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為期

手上的信紙掉地，方小瑜蹲下身子，撿了起來，看了信的內容，嚶嚶地哭了起來。穆希怎麼這麼傻？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遇不上！那個喜歡過司徒伯伯的於臣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他這麼傻？！

「手術室的燈滅了。」

所有的人順着蒙祈看去的方向，齊刷刷地望了過去，手術室的燈真的滅了！

「醫生怎麼樣了？病人怎麼樣？醒過來了沒？」趙澤若飛奔而去，拉着剛走出來的醫生，一通逼問。在趙澤若身後的司徒梓恆、方小瑜、謝俊明和蒙祈同時用迫切的眼神看着醫生，等待醫生的宣佈。

冷漠的表情浮現在他們的面前，用着冰冷的話語說道，「病人已成功搶救，現在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深度昏迷？是什麼意思？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趙澤若揪著醫生的胳膊，逼問道。

「這要看病人的意志。如果他不願醒過來，他就會一直昏迷下去。時間不能確定。如果你們想讓他早點醒過來，就多跟他說說話。」

醫生說完，搖著頭離開了，剩下他們留在原地。

緊接着，護士推著昏迷不醒的穆希出來。趙澤若和司徒梓恆跑到床頭，方小瑜、謝俊明和蒙祈則跟在推車尾隨到加護病房。

趙澤若站在床邊默默地流着眼淚，深度昏迷，蘇醒的時間不定。這麼嚴重，為什麼這麼傻？！是她害的，是她搶走了梓恆，是她讓穆希失去梓恆，是她讓穆希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一切都是她害的。

司徒梓恆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自責萬分地看着帶着氧氣罩的穆希。是他的錯，是他招惹了穆希，又不能給穆希一個未來，是他讓穆希連最後的希望都變成了失望。

「小希！」一個中年婦女闖了進來，「讓我看看我的小希！」

身後的人抓不住中年婦女，一臉抱歉地朝謝俊明稍稍躬身，「對不起！她執意要來看看，我們攔不住！」

謝俊明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由他來處理。

為了不讓穆希的媽媽過於擔心，特意安排她到別處等消息，可她還是自己跑過來了。這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出事的是自己的兒子。

「醫生怎麼說？！」穆媽媽拉着謝俊明的胳膊，握得謝俊明胳膊生疼。

謝俊明眼瞼低垂，搖搖頭。

方小瑜按著穆媽媽的手，「醫生說，看穆希的求生意志。」

穆媽媽聽到這個答案，身子一軟。

「阿姨！」

「阿姨！」

趙澤若和司徒梓恆驚呼出口。

身後的蒙祈立馬扶住了差點癱倒在地的穆媽媽，握著穆媽媽的手，給穆媽媽力量，「阿姨，你要振作！穆希的蘇醒還需要你的幫助，你是他唯一記掛的人。沒有你，穆希更加沒有任何生存的念頭了。」

穆媽媽閉上了眼，緩了口氣，睜開眼，全身顫抖，在蒙祈的攙扶下，到了穆希的床邊。司徒梓恆起身，把位置讓給了穆媽媽。穆媽媽剛一坐下，雙手緊緊地握著穆希的手，淚水一顆一顆地滴落在穆希的手上。

「小希，你怎麼就這樣離開媽媽了？不是說好，要和媽媽好好在一起，賺好多好多錢給媽媽，讓媽媽享福嗎？為什麼你現在撇下媽媽，一個人離開了？你怎麼能這樣對媽媽？」穆媽媽伸出皺巴巴的手，撫摸著穆希的臉，將穆希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哽咽，繼續說道，「你留了封信告訴媽媽，你是同性戀，你喜歡男人，可是世俗不能接受，所以選擇一個人走了。」穆媽媽深吸了一口氣，「媽媽只想告訴你，媽媽不在意！只要你能活過來，即使你是同性戀，媽媽也不在意！」趴在穆希的身上，泣不成聲，「媽媽……已經失去了……你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媽媽求你……求你活過來……活過來……好嗎？」

方小瑜轉身，將頭埋進謝俊明的肩膀，她看不下去了，這樣的畫面，她看不下去了。雙肩不斷抽動着，卻不敢發出任何的哭泣聲，她生怕自己的情緒加重穆媽媽的傷悲。謝俊明拍著方小瑜的背，喉間哽咽。

趙澤若捂著自己的嘴，已成淚人。司徒梓恆擁著趙澤若，別開臉，淚水滑落。

蒙祈站在穆媽媽身後，看着這一幕，緊抿雙唇。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緩解穆媽媽的情緒，唯有保持沉默站在原地。

「阿姨……」趙澤若不願見到穆媽媽這麼傷心，開口安慰道，「不要太傷心……對身體不好……」

穆媽媽緩緩回頭，滿臉淚痕，雙眼緊緊盯着趙澤若，眼神中充滿了敵意。上前，拽過趙澤若的手，「是你嗎？！是你搶走我兒子的男朋友！是你讓他自殺的嗎？！」

趙澤若怔在原地，面對穆媽媽的咄咄逼問，她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她心中也認定是她害的，穆希的自殺是她造成的！

「阿姨，不是！你要怪，就怪我！」司徒梓恆拉開穆媽媽的手，擋在趙澤若的身前，「我是穆希以前的男朋友，是我提出分手的！」

啪！

一個巴掌甩在了司徒梓恆的臉上，一聲脆響在空中響起。

所有的人都驚住了！

「小希是欠你的嗎？為什麼你還要將他往絕路上逼？！小希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寶貝，這些年為了我，他獨自一人扛起了一個家，他多辛苦，多累！他的命運本就不好，為什麼你還要製造他的不幸？！」

穆媽媽的聲聲逼問，司徒梓恆回答不了。這個不幸，確實是他造成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一個巴掌能解了穆媽媽心中的恨，能讓穆希蘇醒，他願意挨上幾百個，幾千個，甚至幾萬個！

「阿姨，不能這麼說，不是他們的錯！」方小瑜反駁道。趙澤若和司徒梓恆不反駁，可她聽不下去了，他們都明白，這個錯，不能讓趙澤若和司徒梓恆兩人獨自承擔。

「不是他們的錯？！」穆媽媽一個凌厲眼神朝方小瑜射去，「那我該說是誰的錯？！難道是小希的錯嗎？！他本來好好的，為什麼你們還要去招惹他，讓他痛不欲生，逼他走上絕路？！」

「阿姨，請你理智點！」蒙祈一聲大吼，止住了穆媽媽的幾近崩潰的吼叫。

穆媽媽嘴巴一合，看着蒙祈，沒有繼續往下說。轉身用力推著趙澤若和司徒梓恆往門外走，「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追究，但請你們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病房，離開穆希的身邊！有你們在，我不能保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趙澤若不想走，穆希還沒醒過來，她不能這麼就這麼走了！

司徒梓恆不想走，穆希的昏迷，他有責任，他不能放任不管！

蒙祈示意方小瑜和謝俊明帶趙澤若和司徒梓恆離開。穆媽媽說得對，現在她情緒波動起伏這麼大，他們留在這裏只會讓她更加難受。這樣，對穆希，對穆媽媽，對趙澤若，對司徒梓恆都是不好的。

趙澤若和司徒梓恆在謝俊明和方小瑜的強制下離開了。

蒙祈也緩緩走出了病房，這個時間是留給穆媽媽和穆希兩個人的。讓他們好好談談，對穆希的病情是有幫助的。

五人在病房門外，趙澤若和司徒梓恆心情明顯還無法平復，幾度想要進病房，都被謝俊明和方小瑜攔了下來。

「現在進去也無濟於事。」蒙祈緩緩開口，制止了想要進病房的趙澤若和謝俊明。「現在阿姨對你們是充滿恨意的。你們兩個進去，只會讓她的情緒更激動，對穆希的病情反而有害無益。如果這樣，你們還想進去，我不會阻止你們。」

趙澤若和司徒梓恆一聽到蒙祈的話，兩人生生抑制住腳步，沒再往前一步。穆希是因為他們才會這麼極端，他的病情如果加重，他們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不！現在他們都無法原諒自己了！

「你們不要過度自責，雖然穆希的自殺有一半原因在於你們，可還有一半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們。」蒙祈陳述著事實。

司徒梓恆一拳捶在牆上，他恨自己，如果早點和穆希說清楚，解開穆希的心結，是不是今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一切都是因為他的不正視！

趙澤若明白，但至少有一半原因在她身上，是她造成的。看着臉上寫滿沉痛和悔意的司徒梓恆，她的罪孽感又加深了一層。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出現，也許司徒梓恆現在還和穆希保持着情侶的關係，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存在！

方小瑜輕咬下唇，不知該說什麼。蒙祈說得對，有一半的原因在趙澤若和司徒梓恆身上。這點不能否認。現在該怎麼辦？

謝俊明揉着太陽穴，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一下子變得相當複雜，一時半會根本無法可解。本來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卻變得這麼讓人無法接受。

「好了，你們剛下飛機。還是回去收拾，休息下。明天再來看穆希。」謝俊明提議道，今天已經夠忙活了。

沒有人多說，五人滿懷心事走離了醫院。

晚上，天上繁星點點。趙澤若一人獨自站在自家門口的走廊上，抬頭仰望，數着星星，淚水無聲滑落。

今晚，她和司徒梓恆很有默契，一致決定各自回各自的家。沒有同處，沒有電話，只有無聲的獨處。

趙澤若明白，司徒梓恆不知怎麼面對她，正如她不知如何面對司徒梓恆一樣。穆希的自殺，對他們是打擊，沉重的打擊。

錯，他們都有錯！

這樣的心情之下，他們更無法面對彼此了。

穆媽媽的逼問還彌留耳際，揮之不去。穆希的信里，字裏行間無不透露著對司徒梓恆濃濃的愛意，因為割捨不下，才會有了走上絕路的念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出現，搶走了司徒梓恆，儘管他們兩個人是兩情相悅的，可又如何，害死了穆希的事實，永遠無法改變！

如果，她一開始就沒出現在他們的生命里，也許這一切悲劇就不會發生了。是她的存在，導致了一場又一場的慘劇。

一顆流星劃過，趙澤若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許願。

決定，已做好，只等明天的來臨。

第二天早晨，一行五人出現在了醫院，走向穆希的病房。五人立在門外，隔着玻璃看到了昏迷的穆希和趴在穆希身旁睡着的穆媽媽。

趙澤若透過玻璃，雙眼緊緊鎖定穆希，默默祈禱，「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醒過來！」回頭，看向謝俊明和方小瑜，身子一鞠躬，鄭重說道，「穆希就拜託你們了！」

謝俊明和方小瑜被趙澤若這一舉動嚇了一跳。

方小瑜走了過來，拉起趙澤若，滿臉疑問，「澤若，你這麼做什麼？我們一定會照顧穆希的，這個還用你拜託嗎？再說，你不是一直跟我們一起照顧穆希嗎？」

趙澤若拍著方小瑜的手，強顏歡笑，解釋道，「沒！我只是想到，穆希可能會昏迷很久，需要我們一起共同照顧。而且穆希自殺，我或多或少有些責任，你們是被我們拖下水的，想到這裏，總覺得很麻煩你們，才會這麼說的。」

方小瑜嘴一嘟，「跟我們客氣什麼！穆希不止是你們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照顧他，沒什麼下不下水的。」

「就是！澤若，你放心。我一定盡我所能，讓穆希蘇醒過來。」謝俊明附和道。

趙澤若嘴角向上一扯，眼中含淚，滿臉感激。

蒙祈挑眉看向趙澤若，似是有所察覺了，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這是對趙澤若的無聲支持。只要是趙澤若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他會支持。

司徒梓恆隱隱察覺到了異樣，今天的趙澤若很奇怪，說的話也讓他摸不著頭腦，似是在交代後事的感覺。詢問的眼神看向趙澤若。

司徒梓恆的疑慮已傳達給趙澤若，趙澤若沒有回答，只是伸手牽着司徒梓恆的手，拉着她離開了病房門口，來到了空曠的綠地。

司徒梓恆更是不解，站着，想不明白趙澤若今天的異常話語和舉動。沒有開口問，他知道趙澤若帶他來這裏，一定是有話跟他說。

趙澤若上前，用力抱住司徒梓恆，朱唇輕啟，「接下來的日子好好陪着穆希，多跟他說說我們以前發生的趣事，這對於他，應該也是開心的回憶。更重要的是，你要讓他每天都聽到你的聲音，只要你在，他的求生意志一定會再度萌芽的。」

司徒梓恆雙手環上趙澤若的後背，聽着趙澤若說着莫名其妙的話。趙澤若說的，他一定會做，和她一起做。她怎麼突然說這些了？

「答應我，你一定要讓穆希醒過來，好嗎？」趙澤若懇求到道。

司徒梓恆當然會讓穆希醒過來，只是心生奇怪，趙澤若不是跟他一起等穆希醒過來嗎？雖然不明白，司徒梓恆還是點了頭，答應了趙澤若的請求。

趙澤若放下心，再度開口，「我決定了，我要離開這裏！我不能留在這裏！我對於穆希而言是噩夢，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一切都將會改寫。他如果聽到我的聲音，他是不會醒過來的，因為我還在你的身邊。」

晶瑩液體，顆顆掉落。

「我們和平分手吧。」

一字一字，發音清晰，卻暗藏着滴血的痛！

司徒梓恆一愣！趙澤若在說什麼？！和平分手？！什麼意思？！剛想開口，卻被一雙溫潤的唇封住了，這個吻很用力，很認真，彷如是最後一吻。

「五年為期！」深吻之後，趙澤若說出了這四個字，說出了她昨晚的決定。「我知道因為穆希的自殺，我們彼此都不能像之前那樣，坦蕩地面對對方。只要穆希一天醒不過來，我們就不可能解開這個心結。即使他醒過來了，也要有時間讓穆希慢慢接受這個事實，要慢慢引導穆希走出來。這段時間要多久，我們都不能確定。在這段時間裏，我們只要看到對方，都會有疙瘩，既然如此，我們分開吧。」

趙澤若的每一句話都說到司徒梓恆的心坎上。確實，他們之間有道隔膜，穆希沒醒，這層隔膜，永遠都在。

「所以以五年為期。五年後，不管穆希醒了，還是沒醒。只要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就結婚！」

趙澤若想要五年的時間來贖罪，來贖對穆希造成的傷害。她願意等司徒梓恆五年！

「五年為期……」

司徒梓恆重複著趙澤若的話，重重點頭，答應了！用五年的時間來贖罪，來消磨他們之間的隔膜，他願意！他願意等趙澤若五年！

「這五年間，不要有任何聯絡。如果五年後發現我們深愛對方的心意沒有改變。我們就結婚！」

「好！」

趙澤若和司徒梓恆擁著對方，彷如最後一次擁抱對方，久久無法鬆開。

不遠處，三個人影見證了這一約定。

蒙祈看着他們相擁的背影，輕嘆一口氣，澤若姐終究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方小瑜靠着謝俊明，抹着眼角的眼淚，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兩個人又分開了。可這個決定又是在情理之中，她找不到不支持的理由。

五年為期。

三人望向天際，彷彿看到了五年後趙澤若和司徒梓恆重新相聚的畫面。

他們，應該會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