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屍油燈

第九十三章 屍油燈

思來想去,我還是打算再去看看那些符印。

目前來說,整個寨子裏唯一像線索的東西,也就是那些符印了。

不得不說的是,二爺新創造出來那套家法也不是完全沒用處,至少常常矇著眼走路,如今我已經能在黑暗中大致計算出自己行走的距離。

沒錯,我確實一直打着手電筒,但也只能一直盯着光束行走,在這種情況下,人對於行進距離的感知方式其實和完全抓瞎的時候差不多。

快回到符印所在的那片區域時,我才轉動手電筒,朝周圍打了打光,雖然光束沒有直接打在門上,卻照亮了左手邊的一座竹樓。

我沒記錯的話,門上刻着符印的那座竹樓是三層結構,而其他的竹樓大多是兩層。

此時光束正好打在了三樓的窗戶上,別家的窗戶都關上了,唯獨這一家的三樓窗戶大敞,隨後我又朝着二樓的外牆照了照,窗戶一樣也是開着的。

李淮山多嘴問了句:「這棟房子裏沒人住?」

我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別說話。」,隨後就湊到門前查看符印。

在西堂禁足的這段時間,我看了大量術法方面的典籍,其中有不少文章是專門講解符印的,而門上的這些盤蛇符印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覺得,我應該是在某一本古籍上見到過它。但因為這八個月里看的東西實在太雜,一時間又想不起它的來歷,所以我只能仔細觀察著符印上的每一個細節,希望能藉此回想起什麼。

當我的視線落在門把手附近的時候,隱約看到有一陣煙霧正順着門沿慢慢揚起。

我立刻朝着煙霧飄來的方向打了打光,才發現門旁竟坐着一個人。

那人就這麼默默地坐在地上,手裏端著一桿旱煙,煙鍋里明明沒有火星,卻有一陣陣無味的煙霧順着峽谷里的風漸漸盪開。

乍一看到他的時候,我心裏就有種很彆扭的感覺,明明是個活人,可他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死人才有僵硬。

環境陰暗,這人卻帶着一個很大的斗笠,燈光照在斗笠邊緣,在他臉上投下一道視線無法穿透的黑影。

關鍵是我和李淮山來到門前這麼久,他竟然一句話都不說,就連我將燈光打在了他身上,他也是一動不動,一直保持着手端煙桿的姿勢。

難道是個死人?

我剛有這樣的想法,對方就開口了:「你們兩個,幹什麼的?」

他的聲音非常乾澀,說話的時候,氣息彷彿全都憋在肺里出不來似的。

我和李淮山對視一眼。

李淮山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開口回應他:「過來探山的,迷了路。」

那人動作緩慢地磕兩下煙鍋,將裏面的舊煙絲震出來,又添了一些新的進去,過了好一陣子,才用他那乾澀的嗓音問了句:「探山?」

李淮山說:「就是找礦的。我們也是第一次進這種老林,中途和大部隊失散,順着山澗走了小半天才找到這的。」

這時,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來,手電筒的光線終於照亮了他的臉。

說真的,我都不知道那到底還算不算是一張人類的臉了,就見他臉上皮鬆松垮垮,眼角和嘴角也嚴重下垂,這是年紀很大的老人才有的皮質,可在那張臉上,卻又沒有幾條皺紋。

整張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套在頭上的大號面具。

這個人雖然面對着李淮山,可一雙眼睛卻是閉着的,我見他將手伸進了口袋,從裏面摸出一副墨鏡,又摸索著,將墨鏡戴在了鼻樑上。

隨後他才抬起頭,墨鏡的鏡面直衝着李淮山的臉。

剛才我一直在想,這人說不定是個瞎子,可現在我卻隱約感覺到,在漆黑的墨鏡背後,有一雙深深的眸子正注視着李淮山。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粗線手套,問:「你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李淮山說:「在林子裏迷路以後,就分不出方向了。你們這裏有固定電話嗎,我想聯繫一下礦務局,可林子太深了,手機收不到信號。」

說話時,李淮山盡量讓自己的說辭合理一點。

讓李淮山回答他的問題,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像這樣的謊話我編都編不出來。

「這裏沒有電話。」那人伸出手,推開了刻滿符印的木門:「你們那個隊伍里,有嚮導嗎?」

李淮山說:「好像有一個。」

對方點了點頭:「以前我們這也來過一些迷路的背包客,像你們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放心吧,既然有嚮導,你們的人應該會找過來的,身上帶錢了嗎?」

曾有背包客找到過這個地方?這種話鬼才會信。

像這種建在大凶之地上的寨子,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如果有背包客發現過這個地方,那麼行當里的人一定也知道它的存在,老仉家的那些當代典籍上,也會有它的相關記載。

可孫傳勝卻在手書上詳細地寫出了通往這裏的路徑和沿路路標,這就說明眼前這個蛹寨就算不是不為人知,行當里至少也極少有人知道它,而老仉家的典籍上,也沒有它的相關記載。

眼前這個面容怪異的人,一定有問題。

「在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不要輕易出手。」

仉亞男的這番話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裏,所以,即便我知道他不正常,可還是要用眼神提醒李淮山,別衝動。

光線太暗,李淮山沒有留意到我的眼神,不過他和仉亞男相處了這麼久,有些話仉亞男也對他說過,有些道理,他現在也明白了。

對方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李淮山臉上遊盪,李淮山應該也感覺到墨鏡后的那雙眼睛了,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

我就替他回答:「有現金,在你們這住一晚多少錢?」

「一個人五十,吃飯另算。你不用急着拿錢,房錢走的時候再結。」

他果然不是瞎子,不然不可能知道我正將手悄悄探到了背包上。

但我不是想拿錢,而是打算把陽線和檮牙取出來。

既然他能看到我手裏的動作,我也只能暫時打消念頭,將手收了回來。

這時李淮山又問他:「您怎麼稱呼?」

那人也不做回應,只是邁開腳,引着我和李淮山朝屋子裏走,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隱約看到了那雙藏在墨鏡後面的眼睛,純黑色,好像沒有眼白,但僅僅是一個瞬間,他就從我身邊閃了過去,所以我看得也不是特別真切。

也許是因為光線太暗,他的白眼珠已經和黑暗融為一體了。

等我和李淮山都進了屋子,他才慢慢地回了一句:「我姓宋,叫我老宋就行。」

說話間,他手上就揚起了一朵火苗。

藉著光,我才發現他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盞油燈,火光昏暗,除了他手上的粗線手套被完全照亮,周邊區域都是影影綽綽,什麼都看不清楚。

老宋晃了晃手中的油燈,火光就變得更弱了,如今我關了手電筒,只能朦朦朧朧地看出他的輪廓。

「客房在二樓。」老宋簡短地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朝着黑暗深處走了。

還好他說話大多比較簡短,不然的話,那乾澀無比的嗓音會讓人抓狂。

我和李淮山隨老宋來到了二樓最深處的一間屋子裏,他將油燈放在桌子上,又回過頭來對我們說:「囑咐你們一句,這地方不太平,門窗一定要關死了,晚上別出去,好好待着。」

說着他就要離開。

我暫時不打算和這個老宋有太多的接觸,可李淮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問了句:「有什麼吃的?」

我先是瞪了李淮山一眼,可很快又明白了他的意圖。

沒有農田,周邊的食物資源又非常匱乏,當地人平日裏究竟吃什麼,才能生存至今。

在昏暗的火光中,老宋慢慢回過了身子:「只有肉湯。」

李淮山又開口問:「我看這邊的房子造型都挺別緻啊,你們是苗族人吧?」

「石族。」

老宋應了這麼一聲就走了,臨走時還幫我們關上了屋門。

他剛才說話的速度很快,口齒也有些不清楚,不過從發音上來看,他說的應該是石族,至於究竟是哪個「石」,就很難說了。

從剛才開始我就發現,老宋走路的時候步子很輕,像貓一樣,現在門關着,我也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走遠。

李淮山將背包放在床上,一邊問我:「五十六個民族裏有石族嗎?」

我從背包里拿出檮牙,將油燈的燈芯挑得長一些,燈火立即變得旺了很多,屋子裏的情形也變得清晰起來。

兩張簡易的木床,一張桌子,一扇窗一扇門,除此之外只有臟乎乎的竹牆。

簡單在屋裏掃了幾眼,我又快速拉開房門,藉著火光仔細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確認那個老宋確實不在附近,我才重新關上門,對李淮山說:「好像有個畲(音同『奢』)族……對,確實有個畲族,不過我也覺得,他剛才說的應該是『石』。」

剛才那個老宋將油燈拿在手上的時候,我就聞到了一股熏烤過的淡淡清香,現在我離油燈很近,清香氣也變得更重了。

我很清楚,這種特殊的清香不是存在於現實中的真實味道,而是老物件上特有的氣息,於是將鼻子湊到油燈前,仔細聞了聞。

油燈本身沒有問題,可用來撐火的油脂卻是五十年前的東西,除此之外,燈火晃動間,油脂里還散發出了一股十分特殊的臭味,烘臭中帶着甜,甜中還帶膩腥味。

我在老仉家的典籍上看到過,這是人體脂肪腐爛融化之後才有的味道。

二爺大概沒告訴李淮山,老仉家的人都有識香辨古的能力,他見我一直湊在油燈上聞,就問我:「你幹什麼呢?」

我直起身子,指了指燈鍋里的油脂:「是屍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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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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