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蹇義的書信
夏原吉順着御道往皇城之中走去。
御道寬闊而平整，可是現在夏原吉卻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走着，因為此刻的御道上面血水橫流，到處都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死掉的禁軍軍士的屍體。
夏原吉越走心裏越感覺悲涼，這些可都是我大明的好兒男啊！
這些禁軍全都是從全國各地駐軍各衛所之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之士，是大明軍隊的精華，而且經過嚴格訓練，他們的戰力原本是極為強悍的，絕不會如此的不堪一擊。
可是事發突然，誰又能想到堂堂大明的京城，皇城之中，竟然有一天真的會有人膽敢真刀真槍的武裝進攻，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竟然真的會就這麼發生了。
猝不及防之下，再厲害的軍隊也是兵敗如山倒，更何況久居京城，守衛皇城的他們已經遠離沙場攻防多年，而他們面對的，卻是淇國公丘福籌謀已久，特意抽調來的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因此原本號稱大明軍中精華的禁軍如此一觸即潰，也就不難理解了。
然而面對如此眾多的禁軍將士的屍首，夏原吉卻感覺無比的心疼，作為戶部尚書，掌管着天下錢糧，他心裏非常清楚每年朝廷需要耗費多麼巨大的支出來供養這些軍隊，這對於經歷了四年靖難之役戰亂之後，亟待休養生息，恢復民生的國家而言，是多麼沉重的負擔。
可是作為一個國家而言，擁有一支足以震懾四方的強悍軍隊，是保境安民，維護國家穩定的必須，何況現在北元殘餘勢力賊心不死，邊境外番也蠢蠢欲動，沒有強大的武力支撐，只怕天下更會陷入戰亂，又談何國計民生？
夏原吉心疼的是這些軍士，他們全都是為了保家衛國，抵禦外敵才投身從戎的熱血志士，只可惜，他們沒有死在抵抗外敵的戰場上，卻倒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糊裏糊塗的送了性命。
無論如何，這都是大明的損失，是朝廷的損失。
若是從前，這樣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夏原吉是最為痛恨的，只是想不到今天他卻不得不和丘福這樣的人合作，共同策劃了這一切。
他沒有選擇，不得不這樣做。
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然而現在眼前的情況是，皇上已經有半個月不曾臨朝聽政了，朝中官員只是聽說皇上龍體有恙，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見到皇上，或者得知確切的消息。
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朝廷上下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各種猜測不脛而走，甚至有人傳言，皇上已經駕崩，御龍歸天，可是現在宮中宦官們卻秘不發喪，封鎖消息，意圖不軌。
夏原吉並不相信這樣的小道消息，胡言亂語，皇上這才剛登基幾年，正值壯年，怎麼可能會突然就御龍歸天了呢？
可是他也不免有了許多的擔心，自古以來，閹宦亂政的事情數不勝數，往往會導致一個王朝的衰落甚至於覆滅，現在的大明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況且此時京中的形勢萬分混亂，各方勢力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不但是太子這邊，連漢王朱高煦一夥，也感覺慌了手腳，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但四處打探宮中的消息，還主動向夏原吉發來了合作的意向。
偏偏在這個時候，夏原吉的身邊卻沒有人可以商量。
在軍中極有聲望，猶如定海神針的英國公張輔此時正統軍遠征安南，不在京中。而素來詭計多端，老謀深算的老狐狸吏部尚書蹇義，這時候卻突然間推說重病不起，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這令得一向有些老實巴交的夏原吉突然感覺到無比的孤獨，孤立無援。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選擇去與淇國公丘福合作，縱然明知舉兵攻擊皇城是謀反的死罪，他也顧不得了，因為他唯恐再拖延下去，一直音訊全無的皇上被困在宮中可就真的危險了。
雖然明知丘福是漢王朱高煦的人，他還是選擇與之合作，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他知道，儘管漢王朱高煦這些年來為了爭奪儲君之位，與太子一黨斗得水火不容，可是從根本上講，在對待皇上安危的這一點上，他們的立場是相同的。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沒有皇權的穩固與安定，又何來什麼儲君之位呢？因此對於皇上的安全，太子與漢王是一致的。
可是當他現在親眼見到了這麼多死傷的禁軍將士，他不禁有些猶豫了，他在心底反覆的問自己，這麼做，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不過事已至此，多思無益，丘福帶着軍士在前面衝殺，就快殺到三大殿之前了，無論如何，今天夏原吉也要親眼見到皇上，要搞明白這半個月以來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皇上會半個月一直不露面？
他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前。
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人的呼喊聲：「大人，夏大人，等一等！」
一回頭，夏原吉看見一個人風急火燎的正想着自己狂奔過來，卻正是自己府中的門房小四。
夏原吉眉頭一皺，這個時候，他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雖然心中疑惑，夏原吉還是停下了腳步。
小四奔到了夏原吉面前，他一路上跑得很急，上去不接下氣的，一時間竟然都說不出話來。
夏原吉問道：「小四，你不在府中好好待着，外面這麼亂，到這裏來作甚？」
小四喘息了片刻，總算緩過勁來，說道：「剛才，蹇義大人突然，差人送來了書信，到府上，大人不在，公子擔心有急事，就，派小人趕緊來尋找大人。」
夏原吉一怔：「蹇義大人的書信？可是吏部尚書蹇義大人？」
小四拚命的點頭：「正是，正是。」
夏原吉沉吟了一下，蹇義這隻老狐狸，先前一直躲著不見人，現在卻忽然派人送書信前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老狐狸做事一貫的老奸巨猾，謹慎小心，平時連與素來交好的夏原吉和張輔私下會面，都要選擇自家開的小茶樓後院，神神秘秘的，現在卻公然派人送書信來自己府上？
而且自己的兒子夏瑄一直在蹇義的手下，吏部衙門做事，對於蹇義也十分了解，既然連他也覺得茲事體大，特意在這樣的時候還會派小四特意把書信送來，看來信上的內容一定關係重大，絕不簡單。
想到這裏，夏原吉對小四問道：「書信在哪裏？」
小四連忙伸手從懷中抬出了兩封書信來。
夏原吉又是一怔：「怎麼是兩封信？」
小四這會兒差不多緩過氣來了，說道：「來人言明，蹇義大人說了，如果書信送到的時候，大人您還在府中，就請拆看第一封信。」
夏原吉一把撕破信封，掏出信紙一看，這第一封信上面只寫了兩個大字：「不動。」
夏原吉皺起了眉頭，這蹇義到底在搞什麼鬼，莫名其妙的寫了這兩個字，派人送來是什麼意思？
遲疑了一下，他又問道：「那麼這第二封信呢？蹇義大人又說了什麼沒有？」
小四點點頭，說道：「蹇義大人說，如果書信送到的時候大人您已經不在府中了，就請馬上找到您，給您看第二封信。」
夏原吉唰的一下子抽出了第二封信，信紙上也是只寫了兩個字：「速退！」後面是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夏原吉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蹇義這隻老狐狸，以他的性格絕不會無緣無故寫了這兩封信來故弄玄虛的，這兩封信上面雖然都只有兩個字，但是用意必定極為深遠。
看來，這老狐狸推說病重不出，閉門謝客是假，其實他一直在暗中密切關注著京城之中的風雲變幻，想必是他得到了風聲，知道了自己要與淇國公丘福合作，即將有所行動，所以才會派人送來了這樣的兩封書信。
第一封上面寫着「不動」，用意就是讓夏原吉稍安勿躁，老老實實待在家中靜觀其變，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
可是如果已經遲了，夏原結他們已經有所行動了，就讓夏府的人立即找到夏原吉，讓他看第二封信上面寫着的「速退」二字，意思就是讓夏原吉無論準備做什麼，都馬上停止，千萬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那個大大的驚嘆號就是在警告他繼續下去會有危險。
蹇義為人素來謹慎小心，他既然如此說，定不會是空穴來風，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
可是既然他知道些什麼，之前卻為什麼會裝病躲在家中，甚至連夏原吉也不見，到了現在卻突然寫來這麼兩封書信？
會有什麼危險？大不了就是殺身之禍嘛！
可是要夏原吉就這麼放棄，知難而退，眼睜睜的看着朝局混亂不堪，皇上生死不明，音訊渺無，他又如何能夠做得到？
如果真的皇上有什麼危險，甚至於遭遇不測，國家動蕩，屆時天下不寧，山河破碎，外寇藉機入侵，萬民再度陷入戰亂之中，即便他夏原吉能夠逃過這場殺身之禍，留下這副殘軀，又有何用？
再說，如今形勢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了，已經死傷了這麼多的禁軍將士，丘福已經領軍攻入皇城之中，直逼三大殿，已經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何能夠退的下來？
若是此時放棄，這些死傷的將士們豈不是就是毫無意義的白白的犧牲了？
夏原吉轉過頭，遠遠眺望着那御道盡頭，五龍橋對面的金碧輝煌的三大殿，搖了搖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夏原吉已經退無可退。
無論如何，他今天也要闖一闖這三大殿，要親眼見到皇上的聖容，即便是真的因此抄家滅族，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