼了一聲：「原來我就是那一枚棄子。」
明老爺子笑道：「姬公子剛才也說過，人生如棋局，變幻莫測，現在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哦？」姬無雙抬起頭來，「事到如今，我還能有什麼選擇？」
明老爺子的臉上笑容可掬：「若是姬公子可以當機立斷，選擇果斷棄子求生，前途也未必不是一片光明哪！」
姬無雙眉頭微皺，似乎被說動了一些心思：「你的意思是說，讓我選擇背叛天意樓姬家，背祖忘宗，而過來投靠你江南明家，那樣便能夠求得一線生機？」
「誒，什麼話？」明老爺子好像來了興緻，連忙糾正姬無雙的說法，「什麼叫做背祖忘宗？什麼叫做背叛姬家？明明是他們先選擇放棄了你，怎麼能說是你背叛呢？」
姬無雙忽然仰面哈哈一聲長笑，猛地「呸」的一聲啐了明老爺子一口：「你既然對我姬家如此了如指掌，自然應當知道我姬家祖上的來歷如何，我姓姬的子孫，又豈會有貪生怕死，數典忘宗之人！你簡直是在做春秋大夢！」
明老爺子早有防備，長袖一抬，擋住了姬無雙啐來的唾沫，放下衣袖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如此說來，姬公子已經考慮清楚了？」
姬無雙豪爽的一笑，伸手一把攪亂了棋盤上的黑子白子，散落一地，說道：「沒什麼好考慮的，與其像你所說的委曲求全，以求得一線生機，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投子認負，大不了結束了這一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明老爺子一伸大拇指，贊道：「好，好氣魄，好漢子！看來令尊也真的是太了解你這寧折不彎的性格了，絕不懷疑你會為了活命而背叛姬家，改投別門。否則，他絕不會設計把你逼到如此境地，借老夫的手來除掉你。」
姬無雙滿面的悲愴：「你以為我會這樣坐以待斃？事已至此，我們根本不懼生死，放手一搏，我倒要看看你準備如何來取我的性命？」
「你們？」明老爺子眨了眨眼，一指馬車的方向，「你說的是你那位車夫，劈山斧焦柯？」
姬無雙回頭一看，鐵塔一般的劈山斧焦柯早已手執雙斧，嚴陣以待，就等他的一聲號令，便要衝上來與明老爺子拚死一戰。
他手中的雙斧當初可是連天下七把劍之一的君子劍馮明禮也喪生在這斧下，而且碎屍萬段，找不到一塊完整的肢體的。
他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不知道為何，在他身旁矗立着的兩匹拉車的駿馬，卻忽然不知何故，猛打了兩個響鼻，四蹄一軟，跪倒在地，口吐白沫了起來。
焦柯心中一緊，有毒！
他還來不及防備，就覺得眼前的景象全都開始搖晃旋轉起來，頃刻之間，他鐵塔一般的身軀便轟然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等到人和馬全都倒下去了，這時從馬車後面忽然走出來了一個人影。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這個人影看上去有些瘦弱，還提着一盞燈籠，奇怪的是，他提的燈籠亮着的燭光竟然是藍色的！
姬無雙的心沉了下去，他認出了這個人影，「勾魂鬼火」陰無極！
這人年紀不大，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一身施毒的本領卻已經登峰造極，傳說能以無色無味的毒煙，殺人於無形之中。
這人一向行蹤詭秘，卻沒想到他竟然也會是江南明家的人！
明老爺子微微一笑：「姬公子想必認識這位，只是恐怕你並不知道，他其實也是我江南明家的四大護法之一。」
姬無雙冷笑了一聲：「看來老爺子您早已盤算好了，對於花家的事情是志在必得的了？你就那麼有把握？」
明老爺子嘿嘿一笑，說道：「多謝姬公子的提醒，老夫險些忘記了，你已經暗中派你身邊的另一位高手，如意雙刀張如意提前趕過去了。不過這樣，上次張如意不是敗在了我明家的陳天魁手上了嗎？這一次，他可有機會報仇了，我早已經命陳天魁在花家恭候多時了。」
「除此之外，你姬公子在這裏被老夫攔截，蜀中唐門的人得到關於葉楓的消息后，最快也要一日夜之後才能趕到花家，我真的想不出會有誰能夠阻攔我們的成功？」
姬無雙微微一笑，說道：「葉楓。他破壞你們的計劃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我們不妨打個賭，這一次又他在花家，你們的陰謀一定不能得逞。」
「那小子！」明老爺子閉上眼，臉龐微微顫動着，看得出對於這個名字，他有着切齒的仇恨。
「那小子不過是被你們給吹噓出來的，什麼天下第一聰明人，沒有了你們天意樓。沒有了
蜀中唐門的背後支持，他還能有什麼能耐？」
「首先是我們在花家佈下的疑陣天衣無縫，他根本不可能識破我們的計劃。就算他真的能有那麼聰明，看破了我們真正的計劃，那又如何？除了陳天魁，四大護法中其餘的兩位也早就已經到了花家，無論這小子做什麼，都已經無法阻止我們的勝利了。」
他望着姬無雙：「一切都在老夫的計算之中，分毫也不會差的。」
姬無雙也望着明老爺子，心中略感有些吃驚。
僅僅是為了花家的事情，就出動了四大護法之中的三人，可見花家的行動無論究竟是什麼，對於江南明家而言，都是事關重要，志在必得的。
他忽然長嘆了一聲，說道：「你自以為算盡了天下的人和事，卻不明白，事情往往是可以計算準確的，而人，卻永遠也無法計算明白。而這一些無法計算的不確定，卻往往正是主宰最後成敗的關鍵所在。」
明老爺子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屑，在他看來，姬無雙已經敗局已定，不過是在這裏徒逞口舌之利而已。
他對姬無雙有些陰惻惻的說道：「至少目前，我對於姬公子你的計算還是蠻精準的。唯一的變數就是，你現在是準備要束手待斃呢，還是想要拚死一搏？」
姬無雙沒有說話，他已經在運起全身的功力，他身上的長袍忽然間隨着全身的氣脈而漸漸的鼓了起來，顯示著姬無雙那不凡的內功修為。
明老爺子忍不住搖搖頭，讚賞道：「唉，可惜！若是我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就決計不會捨得讓他前來送死的。」
說完，他身形忽的一動，撲了上去。
「轟」的一聲巨響！
……
片刻之後，在馬車後面遠遠的地方，錢培光低垂著頭獨自站在樹林之中，眼中似乎已有淚光在閃動。
過了好一會，他才從懷裏掏出一隻信鴿，向著空中一撒手。
信鴿撲騰著翅膀，破空飛去。
半個多時辰之後，信鴿到了天意樓姬天語的手中。
他取出了信鴿腳上系著的小紙條，一連讀了好幾遍，默不作聲。
他的身後，立着一個身穿寬大黑袍，臉上戴着一個青銅面具的人，十殿閻羅之中的轉輪王！
轉輪王看他不做聲，輕聲問道：「成了？」
姬天語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
轉輪王嘆息了一聲，說道：「這是何必呢？真的有這個必要嗎？他可畢竟是你的輕聲兒子啊！」
姬天語終於出聲了：「那又如何？他違背了姬家歷代的祖訓，意圖幫助他人揭開關於那寶藏的秘密，就憑着這一點，我就該親手殺了他！」
頓了頓，他又接着說道：「不過好在他知道最後也沒有為了活命背叛姬家，沒有辱沒了姬家後人的名聲，與那明老爺子力戰而亡，不愧是我的兒子！」
轉輪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一轉身，默然的向著屋外走去。
也許，這個時候，他不在場才更為合適。
他的腳步剛剛一離開屋子，屋子裏就傳出了姬天語的悲聲，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的，卻又無法壓制住的噴涌而出的哭聲。
死的，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
轉輪王站在院中抬頭望着天不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