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半門清

第六十二章 半門清

左右也沒什麼事,我就在店裏轉了起來。

舊貨店從外面看就是一個老舊的平房,在門口的頂端,還掛着一個生鏽的鐵牌子,上面寫「老縣城舊貨店」這麼幾個字,我推想,牌匾上的文字應該是請名家來寫的,字裏行間都透著飄逸幹練的風骨,只不過襯底的牌子實在有些不入眼。

門頭雖小,進來以後卻是別有洞天,光是臨門的大廳就有百多平米,大廳里沒有櫃枱,只擺了幾套毛絨沙發和三四張茶几,在靠門的位置,還有幾張雕花木的老式太師椅。

過了大廳,是一個很深的門廊,過道兩側臨着八間房子,其中有三間上了鎖,我也是好奇,就用仉亞男給我的鑰匙打開了房門,在每間屋子裏都轉了轉。

這三間屋都是用來陳放古董的倉庫,大小不一,最大的至少有兩百多平,最小的一個只有三十平左右。

而且屋子裏放的東西也不一樣,最大的那間屋,放的都是南宋之前的古物,我通過味道就能聞出來,其中的絕大部分應該是清朝年間出土,剩下一部分則沒有土壤的味道,應該不是隨葬品。

而最小的那間屋子裏所陳放的,大多是清朝到民國年間的東西,其中還摻雜着一些二三十年前的舊貨,我記得三爺說過,在仉家,凡是使用年限超過三年的東西,都算作舊貨,只有五十年前東西,才能稱之為『老物件』,民國之前的東西才是古董。

至於剩下的一間屋子裏,則擺滿了從南宋到明末的古器,這些東西的出土年代都不超過七十年。

在這之後,我又在剩下的幾間屋子裏轉了轉。

一個澡堂、一個衛生間、兩間卧室,比較小的那間卧室一看就是為我準備的,裏面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齊腰高的小衣櫃,四面環牆,屋子裏沒有窗戶,在小衣櫃的上方還擺着一台電視,另一間卧室里則充滿了薰衣草的特殊香味,仉亞男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看樣子她平時也住在這。

不得不提的是,在緊鄰大廳的那間屋子裏,掛滿了核桃大小的銅鈴,每個鈴鐺都是由鋼絲懸掛在半空中的,在房頂上還有一個洞,所有鋼絲都是從那裏延伸出來的,除此之外,幾乎每一個鈴鐺上都貼著一個人名。

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這些鈴鐺是幹什麼用的,可二爺和仉亞男都不在,我即便心裏好奇,卻也沒人能給我解答。

我看了看錶,已經快到吃中午飯的時間了,於是就關了店門,在老衚衕里轉悠起來。

二爺不是建議我先在附近轉一轉,了解一下情況嘛,我正好趁著閑暇看看周圍的環境。

其實舊貨店就位於一個老衚衕的盡頭,店門正對着一公里開外的衚衕口。

對,這就是一條縱深一公里的狹長鬍同,路的兩旁全是和舊貨店一樣的老平房,每一棟房子,都是一個門頭小店,做什麼生意的都有,賣木雕的,賣小飾品的,賣牛肉湯的,放眼望去,各種各樣的招牌林林總總,它們掛在露出大片紅磚的白皮牆上,不是一般的雜亂,可所有的招牌又全都是用銹鐵打造的,給這個衚衕平添了一份破敗感。

其實我想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把店開在這麼深的巷子裏,能賺到錢嗎?

我就這麼一邊走一邊看,店裏的人看到我,都笑着沖我打招呼,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出於禮貌,每當看到人沖着我笑,我就還一個笑臉。

笑得多了,就感覺臉上的肌肉發僵,索性就不再朝店門裏看,視線一直在那些銹紅色的招牌上遊離。

走了大概兩三百米,我就看到前面有一個招牌上寫着「重慶小面」。

離開重慶一年多,我已經很久沒吃到這一口了,於是就加快了腳步,可還沒等我走到那家店的門前,就有一個年紀在二十五六的女人從門口鑽了出來,笑着問我:「吃面嗎?」

一聽她的口音我就有點失望,那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如果沒猜錯的話,她應該不是重慶人,做出來的重慶小面也未必正宗。不過她是怎麼知道我要吃面的?

沒等我說話,她又問我:「吃幾碗?」

我走到店門前,聳了聳鼻子,沒錯,從店門裏飄出來的,就是我最熟悉的那股味道,重慶小面的味道。

她將我引進了門,我才對她說:「先給我來五碗吧。」

「五碗夠吃嗎?」她沖着我笑:「要不然先上十碗吧?」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問她:「我看起來像個很能吃的人嗎?」

「十碗小面,多放辣!」她先是朝廚房那邊喊了這麼一聲,又轉過頭來對我說:「你不是二爺的徒弟嗎,我聽仉立延說了,你比二爺還能吃,一頓飯能吃二爺兩個。」

我瞪大了眼:「你知道仉家二爺,還知道仉立延?」

他拿過一塊乾淨的麻布,將靠門的一張桌子擦了兩遍,又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坐過去。

我坐在她對面,她就一邊把麻布疊得四四方方,一邊對我說:「衚衕里的人都認識二爺,仉立延經常到我這來吃小面,所以和我也算熟絡。聽他說,二爺打算將舊貨店的生意交給你打理了?」

我問她:「怎麼稱呼?」

她臉上依然帶着笑容:「我姓江,幾年前才接手麵館的生意,旁邊那家西點店也是我的,你們仉家人來買東西,我都是打六折的。」

起初我還以為她也是仉家的人,鬧了半天原來不是。

我說:「那我就叫你江老闆吧,我叫仉若非,以後咱們鄰里鄰親的,就指望你多照顧了。」

江老闆將抹布放在一邊,如釋重負般地嘆了口氣:「你還挺有禮貌的,不像那個仉如是,走到哪裏都拉着一張臉,鬼見愁似的。哎,你叫仉若非啊,一個若非,一個如是,你和仉如是什麼關係?」

我覺得,當着外人的面,最好還是不要多提家裏的事,只是說:「其實我跟他也不熟。」

江老闆:「不熟就好,跟他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一副催命的模樣,看着就讓人心煩。那什麼,你在這稍微等會,面很快就好了。」

說完她就要起身離開,我朝着她那邊湊了湊脖子:「對了,江老闆,我有點事想打聽一下。」

聽到我的話,她又坐了回來:「什麼事?」

我說:「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把店面開在這種地方呢?平時有客流嗎?」

江老闆笑了笑:「咱們這地方的店面,都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雖然客流少,但賺得並不少。」

我頓時來了興緻:「這話是怎麼說的?」

江老闆反問我:「你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要用銹鐵來做門牌嗎?」

「不知道啊,這裏頭還有特殊的說法嗎?」

「聽你這麼說,我就能大概猜到,二爺應該沒有告訴你這裏的情況。其實咱們這些店面用的牌板,不是鐵做的,而是烏木,上面那層看上去像鐵鏽的粉末,其實是摻了金粉的硃砂。烏木、金粉、硃砂,都是用來震懾鬼物的。」

「看樣子,江老闆也是行當里的人啊?」

「算不上,」江老闆擺了擺手:「我們這些人,在你們那個行當里被稱作『半門清』,也就是一腳在行當里,一腳在行當外,住在這個老衚衕串子裏的人,都是和鬼物打過交道的,不過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是命中帶着陰氣,撞鬼是沒辦法的事,又不像你們那樣,有厲害的本事傍身,大家湊在這,就是為了互相有個照應。你別看這個衚衕也就千米來長,卻是五湖四海,哪裏的人都有。」

我朝着店門外看了一眼,正對着這家麵館的,就是一個做木雕生意的店面,我朝着那邊看的時候,店裏人也看了我一眼,還給了我一個笑臉。

江老闆回頭瞅一眼,又轉過頭來對我說:「木雕店裏的老高是廣西人,和我們這家店相鄰的,是個花店,老闆是福建人,還有那邊那家羊肉館,老闆是內蒙古來的。」

她說話的時候,還抬手朝着門外指了指,只不過在我的位置只能看到正對店門的一小片區域,沒能看到她口中的羊肉館。

我問江老闆:「那你呢?我感覺你的普通話特別標準,一點口音也沒有,你老家是哪的?」

江老闆:「我父親是重慶人,做小面的手藝就是他傳下來的。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我爸總是期盼着我別像他一樣,三天兩頭地見到髒東西,可沒想到,我十二歲那年被嚇丟了魂,好了以後,也能看到鬼物了。其實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個旅行家,可因為體質特殊,只能留在這守着家業,哪也去不了。」

我說:「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是怎麼回事?既然沒有人流,你們平時是怎麼做生意的?」

江老闆笑了笑:「像我的這兩家店,明面上是做西點和小面生意的,可這都是幌子,實際上,我們專門加工硃砂,但凡是好一點的硃砂,每一兩的價格都超過四位數,偶爾有宗門從我們這裏訂貨,一訂就是十幾二十斤,可不就是一個單子吃半年么?」

她這麼一說,我心裏就有點擔憂了,你說他們會不會往辣椒裏頭摻硃砂?我聽說那玩意兒好像有毒。

江老闆見我臉色不太對,就問我:「怎麼了這是,怎麼突然皺眉頭了呢?不會是擔心我們店裏的飯菜不合口吧?哈哈,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雖說我們主要是靠買賣硃砂來過活,可做小面的手藝在整個重慶也是數得上的,保證你吃一次就忘不了。」

我笑了笑:「我是擔心你們在面里放硃砂。」

「怎麼可能呢,那東西有毒。」江老闆朝我這邊湊了湊,小聲問我:「你知道鈴室么?」

我想了想,說:「你是說,那間掛滿鈴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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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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