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夏原吉的見解

第十七章 夏原吉的見解

反倒是夏原吉見鄭和坐下之後半晌不語,看起來有些沉不住氣了,首先開口問道:「不知道鄭大人在離京之前一定要見下官一面,究竟所為何事啊?」

鄭和輕嘆了一聲,也不想再兜圈子了,正色道:「實不相瞞,鄭某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的求得與夏大人一晤,所為不是別的,還是那筆款子的事情。」

夏原吉低下頭,伸出竹著夾起桌上的菜肴放進了嘴裏,有些含混不清的問道:「款子?什麼款子?」

不待鄭和回答,他恍然大悟一般又說道:「哦,鄭大人說的可是皇上御批的關於修整船隊的那筆銀子?」

鄭和嘆了口氣,說道:「正是。如今整個船隊都在海邊急等著這筆銀子開支,實在是一日也耽擱不得啊,然而戶部卻遲遲不見動靜,鄭某深恐如此拖延下去會誤了皇上定下的出海的日期,因此不得不來求見夏大人。」

夏原吉心中只怕也早就料到了此事,卻一臉的故作輕鬆之態說道:「若是為了此等公事,鄭大人完全可以直接到戶部衙門來相詢,最近下官公務繁忙,對於此事倒是疏忽了。興許,是下面哪個辦事的官吏一時疏忽給耽擱了,還請鄭大人不要見怪哪!」

鄭和見夏原吉開始用官場上的場面話來搪塞自己,早在意料之中,當下微微一笑,也並不着急,反而單刀直入的問道:「若是下面官吏耽擱了皇上吩咐下來的差事,只怕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鄭某隻是唯恐夏大人這裏是有什麼困難,卻也不妨明言。」

夏原吉被鄭和一語說破,啪的一聲放下了竹著,正色說道:「還的確就是有些困難,不瞞鄭大人,戶部如今的困難就是,沒錢!」

鄭和臉上依然帶着微笑,輕聲問道:「夏大人說笑了,戶部掌管天下銀錢,此事又是皇上御批,區區之數,怎麼可能沒錢?」

夏原吉一臉的嚴肅說道:「鄭大人久不在朝堂,恐怕有所不知,如今的戶部的確是沒錢了。今年江西贛江兩岸爆發大水患,災情嚴重,無數災民無家可歸,拖兒帶女嗷嗷待哺的等著朝廷的救濟安置,他們的慘狀,思之令人髮指,自然應當優先處置,這已經耗去了國庫中大量的銀錢了。」

「如今皇上又張羅著遷都之事,要將北平城改做北京,為此在北平城內大興土木,還請姚廣孝親自前往北平設計了新北京的規劃圖紙。」

「這宮城營建,城市遷移,又是何其巨大的一筆開銷。最為主要的是北平地處北疆,建造所需耗用的木材用料,甚至於參加建造的能工巧匠們全都需要從中原轉運解送,就連下官也是剛剛押運了一批用料和工匠前往北平,回到京城不久。這些事,鄭大人應當也有所耳聞吧?」

「再加上皇上英武,雄才大略,已經計劃着明年之內要對北元用兵,平定北疆,聽說還準備要御駕親征,這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北伐之前大軍所需的一切用度又需要提前預備好。這樁樁件件,都需要耗費巨大的銀錢,說句實話,如今連朝中大臣們的月俸銀子,下官都是搬着手指頭一個銅子一個銅子的扣出來的了,戶部如今是真的沒錢了。」

夏原吉說得很誠懇,鄭和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老實說,他所說的這些事情,鄭和也並非不知道,如今多事之秋,諸事繁雜,戶部也的確面臨着極大的壓力,夏原吉這麼個手把著國庫錢袋子的位置,也的確有諸多不易,一定是整天都焦頭爛額的。

可是眼下這遠航之事卻的的確確是半分也耽擱不得

,皇上下旨要賞賜遠洋諸國的奇珍異寶都已經差不多運抵船隊所在地了,而船隊卻連必須的休整補給都還沒有完成,此事已經是刻不容緩了。

鄭和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反而是話題一轉,有些不經意的問道:「鄭某聽聞朝中有不少大人對於遠航一事都有不同的見解,不知夏大人以為如何?」

夏原吉愣了一下,低下頭拿起竹著又開始夾菜,一面含糊的說道:「此事乃皇上聖心獨斷之事,何人膽敢妄言?」

鄭和微笑道:「此間並非朝堂,也沒有他人在側,只是你我二人閑聊,夏大人盡可暢所欲言,無論什麼話都可以但說無妨。」

這話就等於對夏原吉承諾無論今日他說了什麼,鄭和都絕不會對外泄露,更加不會向皇上報告。

夏原吉對鄭和雖然所知不深,但是他說一不二的性格,還是久有耳聞的。

思索了片刻,夏原吉猛的放下了竹著,大聲說道:「好!既然今日鄭大人折節下問,夏某也就捨命陪君子,咱們不妨直言相聊,誰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的。」

鄭和點點頭,坐了這麼久,他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當下他起身端起酒壺為夏原吉斟滿一杯酒,說道:「正該如此,大丈夫立於天地間,自當暢所欲言,直抒己見,何必婆婆媽媽,繞來繞去的!」

這話聽得夏原吉精神一振。

老實說,談到「大丈夫」,夏原吉還是有些汗顏的。

孟子說:「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比及自身,夏原吉頂多能夠做到「得志與民由之」這一點,身在朝堂,要想真正做到「不得志獨行其道」卻是談何容易?

當年的屈原就是堅持「獨行其道」,最後落得投江而死的下場,不也沒能阻止楚國的滅亡嗎?他自己落下了流傳千古的清名,卻把楚王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此非真忠臣也。

至少夏原吉是這樣認為的。

比起先賢對於「大丈夫」的定述,他還是感到有些自愧不如的。

不過他是個直性之人,鄭和的這句話聽在耳中的確入耳,當下也是感覺豪氣頓生,一仰頭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他的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實不相瞞,關於組織船隊遠航一事,以下官淺見,於國於民無益,實乃當今一大弊政也!」

鄭和默然無語,此話把遠航抨為「弊政」,實在是有些嚴重了。

片刻后他才輕聲問道:「何以見得?」

夏原吉索性再無顧忌,望着鄭和問道:「敢問鄭大人,遠航之事當初可是你向皇上奏請的?」

鄭和搖頭,這事的確與他毫無關係,從頭到尾實在是朱棣自己敲定的想法。

後來在確定率領船隊的人選之時,朱棣召見了當今著名相士袁珙的兒子袁忠徹,問用鄭和是否合適。

袁忠徹對答道:「三保恣貌才智,內侍中無與比者,臣觀其氣色誠可任。」

於是朱棣便定下了任命鄭和為遠航統率,到這時鄭和才知道此事。

夏原吉看鄭和一臉凜然,點點頭,他相信這是實情。

皇上朱棣向來獨斷專行,遠航如此的大事,縱使他再寵信鄭和,也不會因為一個內侍太監的話而不惜耗費千萬,定下如此重大的國策。

他喃喃的說道:「但願真如你所言,這一切全是皇上聖心獨斷,如

果當真有人進言力薦此事,那麼此人定佞臣也,當斬之!」

鄭和愣了一下:「哦?」

夏原吉又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說道:「此人定然是想要利用皇上對於建文帝下落的疑心與憂慮而進言力主此事,否則大造戰船,全副兵甲,巡航四海,所為者何?此人以此為自己晉身之道,枉顧國計民生,豈非佞臣乎?」

鄭和沉默了。

看來夏原吉認為皇上如此大動干戈,不惜耗費巨資打造戰船遠航四海,所為的便是尋找失蹤的建文帝的下落。

自從建文帝舉火自焚之後,他的行蹤的確在民間被傳得沸沸揚揚,也有人聲稱在海外小國曾見到過他,不過這些全都是無稽之談。

建文帝當年真正的下場,除了當事的皇上朱棣和當時守在奉天殿外的張輔之外,知道內情的恐怕就只有從南京城破就一直跟隨在朱棣身邊的自己了。

(關於建文帝自焚的一段情節請參加本書第五卷《皇陵詭影》中第十四至十七章,本處不再贅述。)

然而這是個絕對不能提的秘密,要麼就自己守口如瓶的把它帶進棺材,要麼就是由皇上動手讓你帶着它進棺材。

有時候鄭和真的情願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個秘密。

所以他也知道,其實皇上謀划這一場遠航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尋找什麼所謂的建文帝的下落。

但是,他卻沒法反駁。

他只能保持沉默。

夏原吉見鄭和沒有說話,認為他認同自己的判斷,又幹了一杯酒,大聲說道:「船隊遠航,光打造的大小戰船百餘艘,每一艘都需要耗費六七千兩白銀,還不論船上數以萬計的軍士人員每日的吃穿用度,光是船上裝載的賞賜給沿海諸國用以顯示皇恩浩蕩的諸般奇珍異寶,所值就已經是超出旁人的想像了。」

「如此空耗國力,所得者何?無非求得這些番邦小國對我大明的俯首帖耳,誠意來歸而已。下官也曾看過鄭大人回京之後遞交皇上的奏摺,奏明這些沿海番邦小國,生計尚且難以為繼,不要說對我大明造成威脅,就是那小小的海上海盜,也需要求助我大明船隊予以剿滅。」

「這樣的小國,除了每年向我大明天朝伸手索要錢糧救濟之外,結交他們有何益處?這等小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縱然暫時為了利益歸附我大明,誰能保證今後沒有異志?如今安南再度復叛,英國公張輔領軍前去平定,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縱然是皇上擔心北伐期間,這些南方沿海諸國會藉機蠢蠢欲動,如今也已經知道它們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疥癬之患,令一大將即可平之,根本不足為慮。何必還要不惜花費巨大,又要再度出海遠航?」

「反觀國內,靖難之役后,遭受兵戈之亂的黎民百姓正是休養生息,百廢待興之時,剛剛享受了幾年太平日子,近年來又多有天災,災民遍野,流離失所,急需朝廷的救濟。」

「北疆不穩,北元殘餘勢力各部落蠢蠢欲動,早晚與我大明必有一戰。皇上如今主張的遷都和北伐,不正是為了消弭北疆的禍患嗎?這些已經令國庫不堪重負了,如何還能有餘力支撐這浩大船隊遠航四海的花銷?」

放下了酒杯,夏原吉總結道:「所以,依下官的愚見,此時我大明應該勵精圖治,安定發展國計民生,積攢國力,奮發圖強才是。這耗費巨資的遠航四海,耀武揚威,除了空費錢糧之外,於國何益?於民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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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龍迷蹤卷一華山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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