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章 你不能走

三百零一章 你不能走

如果不是對李淮山說了這麼一番話,我大概也不會意識到,自見進入堡子至今,我的內心一直處於比較沉靜的狀態。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這種狀態的,剛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我總是怕腦子裏的東西太多、太雜,就刻意讓自己放輕鬆一點,可在村子轉了幾圈以後,我又唯恐自己因為一時大意,忽略了和案子有關的蛛絲馬跡,於是又強行繃緊了心弦。

先是極松,後來又是極緊,我估計自己後來大概也是累了,漸漸懶得再去關心心裏的鬆緊,把精力都放在了做事情上,心思該松的時候就松一松,該緊的時候就緊一緊,這麼一來,我竟然完全靜下來。

以前三爺總對我說,等我能夠自然而然就將心思沉下來的時候,就算是摸到術法修行的門徑了。

也不知道我現在的狀態,算不算摸到了這條門徑。

我和李淮山回到陳老漢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了,陳老漢家的門沒關嚴實,夜裏的風從門前掠過去,門板就跟着輕輕晃動幾下。

走到門前,院子裏就傳來一陣划火柴的摩擦聲,接着又傳來牛鼻子吭氣的聲音。

「回來了?」

我拉開門板的時候,陳老漢朝門口這邊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問了這麼一句。

他可能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沒睡,整個人看上去很疲憊。

我朝趴在院角里的大黃看了一眼,又朝屋子那邊揚了揚下巴。

陳老漢明白我的意思,他笑了笑,說:「黃老闆睡得正熟,不礙事。」

我這才開口:「陳大棒也是善堂的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陳老漢眼裏的神采頓時暗淡下來,他吐了一口很長的煙氣,隨後搖搖頭:「他是陳家人,但不是善堂的人。你們……見到他了?」

我說:「我們不但見到了陳大棒,也見了王寡婦。」

陳老漢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他不想說,我也不打算追問,一天沒吃東西了,我現在直感覺肚皮快貼到了後背上,於是就快速走向屋子,打算先出廚房弄點東西吃。

在我前腳要跨過屋門的時候,陳老漢突然問了句:「他怎麼樣了?」

我停下腳步,轉身望着陳老漢:「你說的是陳大棒?」

陳老漢吐了一口雲煙,沒有回應。

我不由地皺了皺眉,但嘴上依舊說了句:「他現在活得好好的。」

陳老漢也開口了:「他還能活多久?」

我如實說:「陳大棒的事情不歸我管,他能不能活下來,能活多久,就看他造下的孽有多深了。」

陳老漢翻轉煙桿,磕掉了煙鍋里的煙葉,隨後就低下頭,彷彿陷入了沉思。

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和陳老漢待在一起,看到他的時候,我心裏就像壓着塊石頭,常常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在原地等了一小會,見陳老漢確實無話可說,我就快速進了屋子。

一進屋,就見桌子上擺着一大盆煮好的肉,在肉盆附近還放着一本手抄本的老書,我拿起書來翻了翻,第一頁第一行的開頭就是「騰雲步」三個字。

這時,院子裏又傳來了陳老漢的呼喊聲:「等大黃一走,我就跟着黃老闆的車出村,東西先留給你們吧,後面的事成與不成,我就不管了。」

我和李淮山對視一眼,李淮山蹙了蹙眉頭,接着又站起身來,拿走了我手裏的書。

過了一小會,陳老漢又喊了句:「廚房裏有饃饃,夠你們吃了。」

李淮山放下書,起身就奔廚房去了,我朝着桌子上的老書看了一眼,推門回了院子。

陳老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點上了煙鍋,這會兒正靠在院牆上吞雲吐霧,見我回了院子,他就昂起頭來沖我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說,在所有的事都解決完之前,我不能走?」

我點頭:「你確實不能走。」

陳老漢依舊笑着:「按行當里的規矩來說,交易沒完,我這個僱主確實應該在原地等著。可我也看出來了,你不是個守規矩的人,既然這樣,咱們不如就互相行個方便,你忙你的,我走我的,互不干涉。」

互相行個方便,說白了就是他提前將報酬給我,我也不妨着他離開。

他敢提前給報酬,似乎說明他比較信任我,但我並不信任他。

我對陳老漢說:「不論如何,你都不能走。」

陳老漢頓時皺起了眉頭:「這是為什麼呢,報酬我已經給你了,為什麼不能走?」

我問他:「你應該知道,陳大棒曾和葬教的人接觸過吧?」

陳老漢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葬教?行當里還有這麼一個教派嗎,我怎麼沒聽說過呢。」

我說:「那你應該知道,這兩年,陳大棒為什麼經常帶着外地女人回村吧?你應該也知道,那些有陳大棒帶回來的女人會遭遇什麼吧?還有時常出現在堡子附近的那輛轎車,你一定也知道,那輛車的來路大有問題。」

在我說話的時候,陳老漢只是悶悶地抽煙,他將眼睛挪到了一旁,刻意不和我對視。

見他一直不肯回應,我又拋給他一個問題:「既然早就知道陳大棒有問題,為什麼不早點揭穿他?」

陳老漢慢慢抬起頭來,朝着我這邊吐了口雲煙,嘆氣道:「回來之前,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

我問他:「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陳老漢沉默了好半天,回了句:「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些女人的死,我也脫不了干係。唉,如果我早點聯繫胡南茜,說不定還能保住一兩條人命。」

我盯着陳老漢的眼睛,沒說話。

陳老漢吞吐一陣雲霧,悶悶地問我:「你說我這算什麼,算從犯嗎?」

我搖頭:「是不是從犯,我說了不算。等村裏的事處理完,會有人來給你的行為下定論的。」

陳老漢點了點頭:「我懂了,在那個人來之前,我不能走。」

說話間,他伸出手,撫摸著大黃的頭頂說:「看樣子,我不能送你最後一程了。」

大黃的脖子抽搐了一下,從鼻子裏吭出了一口很短的氣息。

看得出來,陳老漢和他家裏的這頭老牛有着某種極為深厚的感情,我強行奪走了陳老漢將牛屍運出村的權利,心裏頓時有些過意不去。

但我也知道,陳老漢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提前離村的,對於這一點,他自己心裏也應該清楚。

在這之後,陳老漢就一直撫著大黃的頭,久久沒有開口,我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就轉身回了屋。

進屋的時候,李淮山正抱着一個饅頭猛啃,等我坐在他身邊,他就快速將嘴裏的東西全都咽了下去,湊過來小聲對我說:「黃老闆不正常。」

我抓起一個饅頭:「怎麼不正常了?」

「睡得太熟了,」李淮山小聲說道:「我剛才到卧室里看了看他,這傢伙睡得跟死豬似的,我叫他名字他都沒搭腔,你還記得昨天吧,昨天晚上,黃老闆可警惕著呢,有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驚醒。」

我從肉盆里夾了一塊肉出來,漫不經心地問:「那你覺得,黃老闆為什麼睡得這麼熟啊?」

李淮山依舊壓着聲音:「不會是陳老漢給他餵了蒙汗藥吧?」

我笑了笑,指指桌子上的肉盆:「趕緊吃吧,吃完睡覺。」

李淮山:「你說這盆肉里會不會也下藥了?」

我只是朝肉盆揚了揚下巴:「吃飯。」

李淮山還是不放心,只顧著不停地啃饅頭,卻一直不敢將快速伸進肉盆里,後來大概是見我吃了不少肉卻沒什麼事,才放心大膽地敞開肚皮猛吃。

吃過飯,我們草草收拾了一下桌子,就回卧室休息了。

和李淮山說的一樣,黃老闆這天晚上睡得格外熟,我們上炕的時候弄出了不小的動靜,可他的呼吸依舊舒緩而綿長,顯然根本沒有被吵醒。

至於黃老闆為什麼睡得這麼沉,我也不敢隨便下定論,但有一點我是清楚的,陳老漢肯定在他身上動了點手腳。

我想,陳老漢肯定一早就想到我不會讓他提前離村了,同時他又不想讓黃老闆得知他不能離村的原因。

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我帶着李淮山上了死人坡,簡單看了看死人坡附近的風水,然後就趁著四下里十分安靜,就地練功。

中午十一點多,陳大棒扛着麻袋來到了死人坡,用十座陰墳安葬了所有逝者,蓋好墳頭以後,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墳前席地而坐,念起了超度的經文。

現在才知道念經,早幹什麼去了?那十道亡靈身上的惡念都很重,加上陳大棒又沒什麼修為,這樣的經文念了也是白念。

當時我和李淮山躲在死人坡頂的一片干樹林里,陳大棒的心思全在超度上,沒看到我們,可他的一舉一動,全都被我和李淮山看在眼裏。

李淮山指了指陳大棒,嘲弄似地笑了笑,又轉過頭來看我,我搖了搖頭,示意李淮山別說話,隨後就招呼他一起下了山。

快走到山底的時候,李淮山回頭朝山頭那邊張望一眼,低聲說了句:「沒見過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拜得這麼虔誠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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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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