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我不是故意的

99 我不是故意的

暈眩讓我沒有一點力氣,我萎頓在沙發里。手指藏在袖子下,一點點試圖摳起沙發的絨布,但是無力讓它只是徒勞。

她指尖的香煙掉在地毯上,迅速點燃了羊毛毯子。蛋白質燃燒的獨特香氣竄進我的鼻子。我下意識去看。風一腳踩滅了它,把香煙撿起來丟進煙灰缸。漂亮艷麗的地毯上出現一個中心焦黑、邊緣發黃的洞。

我盯着那個洞出了神,只覺得那好像一個海浪翻湧的漩渦。我就在漩渦邊緣划著小船,慢慢要把我卷進去。一切都是徒勞。

我不覺得痛苦,也不認為我該愧疚,我只是……只是有些茫然。

是不是我就不該和人建立關係呢?孑然一身的話,是不是最好呢?我反覆詢問自己,得出答案了么?我囁嚅嘴唇,人好像在真空裏,說了什麼誰也聽不到。我覺得孤獨而費解。

我不想傷害普通人……雖然這只是意外。意外地像奔跑的時候踩到了貓咪的尾巴。我知道那很痛,三花貓凄厲地慘叫,竄進了籬笆。

我難以言喻地失落了。

我好像聽到誰輕輕嗚咽一聲。我動了動手指,想把雙手交叉縮到膝蓋中間,這得先把腿屈起收到沙發里,再把臉頰靠在膝蓋上。

但我的心時常會想着做什麼,我的腦子不會讓我這麼做。我已經長大了,不應該再懦弱。

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我發汗的右手,將冰涼的它包圍。我偏了偏頭,里包恩噙著煙。他這支煙抽得很慢,現在還有四分之一。煙氣裊裊上升,他沒有看我。

我也就把頭轉了回去。過了大約十秒鐘,我將他的手推拒了。我只需要十秒鐘。他很聽話地收回了手,溫暖離開了。然後少頃,我知道他這時候在看我。我敏感地將視線迎上去。果然,他黑亮的眼睛溫煦包容,仿似一切都明白、都理解。

我不是無病呻吟,我可以盡情地在他的目光中發泄情緒。

他並不憐憫我,他憐愛我。

我們的對視只有片刻,我就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但我的心被他震動了。我能感覺到,他並非是為了討好我而故意投我所感,他是真的理解我的情感,所以才能真誠地無聲撫慰我。

他是也經歷過么?也有過和我類似的想法么?我不禁這樣想。我被這目光激得無法自持,垂下眼帘,鼻子酸酸的。我不是矯揉造作,而是、而是。

我難得地失語了。我無法描摹、無法清理、不知所措。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頭喪氣,鼻子眼睛紅紅,瞪大眼面對地毯上焦黑的洞。

我不是故意的。

費倫妮的哭泣聲只是最初的一兩分鐘里尖銳高亢,爾後她就微弱輕聲地抽噎了。她偎在安撫她的風的懷裏,風的沉靜溫柔讓她十分好受。她枕在風的肩頭拿出手帕,一點一點輕柔地點去眼淚,畢竟臉上還帶着妝,妝花了可就太糟糕了。

我看着這一幕,抽抽鼻子。我強打起低落的情緒,無論如何,不是現在,我得先把這件事解決了。正如我之前說的,我對費倫妮的一切關注都已經結束了,我不可能食言。她的一番自辯不過是聊以逗趣罷了,我也本以為如此的,但我也沒想到我會被這番話激到,以至於感懷自身。我不是對她感到愧疚難過,我是為自己難過。

想到這裏,我精神一落,我又要陷入情緒了,我連忙咬了舌頭一下,讓腦袋清醒清醒。你可真是沒出息,viper。我暗罵自己。

回到眼前這件事。事情的確有出乎我意料的部分,但只限於我喝醉酒會說真話這個。至於其他的,並不在我的意想之外,聽到之後也有「果然如此」的感想。

雖然我的情感難以自持地為自己難過,但是我的理智是在認真工作的。從始至終,費倫妮是站在她的立場鞭撻我、批判我。她對自己的錯誤簡而又簡,而對我的怨恚數之不盡。不能說是我有錯然後她恨我,而是她恨我我才有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我很清楚地意識到,費倫妮是十分自私的。她的一切披在激烈情緒之下的無端指責,會讓不夠堅定的人動搖自己的觀點,跟隨她的想法去贊同她。人本來就是不經過學習鍛煉就會被輕易裹挾思想的物種,她的手段我也多見不怪,是稀鬆平常的手段,尤在靠嘴皮子的政客身上常見。

他們為了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尤擅長從各個角度將錯誤推給各種各樣的或頗有道理其實是歪理或讓人看了就匪夷所思的原因,而且義正言辭面不改色,只沒有他們自己。

無論如何,費倫妮已經擦完了眼淚,她還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后妝容也修補過了,里包恩讓娜菲重新倒了熱奶茶,我們可以開始下一個段落。

我說:「對於你的指責和怨恨,我會一一給你回應。」

費倫妮的新妝容沒有強行遮掩她紅紅的眼圈,而是將其修飾地更楚楚美麗了。她想要保持之前風安慰她時那樣的距離挨着他坐,但是被風無聲拒地絕了。他只是因為紳士和對姐姐一樣的感情才主動安慰她,結束后也不會允許之前的距離。費倫妮的不開心掛在臉上,她綳著臉蛋聽我講話,聞言緩緩對我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我皺眉,我不明白她是破罐子破摔了,還是真的認為自己有理。但在座的沒有一個傻瓜,她也不應該抱有這樣的期待吧?

我被這個笑容弄得十分厭惡,眼前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噁心。我乾巴巴地說:「首先是你收受我的禮物這件事。我從五二年七月十二號送給你第一件禮物,一共送了五個月,每個月二號、十二號和二十二號準時送一次①。要計算到我喝醉的那天晚上是十一月二十號——後面三年多我就不計較了,那麼,我送了有十三件禮物,總價值六十七萬。哦,零頭我也抹去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每一件禮物長什麼樣我現在都記得,我花了許多功夫挑選它們。

費倫妮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她應該想不到我還記得,她對我的了解太少了。

「按照你的邏輯,追求一個女人送禮物應該是很平常的事吧?要是沒有追求成功,也只是兩個人不合適,禮物只能算沉沒成本。但是這個不算戀愛的試探階段,很少有人的沉沒成本會像我這麼漫長和昂貴吧。」我想一想,篤定說。

「我不是王子,你也不是公主,我們應該沒有那麼高的價值需要這樣慎重對待。」我撇了撇嘴。

「這樣說來,你收受了我六十七萬的禮物,要說你沒有用感情詐騙我的錢財的目的,恐怕警察來了也不能相信。何況五個月了你才能確定你不喜歡我不想和我交往,想和我好聚好散——嘖,我們也沒有聚過——這樣能說得過去么?」我嘆了口氣。

「所以你以我二十號晚上酒後吐真言作為理由害怕我不敢拒絕我,不得不繼續收禮物收了三年——我想這之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過錯了,而是你的貪心為你埋下了禍根,」我「嘖」地一聲,「何況,如果不是你五個月都沒有拒絕我,我又怎麼會在那天晚上為了你喝醉呢?——我以為你早就接受了我的追求,只是含蓄不言。但我每次來見你你都很高興不是么?」

費倫妮又回到了剛來這裏時的狀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靜靜坐着,什麼也不搭理。

我也並不在乎她的反應。「再說,如果你不願意我用送禮物的方式追求你,你大可和我說呀,對於女士的意見我總是很尊重——可是你每次收的時候都很愉快啊。費倫妮,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么?『啊,它可真漂亮!』」我模仿記憶里她的熱誠快樂的甜美語氣,掐著嗓子,「『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梳妝盒!上面的是綠寶石、紅寶石和鑽石么?拼成了湖中天鵝,這可真是美極了!我不敢相信它是屬於我的了!我真的很喜歡,它是我的了么?是么?你真是慷慨大方極了!你讓我感到甜蜜非常!你這個好人!②』嗐!」我搖頭嘆氣。想到以前的一幕幕,我突然啼笑皆非。這算什麼呢?我不覺得噁心了,我繪聲繪色地把她曾經說過的話複述一遍。我說過,我的記憶力很好!這件事被我找到了樂子,我是能從惡事裏找到快樂的壞蛋!我又快活起來。

我露出笑容:「你還記得么?應該很熟悉吧?」她好像個塑像,這個詞在她剛來這棟小別墅的時候我也用過了。

「只是我該承認,我對於談戀愛的確沒有經驗,」我對於自己的缺陷供認不諱,「假如我有,我不會貧乏地只能送給你你喜歡的禮物、找你說說話,讓你這麼乏味抱怨,厭煩了四年。對於帶給了你無趣的『戀愛』體驗,我很抱歉。」我很輕鬆地說。但我不後悔,我的確是用真心在戀愛了,即使這很傻瓜,被嫌棄地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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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毒蛇Vi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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