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一個熟悉女人的來訪

96 一個熟悉女人的來訪

縱然費倫妮萬般不願意,她就是此局中人。風今晚第一次對她講話,就是溫和對她說:「今天我們三人都在這裏,就說開這件事吧。費倫妮,巴迪叔叔的事已經過去了,你為了叔叔做的事,他要是知道也會憐惜痛心你的,事情讓人扼腕嘆惋,但終究叔叔也希望你能放下。這件事歸根究底,是你的私心所致,卻也情有可原,其情可憫。但viper因你受到了傷害,也是事實。你害了他,所幸的是他還活着,讓你不至於犯下更大的錯,斷送人命。今天我特意帶你來見viper,你真心實意向他道歉,就算了結了這樁事。從此你放下它,也就能好好生活了。」

他頓了頓,神情流露出些微的憐愛來,他講話時一直看着費倫妮的眼睛,「以後有我在,你也不會再陷入那樣的境地里了。」

我們飯後就轉移到了客廳,懶懶坐着的時候,並沒講其他,風開門見山這樣說了。費倫妮跟着坐下時還心不在焉,聽風和她講話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她乖巧地側身與風對視。但很快地,她的姿態由放鬆變得緊繃,真實地抗拒這個話題。

費倫妮從始至終一聲不吭,置若罔聞。風講完后,我悄然打量她,她好像是在盯着風,但其實兩眼發直,魂都沒了。

她的脊背挺直,坐姿端莊,表情木愣,雙手交握在兩腿之間,卻是捏得死緊。

客廳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我發覺有點不對了。

如果是任性,這時候也不應該了。風的言語並無問題,縱然費倫妮覺得不愉,但只要順坡下驢,這件事就可以囫圇過去,事情也就沒了後患。可以說,風完全是設身處地為費倫妮着想,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是言辭溫和,結果也完全是費倫妮的利好,但她卻不像是接受的樣子。

是哪裏刺激到她了么?整段話平平無奇,以我對費倫妮的了解,這沒什麼不可忍受的,她聽過的難聽的話比這個要難聽一百萬倍。那麼,唯一可能超出我的認知領域的就是那個「巴迪叔叔了」。

此情此景,我沒多思慮,動了動屁股前傾身子,就想出聲打破這個氣氛。費倫妮可以先睡一覺,好好休息一下,我不介意——

我被裏包恩突然抓住了手臂,猝不及防下,我只覺喉間一麻,霎時就說不出來話了。

我詫異帶點不明所以的惱怒看向里包恩。他沁涼漆黑的眼珠和我的對上,眼色嚴厲,蘊含告誡,深里的居然是簇簇以怒意為薪柴燃燒的小火苗。

我眨了眨眼才確定那是怒意沒錯,這火苗太突兀,我不留神被灼痛一下。怔愣了會兒,心田裏滋生了點兒莫名其妙的感覺,它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沒摸清是什麼,就被這事實激得麵皮微漲。

我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我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可笑至極。他居然生氣了?為什麼呢?憑什麼呢?以為自己是什麼呢?!

我漲著臉,齜牙冷笑一聲,倏爾反握住他的手臂,兩眼與他對視,用幻術對他的精神發動了攻擊。

這攻擊如劍如電,迅捷無比,在他的大腦感官神經里翻攪滾動,威力對他卻也就是一般般。我不是為了傷他,只是對他的怒火還以顏色——警告這個男人,今時今日,他也沒有資格對我的行為置喙。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冒犯我的權利!

我願意接受他的關心,但不能忍受他限制我的自由。我想要為費倫妮解圍,那又怎麼樣呢?我願意給她一點體貼,我和費倫妮認識三年了,我曾經愛過她,縱然她傷害過我——我的心胸的確不大,但是總願意對我愛過的人再釋放一點我稀少的、無關緊要了但還能拿出的善意。我沒有壞得透頂,但也不是個好人。

即使我和里包恩成了戀人,他又憑何插手我該幹什麼,該怎麼干?如果他認為的戀愛就是要剝奪我自由行事的權利,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該要重新好好考慮了。

我沉着臉,咬着牙關,看着他的眼睛一根根掰開了他的手指。也不想去管費倫妮的事情了。現在氣都氣炸了,何來的閑心去理會她呢。

我的精神力鏈接他的耳蝸,「說」道:「之後我們談談。」我相信我的精神力也是冰冷寒浸的,足以讓他感受寒冬的冷酷。

隨即我就再沒理他了。

里包恩盯着我看了幾秒,確定我的確沒有了之前的想法,挨着我的衣袖伺機的手才安安分分放好,坐得端正伶俐了,專心投入進眼前的事態里——好像之前惹惱我的不是他一樣。

我餘光觀察到這一幕,狠狠給了他一個眼刀,頭偏回去。這次是真的再不分一點注意力給他了。

風一直靜靜等著費倫妮。他應該能看出來費倫妮的不對勁,他選擇了讓費倫妮發泄出來。

費倫妮注視風好一會兒,才忽然潸然淚下。

在場的三個男人,俱都默然無語。如果是還愛着她的我,就該敗降在她的眼淚下了。我絕不可能讓她這樣傷心委屈地流眼淚,讓她流淚的時候也無人愛憐安慰。女人的眼淚只有有人憐惜的時候才該流下來,否則就和擰開的水龍頭裏的水一樣白白浪費。

此時,很不幸的,我已經對她心如死灰;風,據我觀察,他作為弟弟的角色,始終只給了費倫妮35℃的涼於體溫的溫度,讓她冷不著卻也熱不起來;至於里包恩,很顯然,他對費倫妮並無好感。

費倫妮抽泣著,她手裏拿着紙巾,眼裏潤着眼淚,眼淚一滴滴落下來,落下來一點她就擦掉一點。從風講話開始,費倫妮就看着他,現在也是凝望着風哭泣。

所以,她的愛給了風,目光給了風,語言給了風,連眼淚也要對着他而流。我默默看着費倫妮的愛情,不知道這種愛情是否就是世人稱讚的專一。

像行星圍繞着恆星一樣,行星只有它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奉獻自己的時間、生活和生命力給予愛人。承擔了兩個人人生的愛人,是否會覺得不堪重負呢?

誰又能完全承受得了另一份的人生?

費倫妮的愛情讓我費解。我絕不可能把自己完全交給另一個人,這倒是另個角度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在習以為常的日常里不經意把我打碎了呢?

畢竟主動給出自己的人已經沒有了根基,離開了地面被深愛的人捧在了手心裏了。

「……我說了,我不要來了,」她看着風喃喃,眼睛紅通通,「你一定要我來,我不想來嘛,你一定要我來……」

她軟軟指責風的語氣,就像在和他撒嬌。

「我說了,我也不想的,」她吸吸鼻子,哀求可憐地看着風,神情楚楚,「我真的不想的,風,回去吧,我們回去吧。我真的、真的是,不想的啊。」她哭得好看,聲音好聽,人長得美,又那麼柔弱,這時候的請求是懇切的,好像一切都顛倒了。她沒有利用我賺取金錢和醫療,也沒有設下圈套把我送給埃維雷特。

一直留意著費倫妮的我,聽到這段話,不自覺繃緊了肌肉,我的左手抓住了亞麻布沙發的扶手,輕微用力。

是了,其實我一直有個困惑。

為什麼呢?在她把我送給埃維雷特之前,老巴迪就已經去世了。她親口和我說了這個事實,在我被她迷暈前。所以為什麼呢?她不需要再為父親維持生命,為什麼還要把我狠狠推進地獄?

在維羅納地下基地的日子,不比我逃避蘭凱斯特的追殺來得艱難,但是毫無自由的絕望以及在黑暗的牢籠里默默滑向滅亡的垂死感,的確是我短暫生命里經歷最黑暗的噩夢,宛若地獄。

所以是為什麼?我淡淡想。這個疑惑在我徹底走出被費倫妮背叛的痛徹心扉后深埋心底。我總覺得已經沒必要尋求一個答案。費倫妮不愛我,我在那個燥熱的、明亮的午後,在小酒館的樓上風的單間已經明白且釋然,但她作為朋友又背叛了我。

這樣的人,做出什麼事都不足為奇吧?

但她在風面前,在我面前,在這件事裏三個當事人面前,在她清清楚楚的事實面前,盤算著要開始藉著風逃避開了。她是覺得風可以保護她么?因為風的權勢和能力,讓她的認知里出現了這樣的判斷:「風不怕viper,viper拿風沒有辦法,只要風同意了,viper就沒有反對的能力。」

她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我深深疑惑了。

乍一聽到費倫妮前面的言辭,我有種「又來了」的熟悉感。費倫妮在我腦海里已經一遍一遍重塑過的形象又一次地被她打破了。我沒有料到費倫妮會做了這個選擇,她面對問題,逃避了它,拒絕了風為她提供的簡單有效的解決辦法,反而是要「另闢蹊徑」嘗試借用來自庇護人風的實力去直接從天上飛過去了——還要在我面前說出來,飄在空中遠離了我這個迫害她的人,讓不會飛的壞蛋在地上乾瞪眼,看他委屈無奈就快意高興了么?

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一點可能性,她作此舉動,是沒想給我一絲難堪羞辱的意思。

是因為境遇不一樣了么?她飛速地改變了。

我努力回想在她用劇毒之吻把我迷暈之前,她在我心中光輝明亮的剪影。那時我愛她愛得無法自拔,即使她告訴我她不愛我,也告訴我她的確利用了我並且一直憎恨着我的事實,她在我心裏的燦爛美麗也未曾丟失一分一毫。我接受了她的無情和冷酷,縱然被傷害了,也對她眷戀不舍,愛意深重。

但是我愛的是她的真實、無畏、熱情、自由和堅強。她為了父親玩弄了我,那也沒關係,本來我對她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何況一個同樣充斥了背叛和陰謀、無情和冷酷的殺手卻要去向一個普通女人要求她的善良和真誠么?那未免也太過純真了。

假如我們之間的關係到那個吻之前為止,我們從此相逢陌路,她仍然是我愛的人。可能還是我念念不忘的女人,我會用後半生去記憶她,把她想得面目全非,不斷美化,努力不讓這個女人的音容消融在一個殺手無盡麻木的回憶里。或者就到剛剛那番話之前為止,那我也能把她當成普通朋友,我曾經愛過她,但這份愛意也像很多愛過的人的一樣漸漸杳然無蹤了,這沒關係,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我是其中不出彩的一員,還是個暗戀了三年的膽小鬼。

可都沒有,都沒有。

我本來已經絕不會為了費倫妮流淚,但是現在還是鼻頭突然一酸。她對我做的事——憑什麼就是我呢?為什麼只有我是最不幸的那個。我已經都放過她了,我本來是不想再讓這件滑稽、可笑、可悲、可嘆的悲情搞笑故事再粘在我身上一分一秒的……

但是費倫妮不這樣想,她毫不留情以至殘酷地讓我意識到,我到底盲目愚痴到什麼地步,以致錯愛上了一個不了解的人。

她的確真實、無畏、熱情、自由和堅強,但也自私、自利、無恥、冷酷又嬗變。我認識的只是巴勒莫一家紅燈區邊緣的嘈雜低廉下九流的小酒館的老闆娘,而不認識的就太多了,我不認識和父母相處的的小費倫妮,不認識發現父親得了癆病後的費倫妮,也不認識現在這個找到了愛戀之人的精緻美麗高貴的風的愛慕者費倫妮。

我本該知道的,人能夠因為環境的改變而脫胎換換骨成什麼樣,我在很多場合里見過這種滑稽的場面,名流里、貧民里、普通人里,各個階層,莫不如是——我看過那麼多,怎麼會忘卻了她也是一樣的呢?

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人想像的模樣。她是費倫妮·莫里蒂,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和很多人一樣幼年時因為暴力失去了母親,成年後也和很多人一樣因為酗酒失去了父親,繼承了家裏的小酒館,做着臟累繁瑣又不賺錢的生意。她討厭那些賺她便宜的男人,也討厭偷懶耍滑的侍者。她曾經救過一個東方人,那個人很英俊,也似乎很富有,她愛上了他,然後東方人離開了。她繼續生活在原地,等待會來接她的男人。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她孑然一身孤單寂寞,愛人終於來了,還是那麼英俊,而且是真的富有,有地位有權勢,這好像做夢一樣……

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原來人還能這麼活着。她飛速適應了這一切,在另一個世界裏,改造自己成為了新的自己。

該驚訝么?該嘲笑么?該悲哀么?可每個她都是她呀,當你說着「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難道就不是把自己的片刻的印象強加給這個活生生的人?你認識的她就是全部的她么?

我的眼球薄薄地覆蓋了一層眼淚,我冷冷瞪大了眼睛,讓眼淚快些幹掉。

好了,這些可笑的、痴纏的、白日發夢一般的囈語,就這樣停下吧。

回到現實里來,本來因為風的緣故,也有我對她尚有情分的原因,我默許了風提出的道歉即可的要求。我不計較我在地下基地遭遇的一切了,我和她今天再見面,我已經好了很多,不用再癱在床上燒得昏天黑地,也不用喝葯喝得吃不下飯菜。

但是她現在的作態是什麼意思呢?

她不感激我對她的寬容,也不願意直面我為這場滑稽的荒唐的悲哀的鬧劇畫上一個句號么?

我凝視她的淚水連連的側臉,化妝品很好,妝都沒有在淚水裏泡花。她仍是美的,卻美得讓我陌生。

「費倫妮,」我突兀出聲,插進這場深情浪漫的女主戲中,她的睫毛彈了彈淚珠,再顫抖,聽而不聞,我繼續說下去,「按理說,我和你沒有深仇大恨,你要利用我為父親治病,我也無言以對。你有你的道理。可巴迪死後,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坑害我呢?這已經沒有必要了啊。你卻堅持做了下去。你痛恨殺手,」我彎起唇角,「我就是個殺手,也沒有殺你全家吧。」

風給過你機會了,你不抓住,就別怪我們算算清楚。誰欠了誰一分一毫,就好好說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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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毒蛇Vi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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