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 海蒸鮮

一百一十八章 海蒸鮮

張大有走路的時候總是將胸口挺得筆直,他可以偽裝自己的姿勢和表情,但每次我和他說話的時候,這層偽裝就會在瞬間被撕碎。

他很容易受到驚嚇,也很害怕自己的表現無法讓人滿意,所以他不管做什麼都顯得非常刻意。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極不自然的刻意,才讓他給人一種非常卑微的感覺。

眼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本來想帶着張大有去養老院那邊住,可一問才知道,他竟然還沒吃飯。

當時我問的是:「臨海這邊的空氣比較潮,你還住的慣吧,晚上吃的什麼?我記得附近好像沒有吃飯的地方。」

張大有隻悶聲悶氣地回了句:「我不餓。」

李淮山似乎並不想管他,可我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小偉來,再說人家遠道而來,是仉家的客人,我作為負責接待的東道主,於表於里都不應該餓著人家。

濱海開發區這邊我很少來,但聽二爺說,在海水浴場附近有個吃海蒸鮮的地方,二十四小時營業,那地方貴是貴了點,不過據二爺說味道很好,再說現在這個點,如果我們不去浴場,就只能趕一個小時的車回市裏找海底撈了。

兩者擇一,我們只能選近的那一個。

也不知道張大有到底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蒸盤端上來的時候,他看着盤子裏的海鮮,兩隻眼睛幾乎綻出綠光來,可真等他拿起筷子來以後,卻又要端著自己,刻意表現出一副很儒雅的吃相。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拉着李淮山到外面抽煙,讓他一個人留下吃飯。

到了飯店門外,我和李淮山一人點上一根煙,抽了沒幾口,李淮山就在一旁發起了牢騷:「這個張大有,看着就讓人彆扭,你說他到底怎麼回事,小小的年紀,怎麼這麼能裝?」

我長吐一口煙霧,搖了搖頭:「在過去,武陵張家也算是行當里最大的一個世家,現在沒落成了這個樣子,真是讓人唏噓。不過現在說別人也沒什麼意義,現如今,行當里的各大世家宗門都是青黃不接,指不定哪一天,老仉家也會沒落下去。」

李淮山:「我對行當里的事了解不多,不過光是看仉家,就知道這個行當不安生。」

我有些煩躁地撓了撓太陽穴:「怎麼看出來的?」

李淮山說:「仉家這些年不是一直在內鬥么,我聽二爺說過,他年輕的時候,就一直和你那個親爺爺斗,到了七八十歲兩個人才算是相安無事了。在你上面那一代,仉家又分成了三四股勢力,斗個不停,到了你這裏,老仉家看似平靜不少,可又出了一個小魔王。這麼鬥來鬥去,仉家就算基業再深,早晚也要被消耗乾淨。」

我猛吸幾口煙氣,抱着手肘說:「可二爺說過,就算仉家沒落,我也只能看着,既不能陷進內鬥的泥潭裏,也不用想着要終止內鬥。要做到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如果有哪一天,老仉家真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我也絕不能有重振家綱的想法。」

李淮山不解:「為什麼?」

我無奈地嘆口氣:「二爺說,家族興亡,興,是天命,亡,也是天命,天命只能順應,不能違逆。」

李淮山隨手扔了煙頭,用腳尖碾滅上面的最後一點火星,一邊說着:「這不是胡扯么。」

我將地上的煙頭撿起來,扔進了附近的垃圾箱裏,琢磨了小片刻之後才問李淮山:「你相信二爺嗎?」

李淮山環抱着雙手,沒說話。

即便他不說我也知道,對於二爺,他是非常信任的。

我也很信任二爺,至於二爺曾經對我說過的那番話……二爺既然這麼說,當然有不得不說的道理,可對於話里的內容,我只聽一半。

這時李淮山又湊到我跟前來,對我說:「仉若非,你說,你們老仉家在行當的所有世家裏頭,能排到多少位?」

我想了想,回應他:「聽二爺說,現在行當里還有六大世家,仉家是其中之一,每個世家的實力都差不多,仉家算是六大世家裏人丁最旺的一家,論綜合實力的話,嶺南周家相對來說強一些,論財力,東北老黃家才是六大世家之首。」

李淮山瞪大了眼睛:「仉家這麼有錢,還不算行當里最富的世家?」

我點了點頭:「二爺說不是。」

李淮山:「那當初的武陵張家作為行當里實打實的第一大世家,還不富上天了?」

我皺着眉頭看他:「怎麼突然扯到錢上來了?」

李淮山先是朝飯店門口看了一眼,又湊得更近一點,壓低聲音說:「那個張大有是真窮啊,他身上這套衣服,說不定就是張家的最後一點家當了。」

「你怎麼知道他窮的?」

「剛才坐計程車的時候,你一個人坐在副駕駛,我和他坐在後面。上車的時候,他提了一下褲腿,露出了半截襪子,我就看到啊,他襪子上打了好多補丁,而且又臟又舊的,還有他那雙皮鞋,是用菜油擦亮的。你說,一個連襪子和鞋油都買不起的人,得窮到什麼地步?」

我盯着李淮山的眼睛,心想他是怎麼知道人家用菜油擦鞋的?

沒等我開口問,李淮山又說:「你說,二爺對你說的那番話,有沒有人對張大有說過。武陵張家以前那麼強,現在沒落到這種地步,張大有心裏不會有個邁不過去的坎?」

邁不過去坎?

我稍稍一想就知道李淮山是什麼意思了,張大有明明是個很卑微的人,卻處處端著藏着,非要裝出一副大家子弟的儒雅禮讓,是不是就是為了保持張家僅剩的那一點點尊嚴?

二爺說,如果仉家沒落,讓我不要有重振家綱的想法,那張大有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在他心中,會不會有一份要振興家族的執念,如果有,他除了卑微和刻意,心裏是不是還藏着一些我們無法看穿的東西。

我想了半天,又問李淮山:「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李淮山說:「我就是覺得吧,張大有這個人,可能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你說他會不會害咱們?」

原來是這個意思,不過不得不說,李淮山的這種想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我撓了撓太陽穴:「小心一點就行了,我倒是覺得,張大有沒有你說的那麼複雜。」

李淮山的戒備心向來很重,我轉身朝飯店裏走的時候,他又抓住我的手腕,小聲對我說:「真不行,咱們還是先發制人吧,把張大有控制住再說。」

我掙脫了他,又擺擺手,隨後就快速進了店門。

本來我拉着李淮山出去抽煙,就是想讓張大有趁著沒人,痛痛快快地吃點東西,沒想到他竟然能忍住。

服務生端上來的一壺白水幾乎被他喝空了,可蒸盤裏的食物卻一點也沒見少。

他還是不願意放下心裏的那份尊嚴。

既然他執意要裝,那就讓他裝下去吧,反正只要我將這頓飯的時間無限拉長,他就算是慢條斯理地吃,早晚也是能吃飽的。

我活這麼大,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吃不飽喝不飽,這也許是因為過去一直照顧小偉,照顧慣了。

落座的時候,李淮山還特意指了指蒸盤,示意我先吃。

我知道,他是怕張大有在盤子裏下毒。

直到我吃了幾個蛤蜊,確定沒毒,李淮山才放心地甩開膀子吃。

這頓飯我們吃了將近三個小時,剛開始張大有明明餓,卻一直耐著性子裝慢,不過吃到最後,他確實吃不動了,再看盤子裏的食物時,眼睛裏也沒有了之前的那抹精光。

我見他吃得差不多了,就試探著問他:「你還在上學吧?」

張大有說:「沒上學,在我小的時候,大爺爺就一直教我各種各樣的學問,他說我的知識已經夠用了,不用上學。」

我一邊扒着手裏的蝦子,一邊說:「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張大有:「我只有大爺爺這麼一個親人,他死了以後,就沒有了。」

這下我也聽明白了,他口中的大爺爺,就是曾在黑衚衕里出現的那個老人。

我沒心思繼續吃了,將剝了一半的蝦放在小碟子裏,嘆了口氣,問張大有:「你知道,你大爺爺是怎麼死的嗎?」

張大有沉寂了很久,才慢慢吐出幾個字:「多行不義。」

我和李淮山同時看向張大有,他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色,卻又刻意壓制着,不想表現出來。

我和李淮山對視一眼,隨後李淮山又問他:「這些年,你一個人是怎麼生活的?」

張大有的心態浮動比較大,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過得很好。」

我重新撿起了蝦,沉思小片刻,才對張大有說:「雖說你大爺爺的死和我們老仉家沒有太大關係,可他畢竟是死在我們的地盤上,從情理上講,是應該給你點補償的。」

張大有立即回應:「我不需要補償。」

我沖他擺擺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雖說是補償,但我們不會直接給你錢。你應該知道,老仉家手底下有一家很特殊的舊貨店吧?」

張大有點頭:「行當里的人都知道。」

這邊我和張大有說着話,李淮山就一直朝我使眼色,看樣子他大概猜到我要幹什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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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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