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三章 塵封的記憶(中)

五百七十三章 塵封的記憶(中)

一看到這輛車,我心裏不由地緊了兩下,立即轉動方向盤,試圖避開它。

吳林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沖我搖了一下頭。

看到他那張冷冰冰的臉,我的心境竟也跟着穩了一些,再次回頭張望,視線穿過了老卡車空蕩蕩的窗框,只看到了駕駛室里的黑椅子,裏面沒有司機。

那個空殼一樣的卡車,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死透的蜈蚣,只剩下了駭人的外殼,卻失去了毒性。

不只是老卡車,整個街道都浮現著這樣的氣質。

外面的風很大,許多紅色的紙從地面上被捲起來,打在車窗上,或者順着車子邊緣呼呼啦啦地掠過去。

這陣風,還有這些被吹飛的紅紙,好像就是枝灣南路上真正的居民,除了它們,整條路上就只能看到搖搖欲墜的建築,還有那些路燈上的銹跡,在夕陽照耀下,那些銹跡上都泛著棕紅色的光,如同乾涸的血跡。

侃侃道人在後面小聲說了句:「繼續走,放慢速度。」

我換了檔,讓車子的速度維持在40以下,沿着不算寬敞的老路徐徐前行。

文革爆發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對於那個年代的種種情形,也只是在電視和老人的口中得知過一些,如今走在這條路上,我卻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彷彿我如今就處在那個年代,又好像,我本來就是那個年代的人。

這種極度怪異的歸屬感,讓人心裏很忐忑。

整條路上最高的一棟樓,也只有七八層的高度,在它的周邊都是連成片的平房,偶爾能看到一些兩三層的小樓,在過於開闊的視野中,這些樓房似乎變得十分孤寂。

車子快開到高樓前的時候,侃侃道人用手指敲了敲駕駛室的座椅,讓我停下來。

我輕點剎車,等車子完全停下來以後,侃侃道人就搖開了他手邊的車窗,將整個腦袋伸出窗外,朝着車旁的樓房觀望。

風變得更急了些,掛在樓頂上的條幅也受到驚擾,發出獵獵的響聲。

這些條幅從樓房頂端垂下來,有些一直垂落到地面,短一點的,也有五六層樓的長度,它們就像是掛在樹上的藤條一樣,散亂而密集,幾乎完整地擋住了高樓的窗戶和牆面,讓這棟樓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狂風中站立的破拖把。

由於搖曳得太厲害,很難看清楚條幅上的內容,我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氣,才看清了其中幾列文字。

「打倒省革聯,將革命進行到底。」

「打碎舊世界,創立新世界。」

「永遠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狠狠打擊現行反革命分子。」

「學習魯迅革命精神,狠批孔孟之道。」

怎麼把魯迅都搬出來了,神經病么?

看着那些寫滿大字的條幅,我不由得大皺眉頭,在這些隨風狂擺的文字上,我依稀能感受到一股很濃的戾氣。

那是一股幾乎不受控制的凶戾,就如同從凶神身上散發出來的炁場一樣。

青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我身後,指著那些條幅對我說:「這就是文革,一場幾乎將國運吞噬殆盡的龐然大物。」

侃侃道人將腦袋縮了回來,我從後視鏡里看到他搖了搖頭,接着就聽他說:「文革也不是完全沒有正面意義,如果一味地去批判它,我們和那時候的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青崖子沖我翻了翻白眼,小聲說:「老周以前可是戴過紅袖章的,他這裏被改造過了。」

說話間,他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侃侃道人無奈地瞥了青崖子一眼,倒也沒和他爭執,只是指了指高樓旁邊的一條小路:「拐進去。」

樓旁那條路很窄,寬距也就是三米左右,就算不用炁海流沙的視野去看,我也能感覺到裏面充斥着一股極為混亂的炁場,那是陰氣和戾氣的合體,陰氣沉積不動,戾氣狂躁不堪,估計在這條路的深處,很可能藏着非常厲害的邪祟。

我皺了皺眉頭,側着臉問侃侃道人:「裏面有什麼?」

侃侃道人當時也是一臉的陰沉,他撇了撇嘴:「暫時還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要找的那個靈媒,不久前曾在這條路上走過。」

不久前曾在這條路上走過?這種事侃侃道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心裏雖然有些疑惑,但我也明白,在當前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李淮山還是吳林,都無法找到正確的路,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侃侃道人了。

他畢竟是胡南茜找的人,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對於胡南茜,我還是比較信任的。

將車子開上小路以後,就能明顯感覺到溫度下降了,那不是正常的冷,而是先從脖子後面開始發涼,隨後涼意順着肩膀向前蔓延,一直壓在了心肺上,以至於就連呼出來的氣息里,都帶着一股子寒氣,牙根和舌頭能明顯感覺到冷意。

「二狗,」我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李淮山,對他說:「守住靈台,別讓陰氣擾了心智。」

見李淮山點了點頭,我又朝吳林那邊快速瞥了一眼。

吳林明白我是什麼意思,擺擺手:「我沒問題。」

侃侃道人和青崖子的修為肯定比我高,吳林體質特異,也能扛得住這裏的陰氣,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李淮山。

他還是太弱了,等這次的事結束以後,我想我有必要給他加練。

剛把車子開進小路的時候,只是覺得空氣中寒氣逼人,等走得深了,我就能感覺到左手的關節都有點發僵,不是凍僵的,而是手臂脫力,就好像幹了一天的重活,大腦已經無法控制手上的肌肉了似的。

路上也漸漸出現了大量塵土,除了路中央的一小片區域還露出了皸裂的水泥路面,其他地方都是很厚的土黃色,好像這地方剛被大規模的沙塵暴洗劫過一樣。

這時侃侃道人在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停車吧,就是這兒了。」

我剛把車子停下,侃侃道人就急慌慌地推門衝下了車,直奔路旁的一座小平房。

小路兩側的房子上都掛了塵土,可眼前這座平房上的塵卻格外厚實,尖形的房頂上幾乎看不出瓦片的輪廓,只有層層疊疊的沙塵,有些沙子正順着屋檐滑落下來,像沙漏里的沙流一樣,一縷縷地傾瀉下來。

青崖子第二個下車,他不像侃侃道人那麼急躁,下車以後,先是站在路牙子上朝身後觀望兩眼,嘆了口氣,才舉步鑽進了房子裏。

我們三個也快速跟了進去。

沙塵已經順着窗框滲進了屋子裏,在牆壁腳下,這些沙子已經堆成了一個個傾斜的小丘,屋子裏凌亂地擺放着幾張桌,地上散落着很多用麻繩捆起來的報紙堆,桌子上堆著幾打書,在正南面的牆壁上,還有一塊塌了一半的黑板。

侃侃道人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吹一口氣,將書皮上的沙塵吹開,我看到書皮上印着四個血紅色的字:革命日記。

「這間屋子,以前是造反派的指揮部。」侃侃道人翻開書頁,走馬觀花似地看着,一邊說:「當年我還在這裏殺過一個人。」

說出後半句話的時候,侃侃道人似乎在刻意讓語氣保持平靜,但我卻看到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

我說:「靈媒來過這裏?」

「來過,沒進來,只在門口逗留了一下,將一個包袱扔了進來。」侃侃道人一邊說着,一邊放下手中的書,將視線投向了屋門那邊。

他眯著的眼睛裏,閃現著淡淡的光彩,像是能看到站在門口的靈媒,以及靈媒甩手扔包的動作。

現在他又轉動視線,掃了掃南牆上的半塊黑板,又扭過身子,讓視線落在了屋子裏的角落裏,在那個位置,只能看到一個由沙塵堆積起來的小丘。

青崖子循着侃侃道人的目光走到了沙丘前,動手將塵土挖開。

隨着嘩嘩啦啦一陣碎響,沙塵撒得滿地都是,一個青灰色的包袱從小丘的破口處顯現出來。

包裹的外皮是一件臟到發亮的上衣,可這件上衣,卻少了一條袖子,右臂的袖子是完整的,左側的袖子像是用剪子剪斷了,肩膀處的斷口很整齊。

而在包裹中,只裹了一張很硬的牛皮紙,上面寫着幾個字:三天後,月食將至。

這幾個字的筆跡看起來非常彆扭,就好像是一個習慣了用右手寫字的人,突然換了手,用左手持筆,將這幾個字寫出來的。

青崖子拿着那張牛皮紙,和侃侃道人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我結果牛皮紙仔細看了看,問青崖子:「最近這段時間,應該沒有月食吧?」

青崖子搖了搖頭:「在咱們的世界裏確實沒有月食,但在這個地方,就不一定了。而且這張紙上提到的月食,和咱們理解中的月食,也許並不是同一個意思。」

我身後傳來了吳林的聲音:「這張字條,是留給誰的?」

青崖子依然搖頭:「肯定不是留給咱們的,也不是留給不周山的。看樣子,除了咱們和不周山的人以外,還有另一批人要來。」

侃侃道人開口道:「沒有其他人來了,這張字條,不是留給活人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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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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