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請你喝酒

隱身在暗處的張胖子看清了他的臉，情不自禁的一哆嗦，難以置信的皺着眉頭：「怎麼會？怎麼會真的是他？」

一旁的葉楓搖搖頭，在心裏也在問著同樣的問題：「怎麼會真的是他？」

眼前這個無比落魄，看起來如同癆病鬼一般身體的人，竟然會是他，毒蛇！

毒蛇是誰？

他是曾經令人聞名喪膽的「冷血十三殺」之一。

「冷血十三殺」，代表着江湖上十三個江湖上最為出色，也是最昂貴的殺手。他們一個個全都武功高強，辣手無情，成為了他們的目標，無異於便如同在陰曹地府的生死簿上有了名號一般。

可惜，到如今十三殺之中大半都已經凋落了，剩下的已經沒有幾個了，而毒蛇，無疑卻是其中武功最高，也最為出色的一個。

連威震江湖的劍聖，還有狡詐陰險的鬼見愁，全都喪生在他的手裏，這樣的一個人物，怎麼會變成眼前這麼一個落魄如斯的潦倒模樣？

這實在是令人太難以置信了。

葉楓和張胖子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毒蛇已經走進了屋裏。

大約是為了省錢，屋裏的燭火併不很明亮，在有些昏暗的燈火下面，屋裏坐着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人，低着頭正在縫補衣裳，大概便是那酒家的瘦老闆口中所說的，毒蛇的老婆了。

很難想像，像毒蛇這麼一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殺手，竟然會成了家，還有了這麼一個漂亮的老婆。

毒蛇走進屋裏，臉上堆起了笑容，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女人低着頭繼續縫補著，沒搭理他，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他的話。

毒蛇轉頭走向了廚房，灶台上放着一口鍋，揭開了鍋蓋，裏面一個碗裏盛着兩個熟土豆。

毒蛇伸手一摸，愣了一下，涼的。

他沒說話，端起碗來，一面啃了一口，一面回頭雙眼在屋裏尋找着什麼，問道：「有熱水嗎？」

女人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抬起頭來，一副嬌滴滴的聲音：「哎喲，真對不起，家裏沒熱水了，我這個妻子的真是不稱職，要連累老爺啃冷土豆，真是該死！」

毒蛇縮了縮頭，沒敢吱聲。

那女人的聲音一瞬間就變了，變得尖厲起來：「怎麼，還真把自己當成大戶人家的老爺了？還以為什麼事情都有下人給伺候着，給準備好了？想喝熱水，你不會自己燒去？想要過那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舒服日子也行，拿銀子來啊！花錢請上幾個丫鬟，保管把什麼事情都給你準備得妥妥噹噹的，不用您老人家操心。」

「可是銀子呢？錢呢？要不是姑奶奶我嘴甜，求着人家酒鋪的老闆，讓你能在酒鋪里打個雜，只怕你連現在這個活計也沒有。就這樣，回到家你還要頤指氣使的要這要那的，你是覺得我沒做好是嗎？」

毒蛇輕輕咳嗽了幾下，不敢應聲，低着頭捧著碗走出屋門，蹲在門前的牆根下面慢慢的啃着手裏冰冷的土豆。

暗處的張胖子有些忍不住了，好歹毒蛇也曾經和他們同生共死的並肩戰鬥過，是他們的朋友。

可是他身形剛一動，一旁的葉楓就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人家兩口子之間的私事，外人又怎麼好插手？

屋裏那女人的聲音依然在不依不饒的響着：「每次一說你，你就躲出去，這麼躲啊躲的有什麼用？還有，就你每個月掙回來的那幾個銅板，能幹什麼？這家裏的柴米油鹽什麼的，還不得靠着我去求爹爹告奶奶的，才能求得被人可憐，求得一些針線活計回來，貼補一下家用。」

「要不然，我們這家徒四壁的，就快連這冷土豆也要吃不上了。你說說，你對這個家付出了些什麼，承擔了什麼責任？還好意思一回來就張口要這要那的，你也好意思張得開口？你這樣的身體，連種田都不行，真正是個窩囊廢！真不知道當初我怎麼就會跟了你了？」

女人絮絮叨叨的話一直不斷，毒蛇就像是根本就沒聽到，無動於衷的低着頭繼續啃着手裏冰冷的土豆。

突然間，他的面前出現了兩個身影，他拿着土豆的手腕被人一把緊緊地攥住，一抬頭，看見的是葉楓和張胖子的兩張笑臉。

張胖子手裏拿着水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來，我這裏有水。」

葉楓轉頭一瞪他：「現在哪裏是喝水的時候？」

他又看着毒蛇的雙眼，笑道：「走，我請你喝酒去！」

毒蛇笑了，可是他的眼中似乎已經有了淚光，他放下了手裏的碗，站起身來，跟在葉楓和張胖子的身後，慢慢的走了。

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屋裏的女人放下了手裏的活計，來到了門前，她看了看放在牆角的碗和土豆，又看了看屋外那黑漆漆的夜色，眼裏流露出了一絲擔憂之色。

……

這樣的小鎮，哪裏還會有別的喝酒的去處？

於是，毒蛇打工的那一間簡陋的小酒鋪里，又重新亮起了燈光。

他和葉楓、張胖子圍坐在一起，桌上連下酒菜也沒有，只有一大罈子酒和三個大碗。

三個人一仰脖子先幹了一大碗。

這一碗酒下肚，張胖子才知道之前自己的感覺真是一點也不錯。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酒鋪，能有什麼好酒？

這裏的酒，又苦又烈，喝下去只感覺一股子火辣辣的熱流一直從嗓子眼燒到胸口，把他幾乎要嗆出眼淚來。

強忍着心頭的這一股子難受，張胖子仔細的看了看毒蛇，一年沒見，他的容貌和以前沒有什麼改變，可是看上去要憔悴得多了。

尤其明顯的，是他坐在那裏，從前他身上的那一股逼人的氣勢，眼裏的那一種光芒，已經全然不見了。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裏的？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模樣？」

毒蛇沒說話，只是抱起酒罈子又倒上了滿滿的一碗酒，一仰頭一飲而盡。

或許是由於這烈酒的燒灼，他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待到咳嗽平復了之後，他才黯然一笑，說道：「我現在的這個樣子，讓你們覺得很驚訝是吧？」

葉楓和張胖子齊齊默然的點了點頭。

毒蛇也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不光是你們，連我自己其實也覺得很驚訝，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呢？」

嘆了口氣，他緩緩說道：「自從一年之前，我們一起揭破了朱大善人，哦，是鬼見愁的陰謀之後，我就發覺我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了。」

「原本在去那裏之前，我已經中了劍

聖的一劍，身負重傷，而後又被鬼見愁下了劇毒。雖然僥倖有葉公子用他的血化解了毒性，保住了性命，不過到底當時身子太過虛弱，那劇毒又非同小可，對我的身體還是造成了極大的損害。」

「從那之後，我的身體就一直這樣咳嗽不止，內息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武功大打折扣，再也沒有了從前那樣的身手，甚至於還不及尋常人的體力了。」

葉楓點點頭，這些年他一直被自己體內的金蟾之毒所困擾，所謂久病成良醫，到如今，他多少也略通一些醫理，知道毒蛇所說的乃是實話。

毒蛇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成了一個廢人，自然也就再也做不了殺手了。更何況，鬼見愁死後，官府遣散了他所收養的那些孤兒們。我之前之所以當殺手，其實原本就是為了他們，如今既然他們都不在了，我也就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干這樣的營生了。」

「可是之前我殺的人實在太多了，其中很多還是武林中的世家子弟，江湖中的名門之後，這些人的親屬們還在滿天下的找尋我，想要為他們報仇。他們自然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於是為了躲避他們，我開始浪跡天涯，一直到來到了這裏。」

「這裏本來就在深山之中，十分偏僻，人口稀少又沒什麼外來的人，倒是個隱居躲藏的好地方。所以，我就在這裏住了下來，一直到了今天，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你們。」

聽了毒蛇的話，張胖子一皺眉頭，問道：「你的那個……老婆，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他猶豫了一下才用了「老婆」這個詞，他實在難以想像，兩個情投意合，決定廝守終生的夫妻，竟然會像剛才那樣，說出那樣刻薄惡毒的咒罵話語來。

毒蛇笑了笑，說道：「她可真的是我老婆，這是一點也不假的。其實她的出身也不好，從小家裏父母雙亡，欠了人家錢財很小就被賣入青樓為奴，受盡了苦楚。到了她二八年華的時候，青樓的老鴇要逼她接客，她寧死不從，逃了出來。」

「當初遇見她的時候，她被青樓的惡奴們追趕，正準備投河自盡，是我見她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出手把她救了下來。之後我給她安排了住處，倒也沒有多想。可是這一次我重傷之後，實在是沒有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不得已才去找了她。」

「她感激我當初相救之恩，悉心照料，若不是她，我身上的傷也沒有這麼快便能痊癒。後來她知道我決定洗手不幹，找地方隱居，更是願意以身相許，跟隨我同甘共苦，來到了這麼個破地方，吃苦受罪。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就是嘴巴厲害了一點，不過說起來，她自小在青樓那樣的環境裏長大，若是嘴巴不厲害一點，也只怕捱不到長大了。」

聽了這話，張胖子撇了撇嘴，頗有些不以為然。

他完全無法想像，一個被稱為能「同甘共苦」的「好女人」，剛才能夠說出那樣的刻薄的話語來，那些話里分明就是滿滿的嫌棄，哪裏有一絲一毫同甘共苦的意思？

毒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笑了笑說道：「相信我，今後你成了家就會明白，天下間的女人其實全都一樣，刀子嘴豆腐心，全都是這樣的。」

張胖子想起了自己心中的蝶舞姑娘，那溫柔可人的模樣，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都一樣？打死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